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四下寂然無聲，外頭小庭院里的蟬鳴就顯得格外的清亮，飲下醞釀了一夜的珠，這蟬鳴之聲就越發的恒久。

唐灼灼習慣了早起，在冷宮里凡事都得自己手，安夏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

殿里還點著未燃盡的紅燭，夜明珠的亮漸漸黯了下去，唐灼灼翻了個，旋即坐起了子。

安夏和安知進來伺候著梳洗，唐灼灼眼皮子還有些重，細白的手指頭著竹枝挑著盅里的干花細鹽，隨口問了一句:“殿下昨日回了正大殿？”

伺候在邊的是安知，雖然對唐灼灼問起霍裘有些意外，但面上的淺淡笑容不變，聲音甜甜糯糯，讓人聽了就心中舒泰。

“回娘娘，殿下先是去了一趟西閣，后回了正大殿。”

唐灼灼手下的作微有一愣，隨后偏頭將鬢邊一縷長發挽到耳后，杏眸里水流轉。

西閣，只是東宮里一座不起眼的藏書閣，里頭藏著各式各樣晦古樸的書籍，除了一些游記，最多的還是兵書以及治國之理。

可饒是這樣，西閣除了霍裘進得去，宮里旁的人就是想靠近都不行。

唐灼灼想起前世里，霍裘登基不久之后，一些謎團逐漸浮出水底，這西閣也不例外。

里頭藏著的不僅是古書，還有人！

這人自然是霍裘的謀士，他手下的幕僚眾多，可真正名聲在外的除了一個神謀寒算子，就只有一個神出鬼沒的柳韓江。

前者算是霍裘的半個老師，后又稱為帝師，唐灼灼對他的印象不深，但這柳韓江卻是個頂頂凄慘的。

此人腹有詩書，年輕有為加之謀數無雙，深得霍裘重，可惜是個心比天高的。

他在最關鍵的時候反戈一擊倒向了六皇子霍啟那邊，那段時間霍裘日日里待在書房不眠不休商議對策，甚至大病幾場，最后總算將先機奪回一舉拿下帝位。

也就是那段時日，霍裘拖著病來找，神憔悴得不像樣子，唐灼卻是理也不想理。他在病中燒得不清，迷迷糊糊的喊著，唐灼灼聽了也只是笑笑就過。

后來，柳韓江的下場自不用說，私刑用遍，了崇建帝霍裘手中的一白骨，凄厲的慘嚎聲讓那些幾朝元老抖了抖子。

算起來，如今距離柳韓江倒戈只剩下四月的時間。

唐灼灼睫輕，心中卻悄悄松了一口氣，欠下他那麼多，終于有一件事是能幫上忙的了。

玉碗與桌面撞的輕微脆響將唐灼灼的拉了回來，下顎繃得有些，安夏笑著道:“娘娘先用碗羹湯吧。”

唐灼灼輕輕頷首，目轉到那碗雕著素小花的玉碗上，里頭的湯晶潤亮，濃香馥郁，目也隨之亮了起來。

待用完了早膳，唐灼灼換了一胭脂的牡丹云紋長，帶著人直直往西閣去了。

反正素來對古籍興趣，雖說進不進得去還兩說，但總歸不會惹人懷疑。

這樣一趟一趟去久了，總能找到一些端倪，實在不行給霍裘提個醒也是可以的。

這兩位謀士對外都是居山林，實則歸屬在霍裘的陣營下，是以份見不得，唐灼灼也不確定西閣里有乾坤，但知道，西閣絕非只是一個藏書院那麼簡單，其中牽扯頗多。

事到底如何，去了才知。

早間的太才升起，像是一個炙熱的大圓盤掛在屋脊房梁上，唐灼灼額心沁出了一些汗，面容卻越發的明艷了，和著細碎的，竟人挪不開眼。

西閣離著正大殿不遠，卻離的宜秋宮有一些距離，唐灼灼走到西閣的時候，不出意料的被人攔了下來。

這人，竟還是個人。

正是前世里跟在張德勝邊的小太監，名歲常，機靈得很，慣會揣度主子心思，是個會來事的。

歲常這會子瞪大了眼睛，明明還沒到最熱的時候，臉上的汗已經一滴滴流了下來，這位主子慣是個見的，平日里除了宜秋宮，見著有出來的時候。

怎麼今日，倒對著這西閣來了興趣？

詫異歸詫異，歲常仍是半分不敢松口，主子爺再三叮囑，他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放人進去。

