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冬去春來,日子杳杳轉到了五年后。
東宮,長定殿,八歲的太子裴瑾言坐在軒窗下,手中翻閱著《治國百篇》。
微風拂過,窗外楊柳依依,帶進來幾縷春,裴瑾言不為所,仍聚會神的看著。
一旁側立的太子太傅不住的點頭,心中暗嘆,好啊,好啊。小殿下如今的品學比起陛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極,不愧是陛下的后嗣,楚朝未來一片大好啊。
書房一片安靜,突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書香安寧。
“太子殿下,昭寧公主被人欺負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裴瑾言放下書本,站起,眉眼沉沉:“你說什麼?”
聲音雖顯稚,可那攏起的眉心,清冷的聲音,和裴瀾已有七分像。
那宮人冷不丁被這樣一道目直視,心中頓時慌了。一時間又不確定公主到底有沒有被欺負,只記得花園那里做一團,有人大喊著別啊,公主什麼的。
不待宮人回話,裴瑾言匆匆出了門。
后近衛纮頓時持劍跟上。
一路上,裴瑾言一言不發,可那沉下去的臉卻足以說明一切。
花園,春景絢爛,兩側花圃種植著奇花異草,絢麗奪目,眼下正是桃樹梨樹盛開的時節,微風徐徐,一片桃梨白的花海隨著暗香浮。
穿過九曲回廊,一片假山后,圍簇著一群宮人,當中站著一個雕玉琢的娃娃,桃的小子,眼眸下有顆痣。
瞧見哥哥來了,裴靈鳶抓著小胖手,“蹬蹬蹬”朝他跑過去,聲氣道:“哥哥,哥哥抱!”
裴瑾言接過胖墩墩的小板,牽著的手,聲音沉了沉:“在皇宮,自己家跟前被人欺負了。裴靈鳶,你這還像話嗎?
裴靈鳶嗦了嗦手指頭,的臉蛋出笑意,旋即小手指頭指著前方不遠一個人,蹦道:“哥哥,漂亮小哥哥!”
裴瑾言順著的方向,是一個紅齒白的小公子,生的極為俊俏,只是現下臉鐵青,正被宮人圍個正著。
裴瑾言眸一怔,他頓時覺得,可能是妹妹把人家調戲了。
雖然這種可能極大,可面上裴瑾言仍舊冷冷的,他牽著裴靈鳶的小胖手,朝那小公子走去,聲音低沉:“你是何人?”
被問話的年了板:“蕭家,蕭慎行。”
纮抱著劍,適時提醒道:“殿下,這位是蕭宰執家的二公子,年紀輕輕書讀得不錯,圣人特地恩準宮伴讀幾日的。”
“宰執家的公子就可隨意欺辱公主?”裴瑾言聲音一冷,眸掃過一眾宮人:“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公主若是出什麼事呢?!”
太子殿下怒,宮人們頓時跪了一地。可他們瞥了眼昭寧公主,心中委屈說不出,皆默不作聲。
因為,因為實在是公主拉著人家的袖不放呀!
“我沒欺負公主。”蕭慎行突然道。
裴靈鳶見漂亮哥哥說話,興的掙裴瑾言的手,朝小哥哥跑去,糯的小手拽著蕭慎行的袖不撒手,揚起小圓臉,一雙杏眸亮晶晶的:“哥哥,靈鳶要小哥哥!”
“裴靈鳶!”
裴瑾言一張俊臉青了白,白了青,薄抿了半晌,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拉過,作勢要把抱起來。
“隨孤回宮。”
裴靈鳶看著小哥哥要走,“嗚嗚嗚”的就哭,掙扎著兩條小胖,口中嚷著:“不要,靈鳶要漂亮小哥哥,嗚嗚嗚哥哥松開我!”
“何事?”
