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考察的事兒由劉總和小戴負責, 唐亦寧可跟可不跟，但劉總覺得年輕漂亮，就把留住了, 讓全程跟在一行人后, 負責給大家端茶倒水，當書用。

　唐亦寧陪著他們去展廳, 走車間, 聽他們談, 把幾顆人頭都認了一下。

　霍總監帶來的朋友里, 年近四十的那位男士是某服裝廠的副總，姓梁, 三十出頭的那位士是另一家服裝廠的設計總監, 姓葛，其余人不是助理就是手下采購部的職員，除去司機，一行共八人。

　他們到得晚，沒一會兒就到飯點, 和設計部討論新款面料開發的事安排在下午，劉總吩咐唐亦寧, 帶大家去餐廳用餐。

　鎧勛面料廠地郊縣，鎮中心才有像樣的餐廳, 需要開車過去。唐亦寧原本要上劉總的車，霍總監的小天使打頭開向工廠大門, 在邊停下, 盧經理從駕駛室探頭說：“小唐, 你上我們車吧, 給我們帶路。”

　唐亦寧：“……好的。”

　勞斯萊斯是標準的四人位豪車, 車上已經坐著三個人，盧經理開車，副駕是一位助理，霍總監在后排。助理下車給唐亦寧讓座，唐亦寧看到手腕上戴著亮閃閃的表，指甲做過甲，上還有好聞的香水味。

　助理白貌，個高長，友善地對唐亦寧打招呼：“嗨，我姓蘭，蘭花的蘭，你可以我Becka，拜托不要我小蘭。”

　唐亦寧一早就注意到了，那麼熱的天，Becka的妝容都保持得完無瑕，脖子上掛著鉆石項鏈，穿一條真襯衫，每頭發兒都著致。

　唐亦寧上什麼飾品都沒有，白黑，頭發也沒染過，如果說Becka是一朵艷麗的牡丹，唐亦寧就是一株素雅的白蘭。

　微笑著回應：“你好，Becka，你我小唐就行。”

　Becka坐到后座，唐亦寧坐上副駕，豪車部很寬敞，上車時，向后座瞄了一眼，霍總監低頭玩著手機，一句話都沒說。

　唐亦寧為盧經理指路，車子很快開到鎮中心，餐廳出現在視野里，說：“對，就是前面那家餐廳，它們有停車場。”

　盧經理正要開過去，后突然響起一道男聲：“這家，上次不是吃過了嗎？”

　是霍總監。

　唐亦寧轉過頭去：“啊？”

　記起來了，彭玉說過，邀請婭仕玫的人來工廠考察，請他們在外面吃飯，來的估計就是這一家。

　“很難吃。”霍總監架著二郎，輕飄飄地說，“換一家吧。”

　唐亦寧：“……”

　已經定好包廂了，還點了菜，這家餐廳是鎧勛招待客戶時的首選項，唐亦寧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吃，相反，每次鎧勛的人過去，老板都會吩咐廚師認真做菜，還給他們加量。

　再說了，不是客隨主便嗎？哪有他們請客定好地方，客人還挑三揀四的？

　盧經理不敢開車，四輛車就排隊停在小鎮街道上，第一輛不，后面三輛都在納悶，要不是沒扎花，都要被人誤以為是迎親車隊。

　Becka勸自家老板：“Enrico，算了吧，別為難人家小姑娘。”

　霍總監瞥了唐亦寧一眼，氣定神閑地說：“這家真的很難吃，我上次吃過了，梁總和葛總不會喜歡的。”

　唐亦寧看過銷售類書籍，知道自己是乙方，對方是甲方，乙方就是要哄甲方開心。在這種吃飯的小事上都讓甲方不滿意，以后大生意還怎麼做？覺得自己得隨機應變，立刻拿出手機說：“那就換一家，稍等，我看看大眾點評。”

　Becka解釋了一句：“小唐，麻煩你了，我們總監是位食家，口味比較挑剔。”

