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11

　孟夏晝長夜短，傍晚時分，天邊仍一片亮。自湖泊而過的清風著涼意，沁人心脾，將沿街的吆喝賣聲都吹得不那麼浮躁。

　藥肆里。

　虞錦抓著郎中開的藥方子左瞧右瞧，仔細問：“這若是制藥囊放在邊，時日一長可有副作用？”

　未免再著風寒，沉溪特意給備上了帷帽，此時小姑娘隔著層白紗，費力地看著那些不知的藥名。

　郎中須：“姑娘放心，定當無礙。”

　虞錦笑了一下，便讓沉溪抓藥付賬，隨后又去了一旁的布匹店，仔細挑選布料的款式花。如今已是孟夏，時興的料子早就換了款式，虞錦對此頗有研究，一眼便相中了一款既貌又不易過時的料子。

　道：“這個如何，阿兄可會喜歡？”

　見一面摁著嗓子一面認真挑選料子的模樣，落雁得都要落淚了。

　忙道：“姑娘如此費心，王爺若是知曉，定很是歡喜。”

　虞錦開心了。

　正離開時，柜臺忽生喧嘩，引得店眾人循聲去。

　只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昂首，看著很厲害的樣子，厲聲道：“我們姑娘看上了這緞子，路過此，特意停留取之，你們開門做生意，豈有不賣的道理？”

　掌柜的訕訕：“阿桃姑娘，這緞子魏姑娘早先便付了定金，不是我不做唐姑娘的生意，實在是買賣講究先來后到，還阿桃姑娘代在下向唐姑娘陪個不是，下回，下回再進這緞子，定先送去唐府！”

　“趙掌柜，緞子講究時興，下回？下回是何時？”丫鬟說著抬手了鬢邊的花兒，音調陡然一轉，嘆氣道：“我們姑娘倒是寬容，只是南祁王面前，總不好穿得過于寒磣，以免礙了王爺的眼，你說是不是？”

　“南祁王”三個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聞言，一側挑緞子的兩個婦人道：

　“我聽我家老爺說，近來南祁王是與唐大人走得略近些，這傳的……不是真的吧？”

　“誰知道呢，都說啊——”婦人低聲音，“那唐姑娘也見過王爺，與之相談甚歡，唐大人這是沾了兒的。”

　“你是說……”

　“噓，可莫要傳。”

　二人又嘀咕了些有的沒的。

　虞錦眉尾一挑，這一聽便知是假的，沈卻那人跟誰能相談甚歡？只是沒曾想，馬車那一事二人連臉都沒見著，竟能傳出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怪不得落雁說話本子都寫了十幾版。

　不過依今日看，不得這些打著南祁王名號辦事的唐家人推波助瀾。

　左右也是假的，虞錦不甚在意地撇了撇，點了下手邊的緞子，道：“沉溪，付賬吧。”

　主仆三人踏出店肆時，沉溪與落雁臉皆是暗沉，若非怕給虞錦生事端，落雁定是要好好打打那什麼唐家丫鬟的臉，們主子買匹布礙著王爺什麼事了？盡胡扯！

　忽而一陣風吹來，虞錦著聲音低咳了兩聲，頓時將沉溪與落雁那憤懣不平的緒拉扯了回來。

　沉溪了虞錦的背脊，道：“姑娘，前頭香居的枇杷水有止咳的功效，您等等，奴婢去去就來。”

　虞錦仰頭看了眼天，時候尚早。

　左右沈卻不在，回去也沒有發揮的機會，此行又未乘轎，走得小酸疼，正想歇息。虞錦目流轉，在長街輕輕一掃，說：“我同你一道。”

　沉溪點點頭：“也好。”

　香居乃原州有名的酒樓，其以清貴雅致聞名，頗達貴人的追捧，是以定是位于街市最繁華的地段。虞錦走得不急不緩，琢磨起了給沈卻制藥囊的事。

　拉弓騎馬不在行，但紅之類的閨閣玩虞二姑娘卻是頗為擅長。本意在能讓沈卻時時佩戴之，如尋常男子腰間點綴用的荷包、香囊之類，可轉念一想，他從不佩戴此類俗，只怕難達其效。

　思來想去之下，虞錦想起落雁倒是三五不時給沈卻送安神湯藥，想來他許是有難眠眠的病。

　如此一來，沒什麼比安神藥囊更了。

　不過這圖紋樣式上需得費一番心思，也不知如意紋會不會俗氣了些……

　虞錦絞著絹帕沉思，不多久便到了香居。

　許是為了彰顯其華麗富貴，香居的臺階比一般酒樓還要高幾層。

　虞錦提上前，正提步邁過門檻，忽地被人從后一撞，險險扶住門框，手中的藕絹帕飄了出去。

　沉溪忙攙過：“姑娘。”

　虞錦蹙眉，扶了扶自己的帷帽，就聽一道悉的聲音跋扈道：“愣著作甚，還不讓開，小心蹭壞我家姑娘的裳。”