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音落在前方,吵鬧的花園中頓時安靜下來。
明黃的儀仗緩緩行過,剛下早朝的宣景皇帝朝這邊走過,旁牽著手的正是皇后娘娘。
“阿娘!”裴靈鳶看見了救星,頓時委屈的沖跑過去。
阮菱彎下子,穩當的接住小兒,替靈鳶撲了撲擺上的灰,杏眸溫婉道:“怎麼了,小靈鳶,怎麼弄這麼可憐?”
“父皇,母后。”裴瑾言臉稍霽,垂手行了個禮。
雖是八歲大,可記著太子的份,他上那副克己復禮的做派已和裴瀾十分相似。
靈鳶砸了砸,突然就笑了,胖乎乎的小臉蛋兩個梨渦甜甜的:“沒事兒,娘親,我在和漂亮哥哥玩呢。”
一聽說漂亮哥哥,裴瀾那顆心頓時淡定不下去了。他低聲詢問:“靈鳶,告訴父皇,哪家的哥哥?”
阮菱瞥了眼裴瀾,心中有些無奈。兒才五歲大,他這麼張做什麼。
靈鳶手指:“喏,父皇,就是那個小哥哥。”
蕭家下人在蕭慎行耳邊低語幾句,蕭慎行頓時走過來沖裴瀾行大禮。
“蕭慎行見過陛下,愿陛下萬福金安。”
裴瀾盯著他,年歲不大,與太子相仿。一墨藍沐浴春,眉目端直而俊朗,皮白凈,氣質文雅,倒看出是個不俗的兒郎。
想到這兒,裴瀾臉頓時沉了沉:“既你宮伴讀,便只做與書文相關的事兒。公主年不懂事,做臣子的要懂得避嫌才是。”
“陛下。”阮菱適時拉了他一把,眸略顯尷尬。
明明是自己的兒做錯事兒,他怎麼反倒去怪人家的好孩子去了。
靈鳶眨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拉著裴瀾的手:“父皇,靈鳶也想讀書書,也想和太子哥哥一起起……”
“不。”裴瀾看了眼自己玉雪可的兒,一口拒絕道。
他的靈鳶這麼招人喜歡,若被惦記了去,可還得了。
靈鳶一聽,頓時蹙著眉,老大不開心,連父皇的手都不牽了。
過了會兒,大眼睛又看了眼蕭慎行,的臉蛋頓時紅撲撲的,又笑了起來。
阮菱扶額,靈鳶這看臉的病算是隨了……
眾人沉默時,突然一道懶洋洋充滿年氣息的聲音炸出來:“阿姐,你和我玩好不好?”
阮菱眼前似是炸過一道驚雷,腦海中無數回憶轟然涌現出來。
“阿姐,我是你的恩人啊。”
“阿姐,我了,你給我做飯吧。”
“阿姐,我怕黑,你能不能陪我待一會兒?”
“阿姐,你親我一下,我就反水。”
“阿姐,別怕……”
阮菱肩膀了,百轉心思繞到心頭,呼吸一,僵的回頭看了看,卻是個和靈鳶差不多大的小年。
小年一月牙白的袍子,眉眼狹長,邊掛著一抹促狹的笑,站在矮石頭上,后邊跟著幾個下人打扮的人。
“這是?”阮菱邊喃喃道。
纮玉提醒:“陛下,娘娘,這是宋大人家的長子宋枳。”
怕兩位貴人沒聽懂,纮玉又補了句:“宋枳的父親陛下可能不知,可他的母親是季家嫡長季佳盈。”
裴瀾反問:“被恒王記掛多年的季家?”
纮玉點頭:“正是了。”
宋枳小小年紀卻不怕生,他瞥了眼蕭慎行小小年紀裝老的樣子,滿臉不屑。
他走到靈鳶前,邊懶洋洋道:“阿姐,你跟他玩沒意思。和阿枳玩吧,我這有好東西。”
宋枳容貌繼承了爹娘,也屬上乘,但是與蕭慎行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他一白,眉眼活潑,雖年歲不大,可眨眼一看,卻有著鮮怒馬年郎的氣質。
阮菱著這小年,一時間怔出了神。
腦海里那一襲月牙白的年,正是這麼大的時候,背井離鄉去做質子了罷。
靈鳶偏頭問:“你有什麼好玩的?”
