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順著周旖錦注視的方向過去，亦發現了魏璇，不由得嘆道：“多虧了娘娘之前送去翠微宮的那些東西，如今質子殿下看起來近況比從前好多了，至不用再穿那些反復漿洗的裳。”

宮里的奴婢本不該妄議皇家，但桃紅和周旖錦親近，坦白直言，說起來也沒什麼顧忌。

“他幫了本宮許多，本宮自然該投桃報李。”周旖錦順著桃紅的話想去，只將魏璇當做一晚輩照顧，心底的糾結便也消去了不。

睫輕，移開眼神，看著場中央的鄭晚洇。可不知為何，總覺方才的方向，似有一道目若有若無地追隨著。

人群中，最后一枚箭矢投壺中，頓時傳來一陣歡呼：“姑娘好手！”

周旖錦凝神一瞧，鄭晚洇竟以一籌落敗給了側那一姑娘，并不生氣，只是無奈地攤了攤手，向周旖錦走來：“姐姐，我們一會兒去哪玩？”

周旖錦笑著幫理了理領的褶皺，思索片刻道：“午膳便在這兒用吧，一會兒京都府那兒有花車游街，咱們一并去看看，但可不許貪玩，得趕在宵前宮，免得太極門落了鎖。”

鄭晚洇十分甜，眼角彎月牙：“姐姐對我最好！”

不遠，蕭平拍了拍魏璇的肩膀：“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魏璇一愣，隨即低下頭，遮掩道：“沒想什麼，許是昨夜沒睡好。”

他自府便注意到了，周旖錦向來是那樣清高又矜傲的模樣，舉手投足間的韻味，仿若這滾滾凡塵玷污了的雪白擺，即便穿著常服，他也一眼便能認出來。

側那子他雖不識，多半也是一同出宮的娘娘。

上次馬球會上，在周旖錦面前那樣失態，他有醫照料，回宮后不久便康復，只是思恃許久，還是按下了去棲宮請罪的念頭。

但那天之后，殘留的記憶卻怎麼也揮之不去，那是魏璇人后頭一次和周旖錦這麼接近，甚至幾乎算得上失態，可那嫣紅的瓣，雪白的足尖，無時無刻地侵襲著他的心神。

方才周旖錦看他的眼神平和如水，似乎忘卻了那場鬧劇，卻平白惹得他心頭狂跳不止。而他卻只能借著人群雜，低下頭抑自己微微抖的模樣。

蕭平沒在意，左右觀察了下，附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瞧那邊，方才與瑾兒比試那子，好像是宮里的娘娘？”

思緒倏地被打斷，魏璇迅速地眨了眨眼，看也沒看，回道：“我從前沒見過。”

“們二人舉止與普通的大家閨秀不同，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蕭平驕傲道。

他從小混跡在各種名門族、紈绔子弟之間，識人的本領很強。呆呆地往那畔注視了一會兒，蕭平不由得慨：“真是極了。”

魏璇心臟猛地一跳，間干，心頭忽然升起一陣莫名之火。

他雖從小飽讀圣賢書，但自認不是什麼明磊落之人。

京城的男子他這個年紀，大多已經議親，有的甚至連孩子都有了，或許是將所有力都投注在奪權之上，他自己一向對不怎麼上心。

從前他也并非沒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麼模樣。

本以為自己會喜歡為人豪爽、行俠仗義的江湖兒，對于京城里追捧的那些名門閨秀的做派，甚至覺得有些惺惺作態——

但短短幾個月，他卻毫無準備地對周旖錦產生了這樣骯臟齷齪的念頭。

即便是出生在被詡為京城第一名門的周氏，周旖錦卻不同于其他那些人。舉止周到卻不刻意，那樣昳麗又孤傲，仿佛雪山上翕翅膀的蝴蝶，一舉一都牽著他不該有的心思。

但終究是宮里的娘娘，是天之驕，怎能容他這樣屈居人下的質子肖想。

魏璇結滾，一抬頭，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甜的聲音：“質子殿下您臉怎麼瞧著不大好？蕭府里最近得了上好的花茶，改日我哥送進你宮里去可好？”

