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奈原定半年后的手安排在兩天后。

　由于況嚴重,由商嶼墨親自刀手同時，亦需要遠在北城養老的陶老坐鎮，于是,便直接通過私人飛機,將賀清奈轉院到北城。

　陪同的。

　不是至親，而是姜燎和寧迦漾，這兩個與毫無緣關系的人。

　寧迦漾直接推了后半年的所有行程，親自陪同。

　上次休這麼長時間的假期，還是懷五寶的時候,對于上升期的年輕演員而言，半年不出現在公眾視野面前,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

　畢竟，好演員、新人演員層出不窮的圈子里，長時間沒有行程，很容易被忘所有績。

　為了賀清奈。

　也為了姜燎。

　*

　《浪子》電影上映那天晚上。

　姜燎還在賀清奈耳邊一遍一遍磨修改電影結局。

　沒有什麼妻子,沒有什麼孩子。

　只有兩個驚鴻一遇,便再也不會分開的相之人。

　無論生死。

　都不會將他們分開。

　因為從小病弱而孤僻的冷人可以不買任何人的帳,唯獨面對這個對滿腔深的男人,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用清淺溫淡的聲音，將幻想中最好的結局說給姜燎聽：

　“男主角契而不舍地找回了主角，在他陪伴下，主角度過了最好的十年。”

　然而姜燎還是不滿意。

　“什麼十年,就不能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嗎？”

　怎麼可能長命百歲呢。

　但賀清奈聽著男人的心跳,沉默幾秒,緩緩道：“好，最后主角和男主角幸福快樂一輩子。”

　可他們明明知道。

　十年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姜燎沒說話。

　在黑暗中,又輕——卻又重的擁住了。

　好半晌。

　聽到他低啞著嗓音說：“奈奈，我很自私，求你為了我。”

　“再努力一點。”

　房間寂靜無聲。

　沒有答案。

　直到——

　手那天。

　自從被舅舅舅媽氣得病加重后，賀清奈就極清醒，一直昏昏沉沉，很說話，整個人虛弱之極。

　這幾年被姜燎養回的，短短幾天，便掉得差不多。

　恢復原本的清瘦虛弱。

　即將進手室。

　難得清醒，躺在病床上輕拉了一下姜燎的尾指。

　作很輕。

　很輕。

　姜燎毫無芒的眼底瞬間迸發出希，將近190cm的男人幾乎雙膝跪在地面，將耳朵湊到邊：“奈奈？”

　“你想說什麼？”

　賀清奈很勉強地扯了扯瓣，想要出一個笑容。

　最后無力地下。

　致的面容著病態的虛弱，仿佛即將破碎的琉璃娃娃，不小心一下，就會碎末。

　賀清奈蓄了很久的力氣，才從蒼白的間溢出話語：“姜燎，活著很苦，但我會努力。”

　從小到大，覺得活著是世界上最累的事。

　遇到姜燎后，才有了求生的。

　所以。

　人間再苦，為了他，賀清奈也愿意撐下去。

　姜燎不敢用力握的手。

　另一只稱在床頭的手指無意識用力，手背至腕骨一截，青筋浮。

　腕骨出來的黑刺青幾近猙獰而絕。

　著賀清奈那雙如琉璃般剔的雙眸，姜燎薄了許久，才慢慢出來一句話：“好，我等你。”

　永遠，等你。

　……

　寧迦漾著這一幕，雙抿，眼睫掛著的淚珠搖搖墜。

　可是——

　不能哭。

　奈奈好好的呢，不能哭。

　深深呼吸，讓自己平復下來。

　直到已經穿好寬大手服，渾上下嚴嚴實實的拔影與肩而過，偏淡的音質悉至極。

　他淡淡撂下一句：“我做過的手，零失敗率。”

　如果是別的醫生這麼說，定然要被罵狂妄自大。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零失敗率的手。

　偏偏這句話出自被譽為外科‘神仙手’的醫學界無冕之皇商嶼墨口中，仿佛一顆定心丸落下。

　“相信我。”

　商嶼墨頓了秒，說道。

　寧迦漾仰頭看他。

　第一次看到這個模樣的商嶼墨，隔著層層口罩與其他手防護用品，陌生而悉。

　仿佛高高在上主宰生死、無無的謫仙。

　然而，當他說出那句‘相信我’時，又是悉的商嶼墨。

　他是旁人眼里沒有七六的商醫生，也是舍不得哭的商懶懶。

　所以。

　商懶懶不會給希，又讓失。

　手會功。

　奈奈會平安。

　手大門閉。

　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

　姜燎一直保持和賀清奈說話的姿勢沒。

　帶著濃濃紅的眼睛眨都不眨的著‘手中’那同樣鮮紅的大字。

　寧迦漾用力扶著他的手臂：“姜燎，起來。”