宋枳攤開手心,稚的掌心上是一只金的蛐蛐。
靈鳶頓時瞪圓了眼眸,出了興趣的芒。小聲道:“呀,它會呢!”
“好玩吧!”宋枳稚的臉蛋得意道:“我家里還有更多呢!”
靈鳶出了羨慕的神,聲氣道:“那我能去你家里玩嗎?”
裴瀾的臉黑了一截。
小宋枳驕傲的揚起頭:“當然。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小靈鳶聽到條件,頓時腰板得直直的:“我父親是當今的圣上,我母親是皇后,我哥哥是楚朝唯一的太子,想要什麼,你盡管開口!”
小宋枳促狹一笑,漆黑的眼眸桀驁了幾分:“我要阿姐答應,從此以后只能跟我玩。”
“本公主答應你。”小靈鳶滿口答應,隨后在宋枳的掌中接過那金蛐蛐。
裴瀾的臉徹底黑。
“娘娘,您怎麼了?”清音突然驚呼道。
裴瀾頓時無心看兩個孩子,瞬間別過目,口吻擔心:“菱兒?”
阮菱臉有些白,溫聲道:“陛下我沒事,可能是日頭下站久了。”
“快,扶皇后回宮安歇。”裴瀾頓時道。
頃,他不放心,直接打橫將阮菱抱在了懷中。
天旋地轉間,阮菱呼了聲,一截藕臂纏上裴瀾的脖頸。滿地的宮人和孩子,阮菱臉有些紅,急道:“陛下,快放我下來。”
裴瀾大步朝前方走去,語氣輕緩:“朕不放心你。”
“可是,可是……”阮菱糯糯道。
“沒有可是。”男人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道:“瑾言和靈鳶是朕的珍寶,你也是朕的寶貝。”
阮菱抬頭睨了他眼,見他臉不紅心不跳,頓時忍不住抿笑。
不得不說,在一起的日子久了,眼前男人說起話的本事也進了不。
阮菱悄悄的把頭埋進他的膛,心中十分踏實。
坤寧宮殿,裴瀾將輕輕放在榻上,替別了別邊沾著的發,聲道:“睡會兒吧,朕就在屋里看折子陪著你。”
阮菱點頭,緩緩閉眼。
然后,覺得周白茫茫一片,頓時陷了一場夢境。
秋風呼呼掛著,院子落葉鋪滿一地,幾只黑的烏撲棱棱飛過,留下幾漆黑的羽。
東宮長定殿,坐著個人影,寬大的袍住不住消瘦的形。他抱著一卷圣旨,久久的保持著低頭的姿勢。
不遠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纮玉端著湯藥進殿。
屋子里暗沉沉的,只余幾縷霜白的月,桌上的飯菜紋未。
纮玉嘆了口氣,眼底滿是傷撼。他點起了宮燈,冷清的屋子頓時多了幾分暖意。
他勸道:“殿下,您好歹喝點藥吧。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是鐵打的子也不了呀!”
榻上的人影仿佛聽不見一般,一未。
纮玉悄悄抹了眼淚,自打阮姑娘故去后,殿下已經坐在這兒整整三日了,又不讓人下葬,那阮姑娘的尸就停放在東宮里,若不是天氣涼,都快要爛掉了。
阮菱心神驟然一驚,原來回到了景和七年,回到了……上輩子?!