　食家？唐亦寧邊飛快地查詢餐廳，邊在心里吐槽：這是一個小鎮啊！小鎮上的真食也都藏在街頭巷尾，要像謝霆鋒那樣去找才行！難道“麻袋”是想在這里吃到米其林餐廳嗎？還是要帶他們去吃炸餛飩、缸和臭莧菜梗啊？

　這時，霍總監指著前面另一家餐廳說：“別看大眾點評了，就去那家。”

　唐亦寧抬起頭，看到前方一棟沿街的三層小樓，招牌上寫著——云舟海鮮坊。

　“這家啊……”唐亦寧很為難，“這家口碑不怎麼好，我們自己都不會來這兒吃。”

　“為什麼？”霍總監向前探了探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

　這和他的名字有什麼關系？唐亦寧懵了。

　霍總監認真地說：“我霍云舟，和這飯店名字一模一樣的‘云舟’，我上次來就看中這家店了，你不覺得我和它很有緣嗎？”

　唐亦寧：“……”

　原諒見識淺薄，眼界狹小，還沒見過這種類型的客戶。

　“真的很有緣，呵呵。”車廂里冷氣充足，唐亦寧后背卻冒了汗，收起手機，冷靜地說，“那就去這家吧。”

　車隊又起來，都開去了云舟海鮮坊。

　下車后，霍云舟走得一馬當先，還站在餐廳門口用手機拍照，像個孩子一樣開心。

　唐亦寧上午就發現了，霍總監走路的樣子很好看，他高和江刻不相上下，走在大街上都有點男模走T臺的覺。又一想，服裝發布會結束時，設計師總會帶領模特出來溜一圈，霍總監可能老干這種事，比較有經驗。

　客戶八人，鎧勛三人，被帶到二樓的一間包廂。這家餐廳裝修很老氣，餐桌布是大紅，布滿污漬，椅背包著金邊，坑坑洼洼地掉了漆，墻上著大花墻紙，空調周圍還掛著一串塑料葡萄藤，幾串紫葡萄垂下來，有一種90年代卡拉OK廳的既視。

　唐亦寧看到這環境差點暈過去，霍云舟大概也沒料到他的本命餐廳部裝修居然這麼另類，但地方是他選的，著頭皮也得待下去。

　他挑了把椅子坐下，和周圍人聊起天來。劉總覺得這餐廳不太好，委婉地詢問霍云舟要不要換一家，霍云舟笑著說：“不用換，這家好。”

　劉總便讓小戴和唐亦寧去一樓點菜。

　唐亦寧空給原來定的餐廳打電話，取消了午餐，老板很不高興，說菜都備好了，唐亦寧連連道歉，說下次一定帶客戶多多顧，老板才氣呼呼地掛掉電話。

　餐廳生意不怎麼好，一樓只坐著兩桌客人，唐亦寧問老板要來菜單，本來想單點，結果問了幾個菜老板都說沒有。

　“我們是做旅行社團隊餐的。”老板對于他們一行人的到訪也很懵，“那個……團隊餐你們要嗎？最高規格的海鮮盛宴，我給你看菜單。”

　海鮮坊自然有海鮮，最高規格的團隊餐里居然還有大龍蝦、鮑魚、基圍蝦和梭子蟹。唐亦寧看了眼價格——1688，很便宜，還送一瓶紅酒和兩瓶啤酒。

　向小戴征求意見：“你覺得這個行嗎？會不會不夠高檔？”

　小戴撓撓頭：“行吧，已經是最貴的了。”

　唐亦寧把菜單還給老板：“那就這個吧。”

　上樓前，唐亦寧還是不放心，要求去看水族箱，老板帶過去，拍著脯保證：“活的，肯定是活的！絕對新鮮。”

　水族箱里游著幾條魚，爬著幾只蟹，一只龍蝦孤單地吹著泡泡，唐亦寧心很累，對老板說：“麻煩上菜快一點，謝謝。”