“娘娘止步，殿下有令，西閣不可隨意進。”

唐灼灼心道一聲果不其然，目里頓時泛出點點異樣的亮，那歲常見了一愣，旋即低下頭去。

難怪主子爺的東宮就那樣寥寥幾位侍妾，太子妃如此貌，足以勾了任何人的魂去。

“本宮拿幾本游記解解乏，如何進不得？”唐灼灼抿，聲音里著極為真的不耐。

那歲常一聽，面上一抖，頭低得更厲害，只是那子卻是半分不讓。

唐灼灼漫不經心撥弄著晶瑩剔的指甲，見樣子做得差不多了，才幽幽道:“本宮也不難為你，你先去同殿下知會一聲，本宮就在這候著，能不能進去，全憑殿下說了是。”

那歲常聽了這話，人趕去了正大殿通知霍裘，而唐灼灼則去了就近的一個亭子里避太。

“娘娘，其實咱們宮里還有幾本游記您還未看過。”安夏以為忘了，湊過來提醒道。

唐灼灼子一頓，旋即面不改道:“那幾本本宮匆匆翻看過，不盡詳實。”

“殿下的藏書，定是比本宮隨意找的好上數倍。”

安夏面一喜，直道是這個理。

唐灼灼遠遠的瞧著人該來了，也就站起了準備打道回府。

今日這西閣正反是進不去了，可這樣一來，就間接證實了心中的猜想，這一趟來得也就不算冤。

這樣一想，唐灼灼心里頓時舒坦了不，就連面上的笑容也更盛幾分。

霍裘到的時候，瞧見的正是這一幕，子褪下了往日的怨恨和暴躁，笑容明艷至極像極了花園里一朵盛放的牡丹芍藥，他負于后的手忍不住輕輕握了握。

唐灼灼覺察到腳步聲，才著袖口上的褶皺出聲:“如何？今日這西閣本宮是進得還是進不得？”

這話到底顯得有些咄咄人了，但慣來是唐灼灼的風格。

匆匆跟在霍裘后的張德勝角了，又瞧了一眼邊這位主子爺的臉，了脖子。

霍裘袖帶風，眸深深，長指敲在扶桿上，片刻后才漠然發問:“你想進西閣做什麼？”

他聲音里刻意抑了極為深濃的緒而顯得有些低啞，不復往日醇厚，但又夾雜了無盡的寒風凜冽。

唐灼灼愕然，子一頓，旋即轉過去福了福，沖著霍裘行了一禮:“殿下金安。”

雖然很快淡下了面上的笑意，但到底心虛，是以聲音也有些中氣不足。

霍裘眼底過一極為幽暗的，眸子里沉沉浮浮的凈是看不清的霧靄，他瞧著眼前得如同清晨還帶著珠兒一樣的子，又憶起方才盛極的笑容，到底了些許心緒。

慣是會撥他心弦的。

“妾殿里的游記瞧完了，閑來無事，又聽下邊人說殿下西閣藏書甚多，便想著來借閱幾本。”

唐灼灼半低下頭，全然沒了方才那子的氣勢，只是聲音尚算鎮定。半晌沒聽著霍裘的聲音，飛快地抬頭他一眼，接著道:“原是人去知會殿下一聲，卻不想勞殿下親自走一趟。”

霍裘輕輕頷首，也不知到底信了幾分，竟是一聲不發地轉就走了。

唐灼灼頓時有些傻眼，不知他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人既然都來了，也不給一個信兒，這西閣到底能不能進？

雖然本就沒抱什麼希。

霍裘走了十幾步，沒聽到后邊的腳步聲，一回頭見唐灼灼兀自站在亭子里，發上落著晶瑩的，形亭亭裊裊，像極了那年落水的縱小姑娘。

那時還小，渾上下得和落湯一樣，閉著眼睛直發抖，他將人撈起后唐灼灼順從得不像話，索著勾了他的脖頸，滾燙的軀得不可思議。

他從未和子挨得那樣近過，那子淺淡的幽香將他得狼狽不堪，將人放下就匆匆地走了。

此后看著在另一個人旁肆意笑鬧，高傲得像天上的那團烈日，可那人并不是個可以托付終的，眼看著過了笄禮，霍裘終于還是忍不住使手段將人娶了。

終于也盡了的嫌棄和厭惡。

璀璨的亮打在樹葉上，再落在霍裘的眼皮上方，他驀地回過神來，眼神冰寒下去，聲音如刀:“還不過來？”

