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菀回屋更，跟母親去二姑母府上。

踏枝和挽紗幫尋了兩套裳，問要換哪套。

凌青菀眉頭輕蹙。

一套藕荷梅瓣褙子、月白福；一套杏白妝點褙子，淡紫挑線子。都是非常素淨，素淨得像守寡似的。

凌青菀後背寒了下。

非常厭惡。

素的東西，目和，哪怕不喜歡，也很難討厭。凌青菀不知爲何，心底的反不控制似的，油然而生。

瞧見素的，心頭像被什麼紮了下，悶悶的疼。

很討厭這兩套裳。在家裡穿得素淨，原以爲是節儉，不想出門也讓這樣穿。

是家裡窮嗎？

不像啊，怎麼說也是堂堂晉國公府。

丫鬟都比穿得豔麗。

“我不穿這個。”凌青菀道，“換旁的裳。”

挽紗道：“姑娘，這個是前幾日新做的秋裳，還有套天水碧和湖的，您要哪套？”

藕荷、杏白、天水碧、湖，都是素淨的。

個年輕的姑娘，又不是守寡。

“打開箱籠，我自己瞧瞧。”凌青菀道。

挽紗有點不解，但沒有質疑凌青菀，立馬去把箱籠打開，讓凌青菀自己挑。

的箱籠裡，目皆是淺淡的。

凌青菀臉微斂。

“姑、姑娘，您怎麼了？”踏枝瞧見凌青菀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錯愕不已。凌青菀從前是不講究穿戴吃喝的。

“我沒有其他的裳嗎？”凌青菀道，聲音還是輕輕的，沒有任何緒，“我喜歡綠的。”

兩個丫鬟驚訝得張大了。

綠的裳，很扎眼。

凌青菀很討厭顯眼的任何東西。在人羣裡，總是希大家不要留意到。

“我喜歡綠。”凌青菀重複一遍道，“可有豆綠的褙子？”

“沒......沒有......”挽紗震驚得有點結了。

凌青菀就不說話，輕輕抿著脣。

抿脣的時候，下頜曲線繃，下微揚，倨傲肅然，威嚴從神態裡出來。

挽紗想起踏枝昨晚說：“姑娘眼睛變了。”

是變了。

凌青菀從頭到尾，都沒有大聲說話。和平常的語調一樣，只是不那麼，就有點不怒而威。

完全是換了個人。

兩個丫鬟連忙翻箱倒櫃，幫找裳。

這些年，凌青菀一直在長個子，從前的裳不能穿。最後，只得找了件緋折枝海棠褙子，還是件春裝。

春秋的裳差不多。

凌青菀更之後，對挽紗道：“你跟著我出門吧，”

挽紗道是。

到了母親那邊，母親瞧見凌青菀，不由道：“這緋的料子，還是你大哥替你買的，你從來不穿。今天怎麼翻出來？”

凌青菀小兒狀赧笑笑，沒說話。

母親也不深究。先帶著凌青菀，去見了祖母。

凌青菀的祖母，其實是繼室，並非親的。凌青菀的親祖母生了凌青菀的先父和大姑姑，就去世了。

而後，繼室祖母進門。

這個繼室祖母，只比凌青菀的母親大八歲，格強勢，平日裡總和長房有點磕磕絆絆。

凌青菀生病那麼久，從來不見祖母派人來瞧，更不會親自來探。

如今病好了，過來給祖母請安。

祖母卻遣了大丫鬟出來說：“老夫人子抱恙，大和二姑娘的孝順，老夫人記下了。你們只管去忙，不用服侍。”

就這樣把母親和凌青菀打發出來。

“走吧。”母親見怪不怪，毫不聲。

凌青菀嗯了聲。

母親格看上去溫，實則堅韌得可怕。不管老太太怎麼挑剔，母親總是裝作瞧不見，完全不理會。

母親不迴應那老太太，讓老太太找不到著力點，就越發對這個大媳婦很頭疼，更加不喜歡他們大房。

凌青菀跟著母親，去了大門口乘車。

黑漆平頂馬車，毫不起眼，卻很寬敞舒服。

路上，母親有點犯困。

哪怕是在家裡，母親白天也絕不睡覺，對自己很嚴格。所以，和凌青菀說話，來驅散睡意。

“......無爲真人給程老夫人算命，說命中缺土，到了六十必然有個大坎。需得從南方取石，填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北角，做個小假山，才能鎮住災厄。

你二姑父月前就啓程，親自去蘇州運石頭，還沒有回來。你二姑母的格，最是不管事的，老夫人這一病，家裡得很。”母親告訴凌青菀。

程家，比較奇怪。

他們家夫人，既相信菩薩，也相信道士，佛、道都不落下。

程老夫人夭折了三個兒子。現在的二姑父，乃是次子。當時二姑夫也病重，是無爲真人做法事續命的。

所以，無爲真人的話，他們奉若聖旨。

“幹嘛不派個家丁去弄，非要二姑父去？”凌青菀問。

“旁人去運，就不靈驗了，需孝子親自去。”母親笑道，“你二姑父算好了日子，二十之前肯定趕回來。哪裡防備，老夫人還沒有做壽，就出了這麼大事？”