　姜燎型晃了晃。

　隨著寧迦漾在旁邊長椅上坐下。

　像是一尊四肢僵的木偶，任由擺布。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他雙手捂著臉，用沙啞到幾乎模糊的嗓音喊了聲：“小寧總。”

　僅僅三個字。

　寧迦漾剛剛被商嶼墨哄好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從未見過意氣風發的發小這樣無力而絕。

　從小到大，見到的姜燎都是金尊玉貴、驕傲肆意的小爺，一生所遇最坎坷的事，大概就是為了自由與家人決裂。

　他那麼向往自由，游戲人間，狂妄不馴。

　卻寧愿為賀清奈畫地為牢，像捧著最珍貴的琉璃那樣，心呵護了三年多，卻未曾有過一一毫放棄的想法。

　姜燎頓了足足有幾分鐘，才繼續道：“小寧總，你知道嗎，奈奈是因為我才被刺激到。”

　寧迦漾睫輕了下。

　漂亮素淡的臉蛋閃過錯愕表。

　怎麼會是他？

　很快。

　就從姜燎口中得知了賀清奈所有的事。

　賀清奈是傳心臟病，不過有一對非常好的父母，變賣了所有家產也要為兒治病，一家人雖然生活清貧，但也溫馨。

　十六歲那年，賀清奈嘗試在網上寫作，塑造出一個個恢弘而瑰麗的世界，將自己不能那一腔冒險神，如數賦予給書中主角，大概是天賦過人，又或者是本就不幸，上天給開啟了另一扇門，短短幾年時間，了家喻戶曉的天才作家、神編劇。

　足以支撐的醫療費用。

　然而好景不長，十七歲那年，父母齊齊遭遇車禍而亡。

　面對這個還未年、并且虛弱卻擁有巨大財富的小姑娘，當初那些和藹可親的親戚們，逐漸出了猙獰面目。

　父母亡故那段時間，舅舅舅媽主要養賀清奈，很是疼。

　當初賀清奈被舅舅舅媽的和藹蒙蔽，在‘狼窩’里生活那一年，是這輩子最不愿意回憶的。

　后來厭世，對死亡渾然不在意，正是那段時間的神上的折磨。

　幸而賀清奈子弱，格卻極其強。

　十八歲剛年，未免被他們糾纏，干脆利索地將家里老房子給了他們，自己孑然一的離開故鄉。

　這些年，舅舅舅媽未曾找過。

　直到電影上映，所有角甚至幕后工作人員都紅。

　就連賀清奈在劇組的照片，也被翻了出來。

　賀家舅媽想到電影中那個惡毒舅媽的角，頓時找到了繼續吸賀清奈的的借口。

　甚至在來之前，還調查到姜燎。

　見到賀清奈時，先假模假樣的打親牌，后來見不吃這套。

　將一沓照片丟到的面前。

　那是遇見賀清奈前的姜燎。

　風流浪，過的朋友數不勝數，每張照片，都是他攬著不同的人親，上刺青野狂妄，英俊面容帶著散漫戲謔，似是調。

　而這些。

　被賀清奈的親舅舅，為了拿到產，毫不猶豫將五年前姜燎那些從未藏、但賀清奈卻從未窺探的過去，全部鋪在嚴重心臟病的外甥面前。

　甚至詆毀姜燎。

　說他是為了賀清奈的巨額產，不然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病秧子，明知時日無多，還要跟結婚。

　賀清奈自然不了這個委屈。

　不是替自己委屈。

　而是替姜燎委屈。

　明明，他想跟自己結婚，可以是憐憫，是，就不可能是利用。

　那一張張他與旁的人親的照片，以及親舅舅的句句詆毀，又句句不離產，終于讓賀清奈徹底崩了。

　醫院走廊，熾亮的燈灑下在人臉上，顯得格外蒼白。

　寧迦漾聽到賀清奈舅舅舅媽所為，甚至比商嶼墨之前簡單告訴的還要令人發指。

　氣得口起伏不定。

　又心疼姜燎和賀清奈。

　只是因為錢財，居然恨不得害死自己的親外甥。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畜生不如的人。