　覺得霍云舟腦子有病，定的那桌菜可是兩千五呢！還不含酒水！

　唐亦寧和小戴回到包廂，在空位坐下，Becka在左邊，問：“小唐，你多大呀？”

　唐亦寧說：“二十四。”

　“這麼小啊？”Becka咯咯笑，“還是個小姑娘呢。”

　霍云舟坐在Becka另一邊，抬眸掃了唐亦寧一眼。

　唐亦寧猜不出Becka的年紀，也猜不出霍云舟的，地說：“不小了，我都畢業兩年了。”

　還結婚了呢！

　葛總監和霍云舟開玩笑：“小霍，你老實代，這家飯店是不是你悄咪咪開的？所以才把我們帶過來？”

　霍云舟手指敲著桌面：“是啊，生意不太好，所以讓你們來捧捧場，復古風有沒有？”

　眾人大笑，唐亦寧跟著笑，心里只想翻白眼。

　等菜的間隙，梁總霍云舟去外面煙，霍云舟站起，不知從哪里出一只銀打火機，“吧嗒吧嗒”打著玩，唐亦寧看他，發現這人上有一種氣質，大概就是小說里常寫的——矜貴氣。

　霍云舟顯然是個家境優越的人，坐豪車，當總監，留學意大利，他還有著一張好皮囊，不笑時冷厲如霜，一笑起來眉眼間盡是風流味。

　江刻也很帥，但他沒有霍云舟這樣的氣質，霍云舟養尊優，隨心所，哪怕披只麻袋滿街跑，渾都著自信。

　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唐亦寧換餐廳，也能在這樣一間破破爛爛的包廂里談笑風生，沒再找麻煩。他很從容，是那種“懶得和你們計較”的從容，不像潘蕾那樣囂張跋扈，也不像蟋蟀那樣低調隨和。

　江刻不是，江刻很較真，從不會輕易地揮揮手，說“算了算了”。

　總的來說，霍云舟是存在于唐亦寧生活圈外的那類人，他的世界應該擁有游艇、馬場、82年的拉菲和國際時裝秀，而不是坐在一家小鎮餐廳，吃一只不知死活的大龍蝦。

　海鮮大餐上桌了，看起來還像樣，唐亦寧坐在下首的上菜位，大龍蝦端上來時，剛好擺在面前。

　早早的就做好準備，把手機靜音，飛快地給大龍蝦拍了張照片。

　以為無人注意，霍云舟卻看見了，探出腦袋問：“小唐，你要發朋友圈嗎？”

　唐亦寧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就是隨便拍一張。”

　只想發給江刻看，告訴他，吃到大龍蝦了，并沒有別的想法。

　誰知道，后來每上一道海鮮，霍云舟都會：“小唐，你先拍。”

　唐亦寧搖著手：“我、我不拍，不拍。”

　“拍吧，沒事，我也會發朋友圈。”霍云舟像是怕不相信，還把自己的朋友圈打開給看，“你看，我剛剛就發了。”

　他還真的發了，發的是“云舟海鮮坊”的招牌，配文是：哥開的店！

　唐亦寧超級無語，霍云舟還要催：“你快拍，拍完我們再筷。”

　他像是在逗小孩，唐亦寧很無措，一桌子人都在看，只能拿起手機，著頭皮把那些鮑魚、梭子蟹和基圍蝦都拍下來，覺得自己就像個大傻子。

　梁總呵呵笑：“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唐亦寧：“……”

　團隊餐是按十人位算，鮑魚是十個，扇貝是十個，海參例湯也是十碗，桌上的人卻是十一個。唐亦寧點菜時就想過了，不吃就行，沒想到梁總說他海鮮過敏，不敢吃，于是唐亦寧就滋滋地把所有的菜都嘗了一遍。