看清來人，魏璇低頭作揖：“使不得，蕭瑾姑娘，微臣卑微，唯恐糟蹋了姑娘的好茶。”

蕭瑾便是方才投壺勝出的那人，蕭平同胞的妹妹，打小是錦玉食養著的，為人也知書達理，在如今京城里的大家閨秀中算是拔頭籌的。

平日里無事時也會來國子監給蕭平伴讀，一來二去兩人也算有些悉。

“瞧你。”蕭瑾笑了笑，盯著魏璇的面容。致的單眼皮，眼形微微下垂，到眼尾又輕挑起來，加上一點小痣，說不出的蠱迷人。

他怎麼生的這樣好看……

蕭瑾睫閃，咽了咽口水：“那你說，我方才厲害不厲害？”

魏璇聲音淡淡：“姑娘當然十分厲害。”

“我投壺的水平，不及你十分之一。”蕭瑾盈盈一笑，謙讓道：“上次你來蕭府時與哥哥比試，我可是看在眼里了。”

“行了行了！”見蕭瑾恨不得黏在魏璇上的眼神，蕭平實在看不下去，出言打斷。

他雖不得不承認，魏璇確實生的極好，但妹妹這花癡的模樣實在不堪目。

蕭平有些不悅地皺著眉，他蕭府千萬寵的姑娘，實在是白便宜這小子了。

他聲音不有些煩躁：“蕭瑾，我才得知，方才與你比試那人是宮里的鄭婕妤，你不要托大，一會兒去給人家請個安。”

蕭瑾點點頭，平日還是十分知禮的，若非為了在魏璇面前出風頭，方才也不會突然上去比試，乖乖答應道：“是。”

一轉頭，又看見魏璇輕抿著，有些神思不寧的模樣。正想開口問問，瞥見一邊蕭平那黑的要滴水的臉，剛到邊的話又咽了進去。

周旖錦下人買了些小食來，二人找了一人的湖邊涼亭歇息。

陳太傅文人風骨，這院子用了心，修得十分別致，從山上引了活水注湖中，高墜落的水滴泠泠作響，煙霧繚繞。

這民間的點心遠沒有宮里小廚房的致，周旖錦吃了兩口便放在一邊，著湖中幾只錦鯉出神。

“刑部侍郎之子蕭平，見過二位娘娘。”

周旖錦回過頭，見到魏璇，心間了片刻，又看見他邊的二人，其中的子正是方才與鄭晚洇比試的姑娘。

魏璇刻意站在蕭平后方半步，低聲行禮道：“微臣見過娘娘。”

蕭瑾也隨著福了福：“方才比試投壺，不知是鄭婕妤，多有冒犯，還娘娘見諒。”

鄭婕妤倒是無所謂，擺擺手：“無妨，技不如人，本宮怎會怪你。”

蕭瑾從前是沒見過周旖錦的，看年輕貌，氣質雖清冷了些，但并不駭人，便客氣問道：“請問這位娘娘是？”

周旖錦放下指尖的絹布，掀眸輕聲道：“本宮是淑貴妃。”

此言一出，空氣頓時有幾分寂靜。

蕭瑾只覺得里一干，心中害怕起來，手指不由自主地了些。蕭平則站的規規矩矩，模樣卻不似方才那樣輕松。

周旖錦怔怔地看著蕭瑾的臉，忽然想起什麼，一時有些悵然。

記得在夢里，臨終前的最后一段時日，人人都在傳新皇后會是蕭家的嫡，連在冷宮，都聽得到許多風聲。

他二人原是早已認識，如今看來，的確有些般配。

周旖錦角帶著輕笑，目含著些許探索，下意識在蕭瑾和魏璇的臉上一掃而過。

魏璇解不通眼神，有些心生惶恐，沉片刻，鬼使神差道：“傍晚京都府前有花車，二位娘娘若愿意，微臣可帶娘娘們游玩。”

