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晉去轉過來,帶著不屑道:“戚進投誠了,將任新設立的飛鷹衛指揮使,飛鷹衛出面替他贖松月,從此,他不再是奴仆,而是七品武,也能與心上人共結連理。”
說完,他靜靜看著薛宜寧。
薛宜寧臉上的神,有些欣,又有些哀痛,還有些無奈,茫然。
他不知道,心里現在是什麼想法。
只有自己在堅守著那個人。
為了那個人,寧愿拋棄所有,富貴榮華,名節,或是命。
可是,就連那個人邊的心腹,一直陪著他出生死的護衛,竟然都為了安穩而投誠了。
的堅持,如此孤立無援。
但戚進和松月,終究是活著,也得到了好的歸宿。
不能用期盼他們死,來全自己的信仰。
最后,他說道:“你和裴雋的關系,戚進沒有說,供詞的某些細節疑點,我也會替你遮掩,此事你不用擔心。但據他所說,裴雋此次進京,是為聯系京中應,找到前朝五皇子,他已經找到了,但戚進不知道那人在何。
“總之,不日前朝余黨將在南方擁立新帝,建立小朝廷,對于此事,朝廷自然不會姑息,戰事將起,南方余黨與朝廷之間,從此將為死敵,你看清自己的位置,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提步離開。
待他走后,玉溪和子清才進屋去,站到薛宜寧旁,小心道:“夫人……”
薛宜寧心中一陣哀慟,想哭,卻好像已經流干了淚一樣。
仿若落在一片大海里,四周茫茫都是水,在水里呼吸不過來,想逃,卻又不辨方向。
哥哥說得對,對這世間的確是有留的,還想讀那些不曾讀過的書,還想一那張沒彈過幾次的“鳴玉”,也還舍不得那些親人摯友,所以,做不到一死了之。
但裴雋的離開,婚姻的無奈,仿佛在心口開了一個大。
若要活著,就必須用那空了一個的心去支撐。
勉強下來,也可以,可是好痛好痛……
不知道,能用什麼來填補。
聽說人有了孩子,孩子便了的一切,能承載所有的哀愁與歡樂。
可不想那樣,不想由此失去了自己,從薛宜寧這個人,活了一個母親。
那與傀儡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的那個無法填補,只能一直這麼空著,一直這麼痛著,然后由這樣的空,這樣的痛伴隨自己度完這一生。
“夫人,要不然,還是用些飯?整天這樣不吃不喝,那怎麼行?”子清說。
本是沒抱希,因為這幾日勸吃飯沒有百回也有五十回了,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吭聲的,只有很的時候,才點點頭,喝幾口湯。
沒想到此時卻回道:“好。”
子清愣了一會兒才開心道:“那,我讓人送飯菜來?”
薛宜寧又點頭。
子清與玉溪喜上眉梢,立刻就去備飯。
一邊備著,一邊還擔心是主子沒聽清,隨意點著頭,到時也不會吃。
但飯菜送到薛宜寧面前,竟真的端起了飯碗,一口《我家賢妻太薄》,牢記網址:m.1.一口吃起來。
雖然慢,雖然最后也只吃了半碗,但終究是吃了。
到后面,玉溪幾乎要哭出來,心酸道:“夫人終于吃飯了,我還以為你要把自己死……”
薛宜寧放下筷子,緩緩漱口,然后抬頭道:“這幾天,讓你們擔心,是我任,對不起你們,以后不會了。”
子清連忙道:“夫人沒有對不起我們,只要夫人好起來就好。”
默然垂首,站起,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雨過天晴,弦月如鉤,星辰已浮上了天邊。
低下頭,又看到了桌邊的詩集。
拿起它,想開口說將它收起來,再一想,卻又放在了桌上。
他不在了,這輩子或許再也不會見面,如果連這些喜歡的東西都不再,那余下的歲月該怎麼過?
應該,一邊帶著傷,淌著,一邊喜歡的一切,如此才算沒有枉度余生。
將詩集收整好,再次看向窗外。
沒有他的月夜星空,仍然很,只是……要一個人看。
……
隔天,陳媽媽向駱晉云稟報:“夫人今日一早和以前一樣,五更未到就起來了,梳洗打扮好,就接見各房管事,今日有些忙,夫人見了幾位管事,便先去了福祿堂給老夫人請安,然后回來繼續待府上的事。奴婢看著好像又和以前一樣了,又好像有些不一樣。”
駱晉云問,“哪里不一樣?”
