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元帥曾說過,夫人子不好,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能來的……”那丫鬟焦急不已,礙于袁杰在軍中的地位,聲音也是極其細微的,袁杰自是不會理會,看也不去看一眼,只著姚蕓兒,終是開口道:“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姚蕓兒不知為何,每次見到安氏母子,總是打心眼里覺得自卑,此時即使只面對袁杰,心里卻依舊如此,縱使他之前在燁時曾當著諸人的面辱過自己,可想起如今大戰在即,袁崇武已忙得昏天暗地,自己實在不愿讓他分心,心里竟也暗暗希冀著,能和袁杰好好說幾句話,不要鬧得那麼僵才是。
“娟兒,勞你去給帥倒杯茶來。”姚蕓兒對著丫鬟吩咐道。待娟兒退下后,姚蕓兒著袁杰,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輕聲道:“先坐一會兒吧。”
袁杰雙眸炯炯,隔了片刻,卻道了句:“若是按著年紀,我應該喊你姐姐。”
姚蕓兒聽了這話,一張小臉頓時一白,只覺得十分窘,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袁杰自旁繞過,走到凳子上坐下,淡然出聲:“我娘嫁給父親時,比你眼下還要小上幾歲。”
姚蕓兒知曉袁崇武十六歲便親,想必安氏當年也不過十四五歲,的確是比自己如今還要小的。
姚蕓兒默默地站在那里,只覺得一顆心絞得,竟是無去瞧眼前的年,恨不得地上有條,可以讓自己鉆進去。
袁杰著窘迫的一張臉蛋,那雙眼睛亦是水汪汪的,心里不由得暗道了一聲狐,只道:“在我面前你用不著擺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今天來,只是為了告訴你,凌家軍得父親把你出去,只要把你送出城,凌肅便會退兵。”
姚蕓兒聞言,頓時怔在了那里,驚詫道:“凌家軍的人要相公把我出去?”
聽得那一聲“相公”,袁杰便覺得刺耳,當下遂冷哼一聲,道:“凌家軍的人為何要你,你自己心中有數,我真不知你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能將我父親迷這個樣子,竟讓他寧愿折損兵將,也不愿將你送走!”
姚蕓兒心頭得厲害,清秀可人的瓜子小臉,此時也是惶惶然的,沒有一點兒。
“凌家軍的人已經圍住了漢城,攻勢一陣比一陣厲害,嶺南軍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父親若再不愿意休戰,只怕城破的日子,已經不遠。你自己想想吧。”
袁杰說到這里,便站起了子,剛要起離開,卻見姚蕓兒仍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微風吹起的角,雖是荊釵布,卻到了極致。
“既然你的父親是凌家軍的人,我真不懂你何苦非要留在我父親邊,做他的小妾?”袁杰停下了步子,眉頭鎖,似是真的不解。
“我……”姚蕓兒囁嚅,剛說了一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你若真的為父親著想,就離開他,回凌家軍去吧。”袁杰見姚蕓兒的眸心已是淚點點,知心中已有所搖,當下便趁熱打鐵,“再說你已經生不出孩子了,就算留在我父親邊,也是永無出頭之日。”
這一句話好似一聲驚雷,炸在姚蕓兒耳旁,只讓的臉龐再無丁點,聲道:“你說什麼?”
“漢城的名醫和夏爺爺都說你傷了子,往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是父親將這些事瞞了下去,沒有告訴你而已。我奉勸你一句,有我母親在,你就算留在嶺南軍里,這一輩子你也只是個妾,還不如回到你父母邊,你聽清楚了嗎?”袁杰聲音森冷,一字字都好似一把把利劍,要在姚蕓兒的上割出好幾個窟窿,子的臉慘白勝雪,滿是失魂落魄。
袁杰說完這句,便轉走,他剛邁開步子,就見孟余行匆匆,領著一支騎趕了過來,甫一看見袁杰,孟余頓時道:“帥怎不聲不響地來了這里,倒真讓屬下一通好找。”
見一行人臉有異,袁杰道:“孟伯伯,究竟出了何事?”
孟余這才瞧見袁杰后的姚蕓兒,頓時便對著兩人拱了拱手,道:“夫人,帥,凌家軍大軍已軍臨城下,元帥親自領兵,這一場仗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為了以防萬一,元帥命屬下將夫人與帥先送走。”
“父親要將我送到哪兒?”袁杰沉不住氣,一句話口而出。
孟余道:“城中自有道,可一路趕至泰州,屬下斗膽,還請夫人與帥快些離開漢,好讓元帥些后顧之憂,能專心抗敵。”
袁杰到底年紀小,知道父親這般安排,定是漢城已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當下便慌了神,雖然強自鎮定,可那漸漸青白下去的臉,到底還是將他心底的恐懼了出來。
驀然就聽一道輕婉約的聲響起,是姚蕓兒。
“等我們走后,他是不是要和凌家軍決一死戰?”
