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14

　月明星稀，梆子聲“噹噹”落地，馬兒行至畫舫的一瞬，正好宵。

　沈卻抱著虞錦回到畫舫。

　聽到馬蹄聲，落雁急忙迎了出來，見虞錦這麼被橫抱在手里，免不得又想起前幾回的兇險事。

　畢竟，沒有一回是好事。

　然，先是被自家王爺下頷上那一圈牙印給唬住了！

　要命，這顯然是人咬，誰那麼好本事……

　沈卻看一眼，道：“備醒酒湯。”

　“哦、哦。”落雁連忙回過神，僵地點了兩下頭。

　沈卻踏艙，左拐，步廂房。

　解了虞錦的睡，也沒醒過來，只蹙了蹙眉頭，是徹底醉昏過去了。

　他推開楹窗，任夜風撲面而來。

　男人了下頷那一圈破損的，約還有些刺疼，遂煩躁地松了下領，側目看。

　虞錦那雙眼睛，生得如天上星、似海底月，單那麼看著，就能讓人生出一種荒謬的錯覺。

　好像，就該人追捧、護、庇佑，予給予求。

　而那些人里，也包括他。

　于是從見到的第一眼，他就一直在退讓和破例，且無理由，就只是……不舍得。

　以及沈卻回避過多次的，對的。

　不舍、求。

　沈卻生來二十三年，第一次會這般滋味。

　荒誕離奇、千纏百繞、輾轉難磨。

　男人手向前，屈指用指背蹭了蹭的眉眼。

　“篤篤”兩聲，有侍衛道：“王爺。”

　沈卻神自若地收了手，“進來。”

　侍衛垂首而進，眼珠子十分規矩，不敢隨意瞧，只將名冊呈上，道：“這是虞大人麾下的部將名冊，屬下遣人探查過，虞姑娘摻和軍中之事，是以與之相的不過幾人，其中有個江將，曾是虞大公子的隨侍，倒是常出虞府，不過此人也在此次邊城戰役的名單中。”

　習武之人自便有隨侍，就和公主皇子們的陪讀一樣。

　沈卻面無神地抬頭凝了眼虞錦，那日喊的將軍，是他？

　“死了？”

　“回王爺，死亡名錄里并無此名。”

　那就是隨著虞家父子憑空消失的兩千兵的其中一人了。

　半響，沈卻不甚在意地擱下名冊，道：“知道了。原州事畢，你吩咐下去，三日后準備啟程回垚南。”

　“是。”

　侍衛應聲退下。

　沈卻閉了閉眼，吸氣、又緩緩吐氣，他起整了整著，深深凝了眼酣睡淋漓的人，才提步離開。

　上沾了些不該沾的脂味，他離開前吩咐人備水。

　恰逢沉溪捧著托盤走來，那托盤上是一件紅火的嫁，正是沈卻那晚在畫舫樓閣上遠遠眺過的那件。

　沉溪為難道：“王爺，三日后啟程的話，這嫁……可要一并帶走？”

　畢竟是虞姑娘的件，本要歸還于，但眼下記不得往事，而這樁婚事又不是什麼好事，要如何開口說……是以這貴氣無比的嫁便一直被沉溪好好收了起來。

　沈卻捻了下嫁的邊角，道：“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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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虞錦是在頭疼中蘇醒，大腦一片空白，依稀記得昨夜將沈卻誆去了廣陵樓，邀他看了一支舞、見了各人后，后……

　不記得了。

　不過沒想，那麼幾口酒，竟能吃醉過去，虞錦懊惱地了眉心。

　落雁端著盥盆來伺候梳洗，時不時瞥虞錦那紅潤的小一眼。

　由于虞錦還未完全回過神，故而也沒注意到落雁那奇特的神。

　然，待去到客艙盡頭的隔間用早膳時，一眼見沈卻下那半圈牙印。

　虞錦腳步一頓，石化當場。

　昨夜忘記的一幕幕，走馬觀花一般涌上腦海。

　虞錦：“……”

　怪不得虞時也耳提面命不許在外飲酒，有時兄長的話，聽一聽，確實無妨。虞錦想。

　沈卻抬眸，看臉彩萬分，大抵能猜出那小腦袋瓜在轉些什麼。

　他漫不經心地勾了一側角，但也僅轉瞬即逝，淡淡道：“愣著作甚，用飯。”

　“哦。”

　虞錦著頭皮坐下，埋頭喝粥，小像上了鎖似的，難得安靜。

　此時，有侍衛上前，看了眼虞錦，言又止。

　沈卻擱下木筷，道：“說吧。”

　侍衛這才開口：“唐家府邸已抄盡。”

　“咯噔”一聲，虞錦手中的瓷勺落進碗里，唐家？抄家？

　沈卻看了一眼，繼而道：“把唐百曄押送進京。”

　“是。”

　侍衛走后，虞錦攪著瓷碗里的白粥，忍了又忍，抬頭問：“唐家是犯事了麼？”

　沈卻眉頭輕提，難得多說了幾個字：“嗯，買賣、私販軍械。”

　虞錦微愣，雖不通政事，但也知道這兩樁罪，哪一個都夠罷流放。

　細眉一揪，“這是何時的事？”

　“有一陣了，不過抓捕之事在昨夜。”他微頓，說：“你在廣陵樓的時候。”

　虞錦一僵：“……”

