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還未來得及出門相迎，門外就徑直走進來一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紀，穿著一件紫云紋服,腰間系著犀角帶，形高挑，容貌溫雅，正是大公子周宴。

“哥哥！”周旖錦忙迎上前，新上任的幾個月，又因手下人貪污之事遭貶，卻并未使他消瘦，依然是從前那一副風霽月、溫文爾雅的模樣。

周宴拜見完周大人，沈氏也款款走來，幫周宴接過行李，周宴看見沈氏，眼神里的溫盈盈。

周宴招招手，吩咐侍從從隨的行李中取出幾個小件，林林總總捧到周旖錦面前。

“南下這些日子，沿途遇到些好玩的件，想著你在宮中寂寞無聊，便帶回來給你瞧瞧。”

“哥哥還把我當小孩子呢？”周旖錦翻來翻去，盡是些時新的九連環、長相新奇的紙鳶一類玩意,倒是討喜歡。

“沒有沒有。”周宴笑著了周旖錦的發，輕聲哄道：“是哥哥老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過了半晌，周宴突然道：“說來也是奇怪，我本是要貶謫的，前兩日忽然下了圣旨，封我為參使，領兵增援在邊疆的四皇子，戴罪立功。”

此話一出，眾人都十分訝異。

周氏百年來都是文臣，可嫡系子中幾乎從未出過武將。雖說周宴自小習武，強壯，但朝中武將眾多，忽然讓他這個新科狀元郎領兵出將，實在是有些蹊蹺。

周旖錦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四皇子領兵幾月未攻下匈奴之事，也有所耳聞。四皇子魏祺是瑤妃親自養大的，見過許多次，心氣浮躁的頭小子上戰場吃點苦頭是難免，可不知為何，一場簡單的平叛幾個月都未解決，恐怕事并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更何況，哥哥若是上了戰場，生死由天，豈不是任憑皇帝拿。

“可笑！”

上座周大人的臉十分暗沉，“朝廷是沒有將了嗎，竟要一個文領兵上戰場！那匈奴一事看似簡單，可連久經沙場的平北候都未能平息，阿宴一個頭小子，又能做些什麼？”

王氏不明其中利害，勸道：“你也別這-樣張，說不定圣上只是為了給阿宴一個機會，戴罪立功呢？”

周大人面上浮現一苦笑，只是搖了搖頭，不愿讓王氏一個深閨婦人擔心。

皇帝哪里是要周宴戴罪立功，多半是要拿周家當擋箭牌，若打贏了還好說，若是輸了，只怕是要這百年清流世家，為那不爭氣的四皇子背黑鍋。

這三年來，他愈發看清那曾經央求他扶持的皇子，如今的九五之尊，到底是多麼的狼子野心。

那樣的一個人，怎麼能容忍大權旁落于臣子？只是為了錦兒，不得不忍下這一切。

“罷了，圣旨已下，皇命難違。”周大人的子微微陷進椅子，看上去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阿宴你素來謹慎，切記萬萬小心，若有危險便傳信回來，我這個老家伙還能罩你一時半刻。”

周旖錦從丞相府出來的時候，天已完全黑了。月凄涼，被一層薄霧籠罩著，斜斜掛在天幕上，混沌的一片黑夜，好像要將吞噬。

正要上馬車，忽然看見白日沒怎麼說話的庶弟周楠追出來，牽了馬也要出府。

周楠是家中不得寵的妾室所出，比周旖錦小兩歲，平日里也是個沉默寡言的子。

“周楠？”周旖錦有些不解，問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這個送給你。”周楠走上前，掏出袖中絹布包著的小匣子。

匣子里靜靜放著兩支金釵，花紋鏤空都，許是京城時興的花樣，雖然名貴，卻與周旖錦庫房里那幾百支無般一二，算不得出挑。

見周旖錦猶豫了片刻，周楠有些赧，以為自己的禮，這在宮里盡了榮華富貴的娘娘看不上。

周楠臉愧，周旖錦卻已經將那匣子收了起來，又道：“你月例也不多，怎給我買這樣貴重的禮？以后再得銀子，攢起來當娶弟妹的聘禮才好。”

周楠聽了這話，像被中了心懷，沉默片刻道：“我雖年輕，只是個五品小，比不得大哥年輕有為……一點心意罷了，況且我私下也有些營生，斷不至于缺銀子的。”

“什麼營生？”周旖錦皺起眉，有些警覺。

“一些小生意罷了，父親母親也是知道的，你不要擔心了。”到周旖錦的懷疑，周楠有些不自在，隨口侃道。

“那好吧。”周旖錦應下來，周楠便驅著馬一吆喝，往南邊去了。

馬車一路顛簸，街上正在宵，為免擾，他們便繞了些遠路，直奔回宮。

許是折騰一天過于疲憊，周旖錦有些頭暈，靠著馬車細的毯子，合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的睡去了。

約中，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的背著一個包裹離開了棲宮，乘著一葉扁舟，遠遠逃離了那九重宮闈。