孟余一怔,卻半晌答不出話來,隔了許久,方才一嘆道:“兩軍積怨已久,與凌家軍決一死戰,也是元帥多年夙愿。”
姚蕓兒心頭劇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怎麼也不讓它們落下,著孟余,終輕聲開了口:“孟先生,凌家軍的人說,只要你們能把我出去,他們就會從漢撤兵,是嗎?”
孟余聞言,一雙眸子頓時向著袁杰去,袁杰心下發虛,別開了臉。
“屬下雖不知夫人與凌家軍究竟有何淵源,但凌家軍的確曾遣來使者,提出休戰。而他們的條件,便是要元帥將夫人與帥出去。”
姚蕓兒吸了口氣,將眼睛里的淚珠了回去,搖了搖頭,對著孟余道:“不用把帥出去,只要把我一個人出去就夠了。”
孟余怔在了那里,著眼前孱弱纖瘦的子,一句話終是忍不住口而出:“夫人,您的父親,難道真是凌家軍的人?”
姚蕓兒又搖了搖腦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他們能撤兵,我愿意去。”
孟余張了張,卻覺得說不出話來,他心知兩軍如今俱是死傷慘重,無論是凌家軍,還是嶺南軍,都再也撐不下去了。尤其是凌家軍,此番提出休戰,怕也是因為忌憚西南慕家,而不得不保存實力。
孟余沉片刻,終是道:“夫人,聽屬下一句勸,您還是和帥先走,若此事被元帥知曉,他定是不會要您出城,若是您去了凌家軍……”
不等他說完,便被姚蕓兒打斷:“那您就別讓他知道。”
孟余徹底怔住了。
他抬眸迎上了一雙烏黑澄澈的眸子,秋水般的麗,帶著堅決與祈求,純凈得令人心驚。
他沒有再說話,只輕輕嘆了口氣。
城樓。
凌家軍的弓弩手在城下麻麻列方陣,一陣陣的箭雨,間不容發地向著城樓上飛去。
嶺南軍的人早已筑起一堵盾牌,卻抵擋不住那集的箭雨,未過多久,便有盾牌被箭雨穿,盾牌后的人,自是被了刺猬。
“元帥,這里太危險了,您將這里給屬下,您先回去。”嶺南軍大將守在袁崇武旁,著那鋪天蓋地的箭雨,對著男人勸道。
袁崇武卻充耳不聞,依舊鎮定自若,魁梧的軀立如松,他站在那里,便等于豎起一面軍旗,直讓嶺南軍的人士氣大振。
“兩軍戰,我為統帥,又怎能離開戰場?”袁崇武話音剛落,耳旁卻驀然聽得一抹沉重的聲響,臉頓時變了,厲聲道:“是誰打開了城門?”
站在一旁的副將也聽得那沉悶的聲響,顯是有人將城下的大門打開,一時間,城樓上的人俱面大變。未幾,就見一道纖弱的影從城中走了出來,剛瞧見,凌家軍的主帥頓時一個手勢,仿佛生怕傷著一般,命箭陣退下,自己則策馬上前,將弓弩手拋在了后。
瞧見兒,凌肅頓時下馬,眼見著便要向姚蕓兒的方向奔去,豈料卻被追上來的參將一手拉住了子,低語道:“侯爺小心,屬下只怕袁崇武會使詐。”
凌肅卻將其揮開,一雙眸子一不地著眼前的姚蕓兒,抑制不住地向著走去。
“孩子……”凌肅間艱,這一聲剛喚完,便出胳膊,將姚蕓兒攬在懷里。
姚蕓兒卻往后退了幾步,一張小臉毫無,輕輕地道了句:“你是我爹爹?”
凌肅眼眶驀然涌來一滾燙,嚨更好似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噎得他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
姚蕓兒垂下眸子,唯有淚水滾落了下來。
“孩子,快回來,到爹爹這里來。”凌肅見落淚,心頭便是劇痛難忍,對著姚蕓兒出了手,輕聲哄著過來。
姚蕓兒去淚水,聽見了袁崇武的聲音,可卻不敢回頭。著眼前的凌肅,那個自稱是爹爹的男人,抖著開口:“只要你下令撤兵,我就跟你們走。”
凌肅聞言,剛要上前幾步,孰料姚蕓兒卻取下了發簪,抵在了自己的頸上,對著凌肅道:“你別過來!”
