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走得慢,但在通不便的古代已然算很好的通工。吱呀吱呀地走到穿過一個村子,在一戶空的院子門前停下來。牛車才到,籬笆圍的院門就吱呀一聲從里面推開,一個瘦筋筋的老太太端了盆水從門里出頭來:“怎麼這麼久才回?”
話音剛落,瞥到牛車后頭還坐了個人,不由訝異:“這是哪家的姑娘?”
“瞧著可憐,順手就買了。”
老頭兒嘆了口氣,解開了韁繩蹣跚地從牛車上下去:“咱玉哥兒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老嫗聞言一怔,扭頭仔細打量安琳瑯。
安琳瑯此時的模樣,老實說,并不好看。一頭烏發臟得打球,坨在腦袋上。臉上是幾個月沒洗漱過的污垢,長了凍瘡,又紅又腫。兼之人牙子沒給吃過什麼飽腹的東西,人瘦得就跟個柴火一樣。腦袋伶仃地搭在脖子上,干得出。上下這麼一搭,安琳瑯都能覺到翹起的死皮。瘦弱的一陣風吹都能刮跑。一言以蔽之,就是埋汰又寒酸。
“這模樣……”玉哥兒怕是瞧不上啊。話未出口,弦外之音安琳瑯和老漢都聽出來。
“尋常男子十五六就家,玉哥兒這些年孤在外誤了婚事。年紀本就大了些,子骨又不好,不好聘人家的。”老漢從腰間出煙管,啪嗒啪嗒敲火石點燃,“你想想,去歲你求到人家去,哪家可愿意了?馬上都二十三,不如買個不錯的過日子。”
兒子的婚事都快老夫妻倆一塊心病了。旁人家孩子十五六歲婚,十七八歲孩子就滿地跑。家玉哥兒二十二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婆子心里難。他們老方家再怎麼也是正經人家,正經人家誰買兒媳婦?
“我們玉哥兒那幅好品貌,若不是子不好,怎麼也該說個好姑娘……”
老漢搖搖頭:“婚姻大事不能拖。”
安琳瑯腦子里嗡嗡的,一路從鎮上回到方家村,的意識就一陣沉過一陣。直到牛車進了院子,老漢與老婆子的聲音才仿佛飄然遠去。一頭栽進了徹底的黑暗之中。
等清醒,人已經在老漢家留了下來。
窗外的北風呼嘯,吹得破了一個的窗欞哐哐作響。安琳瑯擁被坐在炕上,盯著桌上一盞搖晃的燈火出神。高燒了幾天幾夜,安琳瑯已經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穿越的事實。后世功的安老板葬在那次嚴重的車禍中,如今就是一本小說里下場凄慘的配角。
所在的這戶人家姓方,是武原鎮方家村的一戶三口之家。安琳瑯沒看過原小說,不曉得這家人在書中是個什麼存在,但回顧原主上輩子的記憶,至記憶里是沒有這戶人家的。
安琳瑯的出現改變了原主的際遇。原本幾日前,應該在瓦市上被花樓老鴇買下的,送去柳巷的下香的。現在人卻在這兒,安琳瑯不確定這是不是好的改變。但這幾天方家那伶仃的老婆子不解帶地照顧。幾日高燒沒燒死,至說明老兩口心不壞。
窗外天已晚,但約還有說話聲。
聽聲音,是方婆子。
安琳瑯往窗戶看了一眼,見方婆子佝僂著腰站在門邊,外頭站著矮矮壯壯兩個鄉下婦人。都穿得灰撲撲的舊裳,邊說話便指手畫腳的。
“大壯二伯娘,都是一家人,怎麼還做兩家事?老方家的兄弟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你有這好事,找旁人不如找自家人。大壯媳婦手藝你不是不曉得!做的菜,那就是村長都說好。”其中一個方臉的邊說話便推搡,“你有那個好不給自家人,這可就是你不對了!”
“就是啊二伯娘,我手腳利落那是村里村外都知道的。你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自家人?”