　虞錦作一怔，這聲音……是方才店里那個丫鬟，唐嘉苑的丫鬟！

　下意識攏了攏帷帽垂下的頭簾，側目一看，恰隔著帷帽與著鵝黃襦的妙齡撞了一眼。

　果然，唐嘉苑！

　這一眼，虞錦的眼皮突突直跳。

　稍許，唐嘉苑移開目。

　虞錦也緩緩松了口氣。

　不與唐嘉苑多做糾纏，忙側避開，誰知落雁卻被激起了斗志。

　落雁定是認出了來人，揚聲道：“這位姑娘，我們家姑娘在前，您在后，分明是您撞了人，怎的這般無禮？”

　虞錦腦仁突地一跳，摁了摁虎口。

　只見唐嘉苑回，眉目間盡是清高的倨傲，往前掃了一眼，吩咐丫鬟道：“把傷藥錢給這位姑娘。”

　聞言，落雁瞪大了眼，這不是辱人嗎？

　虞錦也忍不住角搐，想必當初在靈州，唐嘉苑在面前應當收斂得很是辛苦吧。

　還是沉溪上前扯了扯落雁，自上而下掃視了唐嘉苑一眼，穩聲道：“不必了。”

　唐嘉苑臉一變，不必就不必，這眼神是幾個意思？

　“你——”

　“姑娘。”丫鬟適時拉住，低語道：“老爺還等著呢。”

　唐嘉苑這才不不愿地退了一步，剜了們那位不作聲的主子一眼。

　虞錦了這一眼，只將手進帽紗里摁了摁角，不愧是南祁王的侍，那氣勢拿得準準的。

　思及此，虞錦不免想遠了。

　待回了虞家，不如就照沉溪的模板訓幾個侍，如此倒是省心許多……

　“王爺！”

　落雁一聲低呼，打斷了虞錦的思緒。

　驀然一怔，順著落雁的目仰頭看去，就見自二樓往下的紅木臺階上正站著個靛藍影，冠齊整、神冷然，不是沈卻是誰？

　虞錦腦袋嗡了一聲，他不是應當在軍營麼？

　正這時，又見方才還頗為傲慢的唐嘉苑臉一變，向前走了幾步至沈卻面前，對著他后蓄須的中年男子道：“父親。”

　又低低道：“王爺。”

　那嗓音，得能擰出水來。

　沈卻沒瞧唐嘉苑，而是隔著帷帽與虞錦遙遙相。

　虞錦僵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盼他此刻莫要喚名字才好。

　氣氛有一時的凝滯，唐百曄尬笑了兩聲，擺手示意唐嘉苑退到一旁，打破沉默道：“這位是……”

　落雁揚眉吐氣一般，扶著虞錦的手臂向前幾步，說話時還瞥了唐嘉苑一眼，福道：“王爺，奴婢正陪三姑娘游街。”

　三姑娘一出，唐百曄頓時了然，如今原州誰人不知南祁王還有妹。

　而唐嘉苑卻是愣住，滿臉懊悔地垂下頭。

　虞錦怕在唐嘉苑面前了馬腳，是以不開口，忙著帕子掩咳嗽：“咳，咳咳咳……”

　一聲接著一聲。

　半響，沈卻終于輕擰了下眉頭，道：“病了跑什麼。”

　說罷，他又說：“還不去倒水。”

　落雁連忙應是。

　沈卻幾步下了臺階，骨節分明的手便要過來撥開的帷帽，虞錦一怔，不及深想，便是一個揚手拍開，“啪”——

　格外清脆響亮。

　眾人驚愕，沈卻也難得頓住。

　虞錦指尖僵了一下，另一只手攥了攥擺，思忖片刻，此局無解，先跑再說。

　于是虞錦想也不想，轉提著擺倉促離開。

　“姑娘！”

　“姑娘您慢些！”

　沉溪不知所以，反應過來后趕忙追上前去。

　這場面多讓人有些一頭霧水。

　但落雁卻自覺揣出了虞錦的心思，追上去的腳步陡然一頓，回頭張了張，又張了張，道：“王爺，姑娘大病初愈，忍著不適要給您制安神的藥囊，連制作藥囊的緞子都是挑細選的。”

　沈卻目落在懷里那匹布上。

　落雁又道：“您這幾日未回，姑娘日日詢問，又怕擾了您，還擔憂軍營吃食過糙，讓奴婢自明日起日日給您送湯。”

　而王爺您呢。

　想來古人云，無風不起浪，亦是有幾分道理的，那話本子里的故事，十分真說不上，但兩三分未必沒有。

　落雁輕輕一嘆，虞姑娘盼兄長盼了這麼多時日，轉頭卻見兄長為別的子忽略自己，難免傷了心。

　且落雁以為王爺待虞姑娘終有不同，很是拿當小主子伺候，眼下不由有些失。

　恭敬道：“奴婢多言。”而后福告退。

　沈卻：“……”

　長久的靜默后，唐嘉苑得父親示意，正出聲，卻見南祁王負手下樓，儀態端正地徑直走向門外。

　元鈺清對著唐百曄和善地笑笑，追上前道：“王爺，唐家這——”

　“你盯著。”

　沈卻言簡意賅地下了命令，沒有過多的言語，也沒有過多的神，那雙素來冷寂凌厲的眸子讓人看不出多余的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