　而且還一遇就是倆。

　寧迦漾站在長椅前，像小時候到委屈，倔強的不愿意被人看到哭時，姜燎捂住眼睛那樣，雙手捂住他的眼睛。

　“想哭就哭吧。”

　“我又不會笑話你。”

　幾秒后。

　寧迦漾覺掌心一片潤。

　姜燎從未在面前哭過。

　這是第一次。

　大概也是唯一一次。

　“小寧總，我后悔了。”

　誰說浪子回頭不晚。

　晚了。

　如果當年他沒有那些放不堪的過去，如父母要求的那樣，去從事教育行業，然后干干凈凈的遇到此生摯，會不會讓安全。

　那就不會因為自己不堪的過去，被有心人做文章，到傷害。

　寧迦漾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垂眸著他道：“姜燎，別鉆牛角尖。”

　“只有千里做賊，沒有千里防賊。”

　“壞人之所以是壞人，他們會有無數方法害人。”

　“奈奈沒錯，你沒錯，錯的是那些惡人。”

　他們終將到最殘酷的懲罰。

　整場手持續了十三個小時，從白天到黑夜，又即將到黎明初升，閉的手室大門終于開啟。

　一直不曾離開的兩人驀地站起。

　凌晨五點半。

　重癥監護室外。

　隔著厚重玻璃窗，姜燎眼睛眨都不眨的著里面的孩。

　心跳很微弱。

　但依舊存在。

　姜燎哽了好半晌，才啞著嗓子問出口：“手功嗎？”

　寧迦漾眼神亦是期待。

　心外科徐主任看了眼站在旁邊神冷漠的主刀醫生商嶼墨，輕嘆了聲，對姜燎道和寧迦漾道：“手非常功。”

　“但心臟太脆弱，如果七天之醒不過來……”

　“這已經是奇跡了，因為前預估，下不了手臺的幾率是95%。”

　姜燎喃喃道：“會醒來的。”

　寧迦漾不忍心看。

　恰好旁邊下手服，換了干凈白大褂的男人半摟著當支撐，素來磁好聽的聲線低：“累。”

　商太太一眼都沒看他。

　寧迦漾這才有心思關注自家這只大型貓科，指尖輕輕了一下他卷曲凌的額發：

　“商醫生，辛苦了。”

　“謝謝你。”

　話鋒一轉，寧迦漾看向旁邊的徐主任，“也辛苦大家了。”

　“我已經讓人安排了些早餐在前臺，大家用過之后，再休息吧。”

　徐主任十分謝。

　這個點食堂也沒餐，寧迦漾的心之舉無異是雪中送炭。

　……

　賀清奈住進重癥監護室這幾天，是不允許家屬陪護的。

　但姜燎還是日復一日的站在病房門口。

　看著昏迷微弱的心跳。

　賀清奈昏迷的第七天，是25歲生日。

　原本姜燎打算在這一天和去領證的。

　早就纏著賀清奈這個大才，將他們的婚禮致辭都寫好了。

　此時，姜燎坐在監護室外的長椅。

　捧著早就準備好的生日加領證蛋糕。

　寧迦漾和商嶼墨也在。

　寧迦漾拿著出一的蠟燭上去，點燃。

　清澈見底的桃花眸此時格外認真，對姜燎說：“我們倆見證，從今天開始，姜燎跟賀清奈結為夫妻了。”

　“謝謝。”