凌青菀哦了聲。

知道二姑母，是繼室祖母的親生兒，是凌青菀父親同父異母的妹妹。

可是二姑母長什麼樣子，他們一家人如何，凌青菀已經想不起來了。

有種恍若隔世之。

馬車慢悠悠，往程家而去。

很快，就到了程府。

程家沒有爵位，乃是宦世家。他們家是從五品的，也算是通貴門第。

凌青菀母在正門下了車。

門上的小廝進去通稟。

片刻，一個穿著杏黃上衫的管事婆子，出來迎接了凌青菀和母親。

“大舅母和表姑娘來了。”那婆子姓孟，從前是淩氏家奴，二姑母的陪嫁，笑著對凌青菀母道。

“孟媽媽，老夫人今天如何？”凌青菀的母親景氏，連忙問那婆子。

“......唉，太醫讓置板了。”孟媽媽聲音裡帶著幾分泣音，“咱們夫人沒了主見，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置板，就是得準備棺材板，這病沒得救了。

凌青菀看了眼母親。

母親果然臉雪白。

母親跟程老夫人關係也不好，之所以如此，還是擔心報應。

程老夫人衝撞了佛祖，在場的人都免不了，母親景氏也是在場的人之一。

看程老夫人，平素神矍鑠，無災無病的，卻突然要置板了。這麼突然、如此嚴重，不是報應是什麼？

景氏心裡涼了一大截。

“昨天不是說，只是昏迷，乃厥癥嗎？”景氏聲音飄渺，有點虛虛的。

“什麼藥都試了，還是醒不過，已經越發差了。”孟媽媽嘆氣。

們說著話兒，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裡。

院子門口，種了兩株木樨樹。仲秋時節，丹桂爭豔，碧樹枝頭批了件黃的薄紗，濃郁純香四溢。

樹梢斜斜依偎著院牆，牆角滿地的香碎蕊，似鋪了層錦被。

們進了院子，卻見雅雀無聲。丫鬟婆子們都斂聲屏息，墊著腳尖走路。

凌青菀和母親景氏，跟著孟媽媽進了裡臥旁邊的梢間。二姑母和的兩個兒、兩個兒子皆在。

二姑母還在發燒。從廟裡回來，就開始發燒。用塊杏黃的巾帕裹著腦袋，奄奄一息斜倚在臨窗炕上，好似只剩下半口氣，臉泛青。

凌青菀的母親景氏又被刺激了下。

家裡的祖母病重，二姑母也是，裡臥的老夫人甚至不行了。

凌青菀就輕輕了母親的手。

母親這樣疑神疑鬼，遲早也要病倒的。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找不到病因，就推給鬼神，弄得人心惶惶，著實可怕。

“大嫂，你來了......”二姑母發燒，脣都起了泡，越發憔悴。的聲音，亦是無半點力氣。

“你......你比昨日好了些？”景氏說話也有點不利索了。

“大舅母，您瞧不見嗎？”一個穿著白底綠繡竹葉梅花褙子的孩子，語氣不悅對景氏道，“我娘比昨日差多了。您昨日來了，今天又來，是瞧熱鬧麼？”

這孩子大約十三歲，個子不高，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景氏一連跑了兩趟，太熱心了，的確給人看熱鬧的印象。若是平日關係好，倒也沒什麼。往常就不怎麼來往，如今這樣熱心，豈能不人起疑？

小孩子懂什麼？肯定是丫鬟婆子們在背後議論來著。

景氏臉上一陣火燒火燎的。

的心思，被看破了，讓景氏有點難看。

“二妹，不許無禮。”另一個孩子，和凌青菀差不多的年紀，呵斥妹妹。

這孩子是二姑母的長，程子瑩，今年十六歲，比陳璟大幾個月。穿了件家常的緋褙子，臉白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這個梢間裡的人，包括丫鬟媽媽們，多有點狼狽，或者疲憊。們都要徹夜照顧老夫人。

只有程子瑩，看上去神煥發。

“大舅母，表妹，我二妹不懂事，你們別跟計較。”程子瑩笑著對景氏和凌青菀道。

語氣很友善，幫景氏解圍。

可是目及凌青菀，多了份狡黠，有些從眼底一閃而過，冷意頓生。

的目，從凌青菀上掠過。

凌青菀頓時就明白：這位和年紀相仿的表姐，不喜歡。

愁的是，凌青菀不知道爲什麼。

不記得自己怎麼和表姐有了齟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