“殿下。”纮玉斗膽怒天威,上前遞上了藥,可手甫才見太子的子,太子便毫無征兆的朝前方倒去。
整個人都摔在榻上時,都沒有松開手里攥著的圣旨。
阮菱意識朝前走去,過暖黃的燈火,赫然看見那幾個龍飛舞的楷書。
“——欽定長平侯嫡四阮菱為太子妃。”
阮菱視線漸漸模糊,覺得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暮夜劃破天際最后一抹橙黃,整片大地陷安寧。
幾位太醫圍在太子榻前,端著湯藥熱水的宮人出出進進。終于,兩個時辰后,那墨錦袍一角微不可察的了。
見此景,纮玉和小顧將軍的心尖都跟著了。
殿下是大楚唯一的繼承人,天資優異,自近乎自般長大,就為了做好儲君之位,不負江山,不負百姓。若是殿下因為阮姑娘而……
“幾時了?”太子緩緩睜開了眼。
小顧將軍思緒被打,鼻尖一酸,哽咽道:“殿下,已是子時了。”
太子似是想起什麼事兒一般,掙扎著要起來。
幾個太醫急忙跪在榻前,為首的許太醫磕下頭:“殿下里虛虧,眼下醒來已是萬幸,不可再輕易挪啊!”
其余太醫附議:“殿下三思,三思啊!”
“滾開。”榻上人冷冷一句,卻是有氣無力。
阮菱眼眶通紅,想上前去扶著他,可卻不見裴瀾。
太子一把抓過架子上的外袍,接著便朝外走去。
纮玉和小顧將軍見他意已定,即刻拿劍跟其上。
寂靜的黑夜里,一條小巷口里突然駛出一輛馬車,馭馬的人技奇佳,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城門口。
守城軍手持□□將其攔住:“放肆!城門已關,如此遮掩,來者何人?”
馬車里沈從染抱著阮妗,牙關咬,一雙眸看著窗外。
阮妗被蒙住了眼睛,聲音都在抖:“母親,咱們能出去麼?”
沈從染忙不要出聲。
一旁的阮菱,隨著他們飄到了城門口。過車簾,清晰的看見“死去”的母親和妹妹,心中一片震驚。
們竟然沒死?
馬車上的侍衛掏出令牌,試圖恐嚇:“我乃奉太子之命出城,你們豈敢攔我?”
“放屁!”守城軍持槍“嗖”的一下把那牌子挑落在地上,踩了一腳,臉不屑:“子時開城門?你奉太子之命,我還奉圣人之命的!”
“混賬,竟敢對殿下不敬!”侍衛大怒。
守城頭領回頭吆喝一聲:“裝神弄鬼。來人,把這刺客給我抓起來!”
他啐了一口,臉橫盡現,邊冷哼:“我倒是要看看,你這馬車里的,究竟是何?!”
侍衛出長劍,作迎戰之勢。
車廂,沈從染的一顆心揪在一起。們是罪臣家眷,若是被發現了……尚且還好,一條爛命,給就給了。可是妗兒,妗兒才多大啊?!
沈從染臉頰劃過一顆淚水。
懷里的阮妗仰起頭,輕聲道:“娘親,你怎麼哭了呀?”
外頭觀察這一切的阮菱,無力蹲在了地上,臉上滿是淚水。
兩方僵持之際,一陣轔轔之聲驟然響起。月華下,一輛黑蓋的馬車停到了面前。
小顧將軍跳下馬車,亮出了東宮的腰牌。
守城侍衛頓時俯作揖:“不知太子殿下駕到,屬下無知。”
“開城門。”馬車里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
冰冷,寡淡,卻帶著濃濃的威。
那一是一個久居上位者的魄力,讓人聽見便想跪下臣服。
守城侍衛□□跌在了地上,不住點頭:“是,殿下,屬下這就,這就去開城門!”
伴隨著木頭劃過地面的聲音,巍峨高大的城門緩緩打開。
阮菱盯著那馬車,借著開城門的功夫,分明聽到了幾聲細微的咳嗽聲。
深吸了一口氣,剛剛那一句簡短的開城門,他一定了好久,才沒忍住咳嗽怯吧。
兩輛馬車順利出了城。
沈從染攜著阮妗下車拜謝,太子微抬手,淡聲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