　姜燎著燃燒的蠟燭。

　幾乎燃到底時，才輕輕吹滅。

　三層的蛋糕，姜燎拿著叉子，一口一口的吃下，不浪費一點點。

　這是他們的新婚蛋糕。

　仿佛只要將所有蛋糕吃完，他的新婚妻子，就能醒過來。

　后來，寧迦漾看不下去了。

　從他手里搶過來。

　幫他吃。

　連帶著商嶼墨也沒放過。

　這大概是商嶼墨這輩子吃過最多甜食的一天。

　如果不是商太太虎視眈眈地盯著。

　潔癖如他，肯定不會在走廊吃東西。

　第七天，賀清奈沒有醒來。

　奇怪的是，病也沒有惡化。

　第八天。

　第九天。

　第十天凌晨五點。姜燎難得出醫院大門。

　慈悲寺山下。

　著單薄、年輕英俊的男人，三步一叩首跪上慈悲寺。

　清晨的山中霧氣極重，不知何時，竟開始下起了麻麻的小雨，而后雨勢越來越大，豆大的雨珠敲擊在男人清瘦結實的軀之上，渾。

　山階冰冷堅，雨中又。

　姜燎每跪一下，都是結結實實，姿勢端正而虔誠，為他的妻子祈禱。

　雨中的慈悲寺恍若幻境，山門閉，高高在上，威嚴而冷漠。

　山階上磕長頭請愿的年輕男人渺小如塵埃。

　卻不放棄任何希。

　祈禱他的至妻子能蘇醒過來。

　姜燎膝蓋磕破后，留在山階的痕，很快被大雨沖刷的干干凈凈。

　遠遠跟著他的黑雨傘下。

　寧迦漾蹲在地上泣不聲。

　商嶼墨撐著傘，掌心輕的發頂。

　他們沒去打擾一個為人請愿的男人。

　至苦，亦至誠。

　是姜燎所愿。

　雨中。

　寧迦漾細白指尖用力攥著商嶼墨擺：

　“奇跡會發生，對嗎？”

　商嶼墨抬眸著古樸莊嚴的廟宇。

　雨聲仿佛夾雜著鐘磬余音，能洗去靈魂污濁，卻不能定世人生死。

　然而。

　沉默半晌。

　他卻說：“會。”

　**

　大抵是姜燎的虔誠，奇跡發生了。

　他們回醫院的當天晚上。

　賀清奈醒了。

　看著憔悴不堪的姜燎，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

　“我夢到你了。”

　“雨好大，你在哭。”

　所以，舍不得丟下他。

　很努力很努力地睜開眼睛，想哄哄他。

　賀清奈：“姜燎，別哭。”

　姜燎：“好。”

　**

　活著很難，但賀清奈很努力地為姜燎撐了五年。

　臨走時，是他們相遇的春天，南城的郁金香開了。

　賀清奈虛弱蒼白的面容帶著笑，尾指勾著姜燎的食指，很輕地晃了晃：“我這一生，遇到你，真的無憾了。”

　若非姜燎，本活不過25歲。

　更不會得到一場驚心魄的。

　會孤孤單單的在醫院死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會任何人記得賀清奈。

　“太會落下，鮮花會枯萎，永不改變。”

　“所以——”

　賀清奈用盡最后的力氣，撓了撓他的掌心：

　“姜燎，別哭。”

　這些年經常掛在邊的四個字，了短暫一生中，最后一句話。

　姜燎到自己掌心那雙曾經溫涼的小手，徹底失去了溫度。

　他輕吻著的冰冷的指尖。

　姜燎明白。

　這一場關于春天的夢，他醒過來了，可他的人沒有陪著他醒過來，而是一個人留在了那場夢中，等待他再次夢。

　**

　姜燎很聽話。

　自從奈奈離開后，他沒有哭過一次。

　一個人努力的生活。

　工作室、家里，兩點一線，生活安逸而平靜。

　偶爾還找寧迦漾喝茶聊天。

　畢竟早在陪伴賀清奈那幾年，便戒了煙酒。

　他也不會刻意避開賀清奈的話題，仿佛一切隨著賀清奈的離開，都看開了。

　除了沒有再找朋友外，他看起來正常極了。

　就連邊的人都以為他放下了。

　直到三年后的一個春天。

　寧迦漾家里收到了幾十份禮。

　標注著：

　給干兒堇堇的未來幾十年的生日禮。

　以及一張白的卡片。

　是姜燎寫給的。

　「小寧總：

　奈奈說，從小的夢想就是想看看遼闊山海，人間煙火，這個愿，我想替完。所以不必找我，等到該見面的時候，我們會見面。

　最后，千萬要記得告訴我的干兒堇堇寶貝，有一個英俊且厲害的干爹。

　你的小伙伴姜燎留。」

　寧迦漾淚珠砸在卡片上。

　姜燎！

　你一點都不厲害！

　一點也不勇敢！

　**

　萬里高空之上。

　姜燎看著環繞在云霧之間的群山，空氣灌進肺部，毫不猶豫地縱一躍。

　完全沒有恐高患者第一次跳傘時的猶豫惶恐。

　這是賀清奈最想做的極限運之一。

　軀弱，卻有一顆最強大的心臟。

　想要蹦極，想要跳傘，想要做世間一切刺激驚險的極限運。

　恐高的姜燎走遍世界，將所有想玩的極限運都玩了一個遍。

　最后是萬米高空的跳傘。

　失重的一瞬間——

　姜燎釋然笑了：

　賀清奈，我沒你堅強，沒你的人間好苦，我撐不下去了。

　天地間白蒙蒙一片，唯有巍峨群山佇立，繚繞云霧簇擁在峰頂。

　男人的影，墜壯麗的云山霧海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