小舟在浪上飄搖，忽的不知從哪來了許多追兵，大喊大著，要綁回去。

刀劍泛著寒，架在弱的脖頸上，逃不得。

“娘娘！不好了，快醒醒！”桃紅焦急地搖著的肩膀。

睜眼時，不知為何馬車停了，耳邊是噼啪的雨聲。風雨之中，到是嘈雜的馬蹄聲，還有刀劍相撞的轟鳴。

周旖錦被刀劍抵著脖子的驚悸還未散去，忽然聽見有人痛呼一聲，一個上中了箭的男人倒進馬車里。

他穿著平民裝扮的衫，腰上系了一條白巾，馬車的簾子被濺了一半，濃烈刺鼻的腥味驀然涌鼻腔，令人幾作嘔。

那男人狀若癲狂，哪怕口直直中了箭，手上的刀還作勢要砍。

面前慘烈的場景徹底驚醒了周旖錦的神經，匆忙打開匣子，將那兩支金簪在手里，又拉著桃紅，一把推開馬車門，喊道：“快跑！”

馬車外的場景更加可怖，恍若人間地獄。

許多兵與和方才那人一樣打扮的人激烈戰，殺喊聲穿耳，一整條街都是刀影。

來不及細想，周旖錦忍著惡心，迅速過街頭橫尸。

刀箭影，仿佛了些傷，傳來疼痛，來不及理會，冒著雨徑直一路快速逃跑。

自小習了些武，手并不算差，可眼見著要走出街口，余突然看見后桃紅的影一沉，接著傳來的尖。

周旖錦一回頭，只見一個大漢提著帶的長砍刀，眼神里泛著兇，桃紅的小被砍出一道長長的口，跌落在地上，痛的彈不得。

“桃紅！”周旖錦忙回過，想拉桃紅起來，可桃紅的上汩汩往外冒著，本站不起。

焦急之際，那大漢已經追上來，面兇，大刀橫空降落，直晃晃對著砍下來。

“我跟你拼了——！”周旖錦嚇得驚，逃不得，握著手中的金簪，就要與那人拼命。

忽然，大雨之中，一個影自馬上縱而起，橫空一攔，一把泛著寒的寶劍頂開了那砍刀。

刀劍相撞，發出劇烈的轟鳴。

馬上之人穿著鎧甲，一刀劈下，結果了那人命。他出手，一把將周旖錦撈起來，子往前一撲，撞在了那被鮮染紅的鎧甲上，在那人懷里被穩穩扶住。

大雨打了的發，更看不清眼前那人的面容。鬼門關走了一趟，小命險些斷送在這里，周旖錦嚇得眼淚汪汪，渾有些發抖。

馬上顛簸，心里怕極了，不抓了那人的鎧甲，往前湊了些。

熾熱的呼吸輕輕噴在魏璇脖頸上，勾起一陣異樣的麻，懷里的軀輕，隔著鎧甲，也能到些許急促的起伏。

魏璇一路打馬奔來，只看了一眼，他便認出來了。

大難臨頭，貴妃娘娘還是那麼驕傲，竟沒有跌在地上無助哭泣，還著腰板，想以手中的簪子以卵擊石。

人命關天，那刀劈下來的瞬間，他腦子一熱，就把人拎上了馬。

手里的劍揮，魏璇輕易斬下了幾個人的頭顱。他子微微側了側，鎧甲擋住了噴濺的，以免沾污周旖錦華貴的。

滿街都是異軍，他也不敢輕易放下馬。

二人離得很近，魏璇心里止不住有些忐忑，懊悔自己平日里行事謹小慎微，如今卻腦子一熱，這樣冒犯了貴妃娘娘，屬實是太糊涂了。

一想到往日里高高在上，尊貴無兩的貴妃娘娘，如今被他半攏在懷里輕輕啜泣——他忽然微微僵，渾的都有些發燙。

“是你……”須臾，周旖錦已經停止了啜泣。強撐著坐穩了，子有些刻意地離他遠些。

那葡萄似的雙漂亮眼睛向魏璇，濃的睫撲閃兩下，愣了片刻，顯然是認出他來了。

“放肆！”周旖錦咬著牙，想到方才還被他扶在懷里，頓時臉有些發白。

自小到大，高門貴的規矩一樣不落，如今卻與他這陌生質子同乘一匹馬，簡直不統。

魏璇沉郁片刻，子刻意離遠了些：“微臣一時急，僭越了娘娘，明日一定向您請罪。”

四周到都是異軍，殺喊聲滿街，周旖錦垂著頭，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有些不穩，幾次都險些被刀劍傷到，而后的男人膛寬闊，渾散著溫暖的熱氣，周旖錦忍著撐起子不往后靠。

上淋著雨，又了顛簸，鮮流的更快，傷口鉆心的疼，也許一，也許兩……

“娘娘小心！”一支箭鏃不知從哪兒忽然竄出來，魏璇急忙側，揮劍以相擋。

霎時間，箭簇撞到刀背，著周旖錦面前的空氣劃落，渾一，呼吸都要停滯了。

到周旖錦的驚悸，魏璇低頭看了一眼。

大雨淋了的裳，在上，襯出那玲瓏腰肢。發散，鼻尖泛著紅，仿佛被暴雨摧毀的花。

有那麼一瞬間，魏璇以為自己的心了。

他想快些結束戰斗，手上的作便兇狠起來，手腕翻飛，幾乎一劍便取下一人命。

不知過了多久，整條街才慢慢平靜下來。

魏璇口起伏，渾浴，雨水裹挾著水沿街流淌，天空上淡淡一孤月，被云霧罩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