　蹙了下眉頭，有一陣……那此事沈卻定是私下探查已久，如此來，外頭那些半真半假的傳言，恐怕與唐嘉苑沒什麼干系。

　元鈺清為他的幕僚，定是知曉此事。

　可他沒半分，還輕易答應協助做了昨夜的荒唐事！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虞錦微頓。

　一奇怪的想法纏上心頭，沈卻這算是同解釋嗎？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得知他無心唐嘉苑，虞錦也算松了一口氣。

　再一看男人下頷那半圈牙印，頓覺礙眼得很，虞阿錦虞阿錦，下沒輕沒重，這麼深的齒痕……

　且他既都提到了廣陵樓，再佯裝無事發生便顯得不那麼懂事了。

　思及此，姑娘卷翹的眼睫一垂，低聲認錯道：“我錯了阿兄，我昨夜不該扮男兒裝去聲之地，還累得阿兄尋我，我不僅不知恩，竟還趁醉咬傷阿兄。”

　聲音更低，說：“我以后再不喝酒，也再不給阿兄添了。”

　誠懇有，懊悔有，乖巧亦有。

　沈卻看一眼，重新執筷，道：“下不為例。”

　虞錦點頭如蒜，起離開片刻，回來時手里多了兩瓶藥，道：“那我先給阿兄上藥吧，夏日天熱，若是傷口潰爛可就不好了。”

　“不用。”

　這麼點傷，倒還不至于到要潰爛的程度。

　但虞錦哪里容得他拒絕，怎會放過任何一個扮演好妹妹的機會！

　是以，拉過木凳坐在他旁，擲地有聲道：“要的，若是因我毀了阿兄這張勝似謫仙的容貌，那我罪過就大了。”

　沈卻角輕提，油舌，哪里來的這麼多說辭。

　他過會兒還有公事，只淡聲道：“快點。”

　聞言，虞錦角微翹，手住男人的下頷，轉了過來，隨即將藥灑在傷口上。

　有一齒痕咬得很深，虞錦下意識了自己的側齒。

　片刻走神之際，手上也沒了輕重，只見男人眉宇微蹙地看了一眼。

　虞錦回過神，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輕點。”

　沈卻沒應，只是垂下的目掠過肩上落的幾縷烏發，潑墨一樣，很是順。

　待上完藥，虞錦噓寒問暖之后，便打算離開。

　沈卻忽而開口，道：“收拾收拾，三日后啟程返回垚南。”

　虞錦微怔，倒是有些猝不及防。

　垚南……

　只閑談時聽人提及過。

　見不言，沈卻側目道：“怎麼？”

　虞錦搖頭，說：“沒，我只是在想，原州多特之，要帶點什麼回去才好。”

　“嗯。”沈卻應了聲，遂掌心覆在發頂上，拍了兩下，收回時如愿以償地拂過潑墨一般的發梢，清清冷冷道：“我還有事。”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抬腳離開。

　虞錦懵怔片刻，偏頭了發髻。

　只有虞廣江和虞時也會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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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日，原州上下煥然一新。

　不止是原州長史唐百曄被押送京，就連帶著刺史魏祐都一道京陳職之罪，據說，十有八.九要貶除至荒遠之地。

　魏府求門無路，便將主意打到了虞錦上。

　只兩日而已，拜帖便收了七封。

　虞錦吐氣，佯裝未見，一個假妹妹，沒這通天的本事能求這種。

　歪著腦袋搖扇，這幾日尋機會進過沈卻的臥房，可那只擺在桌案上的匣子已然不見了，不知又被挪去了何地。

　這事急不得，既然得從長計議，那就有另一樁事很急了。

　對南祁王府所知全來源于貴們閑談時那點皮，還大多是在談論南祁王的英姿與功績，關于王府宅之事，更是知之甚。

　只一次隨父兄進京時，在宮宴見過沈卻的祖母、沈老太君一面，其余便是一概不知。

　但虞錦深知，其實子的心思比男子多多了，尤其是后宅里的子，一個個，都是火眼金睛。

　須得好好打探一番才行。

　倚在楹窗邊，品著餞，憂心道：“我如今撞壞了腦子，記不得家中人口，遠道歸家，合該備禮才是，母親，給母親帶一匹原州的刺錦緞如何？料子薄又涼，正適合盛夏天里穿。”

　沉溪笑：“姑娘不必費心，府里并無長輩，老太君年老邁，不適應垚南風土，長住于上京，太妃孝順，一直伺候在老太君側，眼下府里的主子，便只有已故大姑娘的小，楚姑娘。”

　落雁頷首，說：“表姑娘的年紀，與姑娘您一般大呢。”

　虞錦不聲地抬了抬眉梢，原來沈卻曾經還有長姐。

　并無意打聽王府私事，只是既然提到長姐，為“妹”，不問反而生疑，是以頓了頓道：“阿姐……是如何故去的？”

　沉溪與落雁互一眼，沉溪道：“是難產走的。”

　那這位表姑娘為何未隨眷住在上京……

　虞錦生疑，卻不再問，只搖著折扇，說：“那府中，何人主事？”

　沉溪道：“有老管家在，白叔在王府三十余年，大小庶務他最清楚不過。”

　“那……”

　沉溪與落雁又答了許久，虞錦一邊剝著荔枝，一邊在腦中勾勒出王府的模樣。

　碧瓦朱甍，莊嚴肅穆，都彰顯規矩二字。

　……

　……

　三月二十二，馬車轆轆，朝南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