方臉旁邊一個聲音也冒出來,“你有那閑功夫到找人幫廚,不如我去。我干活利索,你做不了還能替你搭把手,去就是替你省事兒。再說,你給我推了這好差事,我這心里頭難道不念著你的好?”
方婆子臉不好看,但奈何是個笨的。被人大房婆媳倆堵得說不出話。
“再說了,伯娘疼小輩,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的手藝在娘家的時候就是被人夸大的。別說幫廚,就是那再大的席面我也能給整出來……”
后頭說什麼,安琳瑯沒聽清。就聽到門口啪嗒一聲響,那對婆媳笑嘻嘻地離開。
方婆子唉聲嘆氣地把門關上。
方家離村子遠遠的,一家就老夫妻倆加一個病弱的兒子。倒不是方家無人,老方家在方家村算得上人丁興旺的大家族。兄弟姊妹七個,方老漢排行老二。自古以來,排中間的都有那麼點敦厚。方老漢也是,年輕時候上敬著兄長,下扶持弟,在家就是一條埋頭干活的老黃牛。
二十多年前朝廷征兵,老方家要出人。兄長讀私塾是要考功名的不能去,下面弟弟年紀小,吃不得苦,也不能去。他一咬牙答應父母,帶著兩件破裳就上了戰場。
在外頭打了十多年的仗,斷了一條,才被朝廷賞了些遣散錢帶著軍營里做廚娘的婆娘回了鄉。
回到家時爹娘早已不在了,兄弟姐妹早早地分了家。方老漢突然回來,面對的只有十年前已去世的兩座墳,還有讀了三十年書連個生都沒考上的兄長和一屋子怪氣的指責哭窮。
老方家不是什麼富人家,其實也是有點薄產,否則不會舍得下銀兩供長子讀書。只不過老夫妻一死,東西就被瓜分干干凈凈。方老漢回來別說田產,連間住的屋子都沒有。兄弟姐妹不僅沒顧念親弟弟斷了一條,夫妻倆千里迢迢回來,反而指責兩人在外多年不孝敬父母,想著從方老漢手里扣銀子。
泥人還有三分土,方老漢再是敦厚,戰場上廝殺這些年也有幾分。頓時就被兄弟姐妹這要錢的臉給寒了心。一氣之下跟村里親族斷了關系,帶著婆娘在山腳下自己搭了個院子。
方老漢有一門木匠手藝,平常給人打打家掙點銀錢。方婆子是軍營的廚娘,十分會做飯。時不時接點活兒,給人做席面掙家用。雖沒有田產,日子也算過得下去。
這十幾年的住在村尾,雖說離得遠,但總歸是一個村住著。方家村就這麼大,方家兄弟姐妹就算老死不相往來,到底抬頭不見低頭見。
方婆子氣得直氣,安琳瑯看深一腳淺一腳往后院去,轉又回了炕上。
目過破窗子泛泛地在院子里看,外頭已經一層白。靠東邊籬笆旁一棵大榕樹,冬日里枝繁葉茂。半遮墻頭。榕樹下一口井,井口邊一個拴著繩子的木桶,邊緣已經掛了一層雪。
院子里空的,再看這屋,家徒四壁。
北洲土地貧瘠,過地里刨食的人家普遍都窮。老夫妻倆都是手藝人,吃用都節儉。要不是養了個藥罐子,本該日子過的寬裕。上回去鎮上,是藥罐子的藥吃完了。方老漢去鎮上拿藥,順便采買點冬的糧食,鬼使神差進了瓦市。
一進去就看見人牙子在賣人,老漢隔著籠子被安琳瑯那決絕的眼神給嚇到了。
仿佛他不出手,那姑娘就要尋死。
心生憐憫,才狠下心掏了兜里所有的家當買了。是的,十兩銀子,是方家所有的家當。這回為給兒子買藥,方老漢把老方家一家子三口人吃飯的錢都帶上。一時心,全部砸在了安琳瑯的上。這回家里一文錢不剩,方婆子才大雪天地到托人問哪家要做席面。
好不容易問道了,鎮上頂頂有錢的王員外家要辦席面。雖說這王員外脾不好,挑剔的很,但給賞錢是出了名的大房。做得好,幫廚都能得五十文,別說做席面的。這不,方婆子才接了活兒,聽到風聲的方家大伯就帶著媳婦兒來占好了。