凌肅頓時站在了那里,趕忙道:“快將簪子放下,爹爹答應你,爹爹撤兵!”
話音剛落,凌肅便一個手勢,命圍困于漢城周邊的大軍,盡數向后退去。
兩軍戰已久,雙方俱是死傷慘重,而凌家軍也早已疲于奔命,縱使將城攻下,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到時候定是再無實力去與慕家抗衡。雙方這般戰,不過是兩敗俱傷,唯有慕家坐大,慕玉堂野心,若凌家軍不能保存實力,那太后與皇帝的境,便十分危險。
而凌肅此時的目的,只是將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兒帶回邊,他調遣三軍,也只是為了迫袁崇武將兒送出來,此時既然見到兒,凌肅自是不會再下令拼死攻城,只愿帶著兒,早日回京。
“孩子,過來。”凌肅緩緩地邁著步子,一雙眸子地盯著姚蕓兒,生怕手中的簪子會傷著自己,那聲音暖如春風,只聽得姚蕓兒一怔。
的手不知不覺間垂了下去,著那一步步向著自己走來的男人。凌肅年逾五十,因著常年征戰,早已令他的眉宇間布滿了壑般的皺紋,與那些養尊優的王爺軍侯兒無法相比,那如雪雙鬢,也甚是扎人眼。
姚蕓兒看著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高大而蒼老的男人,居然會是自己的爹爹!
凌肅出手,那一雙手是哆嗦的、抖的,試了好幾次,才上姚蕓兒的臉龐,他的聲音更是沙啞得不樣子,只一聲聲地反復道:“孩子,爹爹找了你十七年……找了你十七年……”
姚蕓兒見他虎目含淚,那是一雙父親的眸子,在這樣的目下,讓人再也無法懷疑,他真的是的父親!是十七年不曾謀面,謀面后卻又不曾相認的父親!
“別哭!”凌肅為姚蕓兒拭去淚水,此時此刻,他很想告訴兒,這些年苦了,往后,自己定不會再讓一丁點委屈,可著兒滿臉的淚水,只讓他的悲痛再也無法抑制,終是出胳膊,將姚蕓兒抱在懷里。
十七年的牽掛與思念,終是凝結淚水,從那雙虎目中落了下來,打在姚蕓兒的發間。
“蕓兒!”驀然,一道男聲傳來,讓姚蕓兒打了個激靈,轉過子,向著城樓去。
兩人隔著千軍萬馬,遙遙相,姚蕓兒看著袁崇武被李壯拉住了子,他揮手一掌,打在了李壯的口,可李壯依然沒有松手,更多的人擁了上來,死死地攔住了他。
淚水終是劃過面頰,了,卻沒有人知道到底說了什麼。
凌肅攬過的子,溫聲哄道:“孩子,都過去了,跟爹爹回家。”
“家?”姚蕓兒怔怔地喚出了這一個字,瞧著失魂落魄的樣子,只讓凌肅心疼不已,他將自己的披風披在了兒上,聲音輕得如同在和一個嬰兒說話一般:“對,爹爹帶你回家,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再也不會讓旁人欺負你。”
凌肅一面說著,一面將姚蕓兒帶回了凌家軍的陣營,三軍迅速圍攏,將父倆護住。而遠的漢城,城門早已被人重新關上,至于城樓上的人,隨著大軍的遠去,漸漸了一個個黑點,眨眼的工夫,便再也看不見了。
姚蕓兒醒來時,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見姚蕓兒睜開眼睛,凌肅心頭只欣,出手探上姚蕓兒的額際,見已經退了燒,臉上便出了笑容,溫聲道:“和爹說說,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姚蕓兒神恍惚,隔了許久,才將這一切的前因后果想了個清楚。
見的眼底漸漸變得清明,凌肅出手,剛想著上兒的小臉,卻見姚蕓兒面驚恐之,當下他的手便停在了半空,收了回來。
“你,真的是我爹爹嗎?”姚蕓兒啞聲道。
聽到姚蕓兒開口,凌肅沒有說話,而是拿出了那塊玉佩,遞到了兒面前。
姚蕓兒將那塊玉佩攥在了手心,就聽凌肅的聲音響起:“這塊玉佩,是我們凌家的傳家之寶,是由為父的曾祖父手中傳來,當年為父將這塊玉佩送給了你母親,將你送出宮時,便在你上掛了這塊玉佩。”
“送出宮?”姚蕓兒眼眸一驚,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凌肅的臉上劃過一抹令人不易察覺的痛楚,緩緩道:“你的母親,是太傅家的小姐,本是為父未過門的妻子,可在為父快要迎娶時,先皇下了一道圣旨,將選宮做了貴妃。”
姚蕓兒怔怔地聽著凌肅口中的一切,輕輕地坐起子,半倚在那里,低聲道:“那你們后來……又怎麼會生下我?”