唐灼灼對上他漠然的視線，有些靦腆地笑，意識到他這是要放自己進去了，也不扭，大大方方地跟在他后，隔著三五步的距離都能覺察出一子寒意。

他墨綠的擺繡著云紋隨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輕晃，不知是天氣太過炎熱還是旁的什麼原因，唐灼灼手心出了些汗，低頭踩著路邊的石子，沒注意到霍裘已皺著眉停了下來，眾目睽睽之下撞了上去。

“啊！”清涼的薄荷香氣隨著額頭上的痛一同鉆進腦子里，唐灼灼子踉蹌一下，眼淚水頓時在眼眶里打轉。

霍裘不聲松開了環在腰上的手，隔著都似乎能到綿得不像話的子，他頓時覺得指尖有些麻，眸子也沉了下來。

“殿下。”唐灼灼著額心抬頭進他眼里，卻似到了兩汪無邊的幽潭，周都是他強的威和他上清爽的薄荷葉子的甜香，唐灼灼急忙退后幾步，大而亮的杏眸里蓄滿淚水。

“躁躁的何統。”霍裘沉聲低喝，劍眉皺得死，垂在側的手指卻忍不住了。

他只道出生將門，生桀驁縱，從不曾見雙眸含淚的模樣，只除了房里的那夜。

被死死困在自己下，面上的表痛苦而忍，甚至夾雜了幾顯而易見的厭惡，直到后來，哭得像被全世界棄的孩。

其實他也不好，又疼又手足無措，真真見了連串的眼淚又舍不得，只好緩下來一顆顆吻進肚子里。

那子苦的滋味從舌間蔓延到心底，那夜格外的長，霍裘想，的苦是他一手造的。

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他既做了決定，就合該把這人好生寵著，一路縱著，將至尊至貴都給。

只是驕傲得像只孔雀，任憑他涉千山萬水，羽翎卻從不為他而綻放。

唐灼灼和他唱反調習慣了，下意識就想張口反駁，但瞧到他眼中潛藏的一抹憂，氣勢不由弱了下去，抿了抿沒有說話。

霍裘劍眉皺得更深，再不瞧一眼，大步朝著閣子里去了，那些守著的人忙不迭跪了一地，唐灼灼將安夏安知留在外頭，獨跟在霍裘后。

才一進去，面上的燥熱就被迎面而來的涼冷了下去，就連吸鼻腔里的空氣都帶著深濃的寒意和書籍的陳腐味兒。

唐灼灼面對著十幾排的書籍，杏眸瞪得圓圓的，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朝著隔了七八步的男人驚嘆道:“世人皆言殿下文武雙全，妾今日一瞧，倒是覺著名不虛傳了。”

若不是真心喜，斷不會尋這樣多的古籍孤本在殿里，日日時時翻看，也不怪他才能如此出眾了。

字字清麗，句句夸贊，聲音里的驚訝之意顯無疑，霍裘腳步微有一頓，“虛名謬贊而已。”

唐灼灼垂下眼眸輕笑，同時不聲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西閣部空間極大，這些書被擺放得錯落有致，墻面上的青磚石古樸，唐灼灼隨手拿了一本出來，借著閣子里微弱的一看，卻是一本虎鈐經。

頓時興致缺缺，霍裘瞧著變臉的樣子，眼底深飛快閃過一笑意，旋即又消彌下去，聲音醇厚得如同埋了十幾年的老酒。

“你不是向來自詡將門虎？竟是看不得兵書？”

他話語平平，偏偏唐灼灼聽出了一子嘲弄的意味，頓時將手里的書在他跟前揚了揚，語氣訕訕:“那妾就帶回宜秋宮翻看一段時日了，殿下割。”

霍裘見如此鮮活的樣子，清寒的眸子里蓄滿意味不明的幽，他低低嗯了一聲，目從烏黑的發頂離開。

“孤有收藏游記，你且來瞧瞧就是。”

唐灼灼子纖細，在黑暗中的一張小臉明艷人，跟在霍裘的后也不老實，一面朝著四周小心翼翼觀一面將覺得不對的地方全數記下。

這次進來了，隔三差五的來換幾本書，一來二去的霍裘怎麼著也該放松警惕了，若是這西閣無甚端倪，那就換著法兒在霍裘邊晃悠，怎麼都要揪出柳韓江的把柄來。

這是上輩子欠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