安琳瑯嘆了口氣,天一黑,方婆子掀了簾子進來。見已經醒了,出去用飯。
這些日子得照顧,安琳瑯子恢復了不。連日的相,兩人也算親近。
老嫗給找了一舊裳,不管破不破,至干凈能寒。安琳瑯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穿著土褐的破襖子出來,瞧著都變了個人。
那一坨坨的頭發梳順了,噠噠地劈在后頭。一張白皙的小臉出來,比外頭的雪差不了幾分的白皮。鵝蛋臉,柳葉眉,頭發比烏木還黑。不過吃了幾個月的苦,從南到北,的臉早已瘦了形。臉頰長了凍瘡,又紅又腫,黑黝黝一雙大眼睛在掌大的小臉上襯得有幾分駭人。
方婆子瞥了一下那臉沒說什麼,掀了簾子就出去了。
過了會兒,端了一碗稀粥給。
這姑娘來老方家好多天了,一直就在屋里病著。好不容易養好了,方婆子也不指干活。看端著小碗小口小口喝,張口就問名字,來。
安琳瑯在說實話和撒謊之間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倒不是說撒謊,而是這些事跟方婆子說也無濟于事。原主出事以后渾渾噩噩,都有些瘋。記憶混,別說林家在哪,連家里有些什麼人都模模糊糊。
“記不得沒關系,能淪落到這里,許是家里遭了大難。你能死里逃生,往后必有大福。”別看方婆子瘦骨伶仃,黑臉黑皮的。卻說的一口話,又道,“我兒子骨是單薄了些,配給你卻是不差的。”
安琳瑯沒說話。
方婆子也沒勸什麼,見喝完,就拿了空碗出去。
晚飯就三個人,方老漢,方婆子,以及安琳瑯。那個所謂的丈夫沒有面,聽說是子不好,又犯病了。怕用飯給家里人過了病氣,自己一個人在東屋待著。
方婆子怕安琳瑯心里有疙瘩,連忙解釋了一句:“玉哥兒年的時候走丟過。三年前才找回來。他運道還算不錯,遇到了個老先生。老先生讀書識字,手把手教了他許多年。玉哥兒懂得多,這般也是為了照顧家里人,不是有大病,你安心。”
安琳瑯點點頭,三個人沉默地吃完飯。
吃罷了晚飯,方婆子也不必收拾洗碗。方老漢也沒說什麼,只讓回屋,自己端著鍋碗瓢盆去了后廚。安琳瑯站在門口看著他瘦瘦一把的背影遠去,仿佛看到過世的爺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轉回屋,在黑暗中索,躺到了炕上。
一如所料到的冰涼,但這個條件,已經是目前能獲得的最好的條件。安琳瑯卷起來,強迫自己睡著。
穿越這一遭,雖然清楚份,安琳瑯卻沒尋親的打算。
一來尋親難度太大,承擔不起盤纏,孤一人上路,無力保證自己的安全;二來不確定因素太多,不確定會不會面臨更棘手的狀況。畢竟原主一個家嫡被拐賣,死在他鄉,這里面沒點貓膩安琳瑯都不信。
但顯然逃出方家不是個好的選擇,原主逃了那麼多次,次次都被賣回院,且檔次一次比一次低,安琳瑯不覺得自己會比原主更幸運。能被方老漢買回來已經算是一次意外之喜。這種僥幸發生第二次的可能很低。心里不由咒罵了一聲,沒想到也有今天。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死不了,安琳瑯就還是那個安琳瑯。
念及此,閉上眼睛便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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