凌肅聞言,著姚蕓兒的眸中滿是慈,終是忍不住出手,上了兒的發頂,接著道:“你母親宮后,第二年為皇帝生下了長子,而為父常年戍守邊疆,再也不愿回京,只愿他們母子均安,足矣。”
說到這兒,凌肅頓了頓,面上出追憶之:“在泰兒六歲時,我曾率兵回京,先皇于宮中設宴,那也是為父七年來,第一次見到你母親。”
姚蕓兒靜靜地聽著,純澈的眼瞳,只讓凌肅瞧著心口一酸,那樣像靖兒。
“一別七年,你母親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后宮險惡,居高位,膝下又有長子,無論是皇后,還是那些低位妃嬪,都心積慮地想要置于死地。”
說到這里,凌肅低聲一嘆,隔了片刻,方才道:“為父從沒想過的日子竟會這般艱難,直到從旁的永娘口中得知,他們母子這些年被宮人三番兩次地陷害,尤其是泰兒,更是數次險些被皇后害了命,為父舍不下心頭牽掛,便留在了京城,結朝中大員,并送了侍宮,去助你母親一臂之力。”
“皇帝,不喜歡嗎?”
“你母親為了我,多年來對先皇一直極為冷淡,早已失了寵幸,而先皇年即位,寵眾多,你母親,只是他三千后宮中的一個。”
凌肅說著,淡淡一笑,聲音里卻甚是苦:“他搶了你母親,卻不曾好好待。”
“那后來呢?”姚蕓兒輕聲問。
“后來,”凌肅微微笑起,著兒的眼眸中,亦是說不出的疼,“北方大赫國越境突襲,為父不得不領兵與之大戰,決戰前夕,先皇在宮中為為父設宴,這些年來,我與你母親,未有一日忘記過彼此,也就是那一晚,待宴席結束后,為父并未出宮,而是掩人耳目,去了你母親的披香殿。”
凌肅出手,為兒將碎發捋好,溫聲道:“為父征戰多年,膝下一直無兒無,待為父遠在前線,收到你母親的信,告訴我已懷了我的骨時,你不知為父有多高興。”
姚蕓兒聽到這里,眼眶中已盈滿了淚珠,著眼前的男人,輕聲道:“那,你們怎麼會弄丟了我呢?”
凌肅眸心一黯,是綿綿不斷的痛楚。
“你母親自懷了孕,便請旨去了偏殿,待冒死在宮中生下你之后,便讓自己的娘帶著你出宮,而為父也早已命人在城門口接應,可誰知,卻一直沒有等到你……”
凌肅說完,想起這十七年來,自己與徐靖皆對這個孩子日思夜想,徐靖于深宮,自孩子下落不明后,便一直茹素,每日里吃齋念佛,日日夜夜地盼著這孩子尚在人世,能夠平安長大。而自己這十七年來,即使東征西討,可也不忘四打探兒的消息,這種苦在心里,無人可說,只有自己懂得。
凌肅凝視著的容,低聲道:“你長得真像你母親。”
姚蕓兒聞言,一句話便不自地從里說了出來:“那,還在宮里嗎?”
凌肅微微頷首,道:“先皇去世后,梁王繼承了皇位,是梁王的生母,……是皇太后。”
姚蕓兒眸倏然大睜,輕語道:“皇太后?”
凌肅知曉讓兒一夕間接這些實屬為難,可他卻再也等不得了,骨分離十七載,眼下,他只愿能盡快回京,與徐靖團圓。
“你母親雖是皇太后,可這些年來,沒有一日不在惦記著你,等你將子養好,爹爹便帶你回京,爹爹盼了這麼多年,總算盼到了這一天。”
凌肅說起,心頭便覺得寬,著兒的頭頂的手,亦滿是輕,仿佛眼前的子,只是七八歲的小兒。
“爹爹知道這些年來,你吃了很多苦,往后不會了。有我和你母親在,這天下都不會有人欺負你,我和你娘,會將這十七年欠你的,全補還給你。”
秋風蕭瑟中,他拽著她,目光沉沉“阿兮,彆鬨了,跟我回宮。”“回宮?你可捨得許我東宮之主?”“朕把這天下萬裡山河都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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