“也好，本宮正打算去，”周旖錦偏頭著看著一旁鄭晚洇歡欣雀躍的神，便應下來：“那便勞煩質子殿下了。”

“微臣不敢。”魏璇低著頭應道，不知為何，心升起幾分歡喜來。

許是周旖錦惡名在外，幾人不敢大膽，寒暄幾句便有些啞言，各自去用午膳。

“魏璇。”忽然，聽見蕭平喚他。

蕭瑾被仆人領著去更，此只有他二人，蕭平走近他，輕聲問道：“你方才在淑貴妃面前，似乎很是張。”

“……沒有。”魏璇下意識反駁。

蕭平不以為然：“我了解你，你方才整個人僵得很，從前面見圣上，都不見得你這樣局促。”

他的話里帶著幾分素來的調侃，又含著些咄咄人的嚴肅的意味，繼而道：“我記得你上次畫的那副畫，我問你，你筆下那樣的垂海棠，可是在棲宮見的？”

魏璇咬了一下，心中驚訝于蕭平的敏銳和對他的了解，想要辯駁又顯得有些無力，沉默了半晌，他輕笑道：“我怎麼敢。”

這句話淡淡的，比他往日的聲音要小些，聽起來像布滿冰碴的湖面，既是說給蕭平，又是說給自己聽的。

聽了他的話，蕭平也有些愣怔，許久才說道：“我是了解你的為人的。”

蕭平說罷便略低著頭，心中一時百集。

他早清楚蕭瑾的心思，本以為魏璇只是不近，多接便好。可若魏璇心中憧憬的那個人是……他四肢僵，不敢細想。

魏璇并不愿多解釋，長睫微了，沉默地站在原地。

蕭平思索一會兒，沉聲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尋蕭瑾。”

魏璇點點頭，獨自尋了個石椅坐下。

不遠，家仆們群結隊，從大門口抬著一箱箱厚重的禮進庫房，腳步聲整齊且輕。

魏璇注視著往來的人群，心頭忽然傳來鈍鈍疼痛，與記憶里某個場景重疊，忽而想起那個風雨加的夜晚。

玥國皇子眾多，唯獨他被派來齊國為質，起源于那場深秋的變革。

玥國皇帝已經老了，縱聲，不問朝綱，于是文武百皆投其所好，整日弄些巧玩意來討皇帝歡心，私底下大肆斂財，禍朝政，各得其所。

然世之中，總有些人一為民請命的錚錚鐵骨。

玥國為避免皇室子弟相爭，斷后便可離開皇宮，自立府邸。

張才人的母家雄厚，父親史張大人在朝堂上說話也擲地有聲，因而在魏璇的記憶里，年的回憶多數是在府邸里與母親和祖父相伴。

張大人是個慈祥的老頭，親自教他讀書識字，習武練劍，他也曾是一眾皇子中最聰明出、最有機會繼承王位的。

然而三年前的多事之秋，朝廷里掀起了偌大波瀾。

張大人主持變革民政，親請下江南一帶清查田產余糧，以讓利于民，充實被皇帝揮霍一空的國庫。

這樣的朝代，想要百姓得利，必是要得罪人的。朝廷里積弊太深，江南一帶的富庶之地更是相護，波詭云譎。

張大人力排眾議，親自領頭下江南，卻在變革的第二月，在過江時“不慎遇襲”，從此再無音訊。

張大人這顆大樹一倒，不到半月，皇帝便被功說服，親自下旨抄了張家，除了宮的張才人和為皇子的魏璇，張家一眾親眷，舉家鋃鐺獄。

兵破門而的那一夜，年僅十二歲的魏璇掙母親的懷抱，迎著雨從書房徑直走到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