　這家餐廳做的菜……要說好吃，算不上，說難吃，也沒有，海鮮就是這麼個味道。唐亦寧是打工人，不像桌上那些大老板吃慣了山珍海味，覺得還不錯，反正也不用說話，就一直埋頭苦吃，同為打工人的小戴也一樣，骨碟里的蝦蟹殼堆起一座小山。

　霍云舟、梁總、葛總監和劉總邊吃邊聊，因為下午有工作，大家都沒打算喝酒，紅酒就沒開封。用了一個多小時，午飯吃完了，唐亦寧看著餐桌上剩下的菜，到可惜，但不敢打包，買單后，只把那瓶紅酒帶了出來。

　如果沒人要，可以把這瓶酒帶給江刻喝，今天可是他生日呢。

　眾人坐車回到鎧勛面料廠，休息片刻后，開始最重要的工作，和設計部討論新款面料的開發事宜。

　唐亦寧依舊在陪同，這是小戴的主場，站在會議室前方侃侃而談，霍云舟等人與他討論得很熱烈。

　半個多小時后，小戴的神漸漸變得古怪，臉一陣紅一陣白，額頭上的汗都冒了出來。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他，小戴捂著肚子，說：“抱歉抱歉，我有點不舒服，去、去下衛生間，請大家稍等五分鐘！”

　說完他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劉總很不高興，只能不停地向霍云舟等人賠不是。

　沒想到，霍云舟抬手制止了他，“騰”一下站起來，也跑了出去，跑姿和小戴如出一轍——夾著、捂著肚子，哪里還有半分矜貴氣。

　唐亦寧：“？？？”

　誰能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當小戴蒼白著臉回來后，葛總監發作了，不是捂肚子，而是捂，打著惡心往外跑。

　唐亦寧終于意識到是午飯出了問題，不安地看向Becka，Becka也在看，倆現在還沒反應，不知道之后會怎樣。

　接著是劉總、盧經理、另一位助理……跟多米諾骨牌似的，當唐亦寧的肚子也絞痛起來時，劉總已經吆喝著讓大家趕去醫院。

　眾人開始馬后炮。

　“中午的魚不新鮮，我一吃就知道，死的。”

　“蟹也是死的，都不是一一的，所以它只能炒年糕，本不敢清蒸。”

　“我沒吃魚啊，我就吃了點貝殼！”

　“貝殼也不新鮮，都有點臭了，你吃不出來嗎？”

　“就沒一樣是新鮮的！”

　……

　劉總聽得老臉通紅，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海鮮過敏的梁總是唯一的幸存者，手足無措地看著東倒西歪的一群人，他們上吐下瀉，肚子疼得要命，葛總監已經什麼都顧不上，爬到會議桌上蜷著了。

　唐亦寧急得要瘋，強撐著去安排車輛，因為穿著高跟鞋，跑時還崴了下腳。設計部別的同事趕來幫忙，把這些客人一位位攙扶出去，送上車，直奔縣醫院。

　好好的一次考察，變集食中毒，云舟海鮮坊的追責問題事后再說，現在最要的是保證幾位客戶健康。

　看看他們開的車吧！哪一個不是有數千萬、上億的家？

　賠不起啊！

　縣醫院醫療條件有限，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位吃壞肚子的病人，急診室的醫生護士都開始忙，挨個兒給他們驗、做皮試、掛鹽水。

　霍云舟拉得很厲害，肚子疼就沒停過，渾虛地賴在輸床上，手背上掛著點滴，邊是Becka、盧經理和葛總監，一個個面如菜，哼哼唧唧。

　小戴最嚴重，因為吃得最多，居然被拉去洗胃了，小何急匆匆地從廠里趕來看他，還有鎧勛后勤、人事的幾位同事，在醫院里忙前忙后，照顧大家。

　唐亦寧被劉總一通狂罵，還打電話給彭玉告狀，彭玉驚呆了，在電話里大聲吼：“唐亦寧！你怎麼會帶客戶去云舟海鮮坊吃飯的？那家店都不做散客的呀！大眾點評三分都不一定有！你是不是腦子進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