陳媽媽說道:“好像脾氣大了一些,之前夫人還總會笑一笑,待人也是溫和的,今日笑得極,還重罰了一個貪墨丫鬟錢財的管事,將管事之職給削了,要是以往,多半是罰月銀。”
駱晉云心想,大概是被哥哥勸好了,打算繼續活下去。
可這一生很長,不想再像以前一樣下所有的喜怒哀樂,演一個賢惠夫人了。
沒了耐心,也知道若要演,便是一輩子,而不想抑一輩子。
所以脾氣大了,能舒心一點是一點。
他未作評價,回道:“下去吧,再有什麼,還來稟報,另外——”
頓了頓,他沉聲道:“若再有見喝藥,立刻告知我。”
“是,奴婢知道。”陳媽媽說。
陳媽媽退下后,駱晉云看向窗外的庭院。
駱家的院墻很高。
大概是仗打多了,見多了城墻,初見這宅邸,他總看院墻不順眼,讓人將院墻加高了一些。
他似乎強行將薛宜寧困在這駱家后院了,與他綁在一起。
綁就綁吧,伉儷與怨偶,也都是生同衾,死同,這是他們的命。
晚一些,駱晉雪帶著鎖兒一起過來,和他開心道:“大哥,后天一起去白云山吧,二哥說我帶鎖兒去放紙鳶,你們可以去打獵,然后在外面烤兔子吃。”
鎖兒說:“我不放紙鳶了,我也要打獵!”
駱晉云回道:“我后天不一定有空,你們若出去,順便上柳兒吧,原本是自由,到了這兒,每日只能困在后院。”
“哦,好……”駱晉雪答應著,心里明白大哥是心中有愧,畢竟上次誤了吉日,讓夏姑娘了府上笑料。但相比夏柳兒,更想和大嫂一起出去。
想罷,說道:“那我等一下去大嫂,讓和我們一起!”
駱晉云看向,“嗯”了一聲。
這時鎖兒拉著他道:“大伯,就和我們一起出去嘛,你說要教我箭,上次答應過的。”
駱晉云輕笑,遲疑一會兒,回道:“好,我后日盡量空和你們一道出去。”
兩日后,正是風和日麗,萬里無云。
鎖兒就怕駱晉云不去,一早就去,倒是很容易就將他出來了。
駱晉云出來時,弟弟駱晉風已等在后院門口,帶著弓箭、紙鳶和一把鎖兒的小木劍,另有廚房的人在旁邊,備著許多吃食點心和炭火。
沒一會兒,駱晉雪和夏柳兒到了,畢竟是姑娘家,都是心打扮過,駱晉雪自不必說,連夏柳兒都是穿著一艷麗的胭脂紅子,簪了朵俏的石榴花在頭上,見了駱晉云,臉頰飛紅地低下頭去。
駱晉風問:“嫂嫂還是不去嗎?”
駱晉雪搖頭:“不去,我剛剛又去拉了一遍了,說家中事忙,不去了。”
駱晉風心想自己最初當著嫂嫂的面邀他們去游玩,就是想哥哥帶嫂嫂出去一趟,讓嫂嫂開心開心,也算他謝嫂嫂幫忙看字畫,沒想到最后嫂嫂沒去,倒讓夏姑娘和哥哥增進了,這事鬧得……
所以嫂嫂為什麼不去呢?鎖兒娘倒是想出去,因為要臨盆才不能走,沒想到嫂嫂自己還不愿出去。
幾人沒再耽擱,一同出了駱家。
白云山不是京中人出游的熱門之地,但清山綠水,景怡人。
一行人到山邊一塊臨水的草地上堆了灶,架了柴火準備烤煮飯。駱晉雪帶鎖兒一起玩紙鳶,駱晉風拉哥哥一起進林子里打些野味。
其實帶鎖兒出來玩事小,重要的是他手了。
白云山畢竟不適合打獵,沒什麼野,兩人在林子里轉了半天都沒找到一只兔子,好在駱晉云箭法好,從樹上了幾只斑鳩下來。
臨到下午,兩人才帶著幾只斑鳩、山雀,無奈往回走,到草地上,卻被下人告知因他們遲遲不回,駱晉雪帶著鎖兒和夏柳兒一起去附近逛了。
兩人閑著無事,便從馬上下來,緩步去找他們。
駱晉風問哥哥:“大哥,你最近是……有心事?”
駱晉云不說話,他勸道:“不就是放走了一個平南王世子嗎,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當初失了興州不是都沒怎麼樣嗎,我還佩服你,那麼損失慘重,還能沉著冷靜,不慌不,這次也就是降級一等,回頭立個功,就又回來了。”
駱晉云終于開口道:“我明白。”
“所以說,你別往心里去,后面南方要平叛,烏恒也不安分,你要忙的事可多著呢,立功的機會也多,愁什麼!”駱晉風說道。
駱晉云看向他一笑,“你不是遇到點小事就急得哭爹喊娘嗎,倒安起我來了。”
駱晉風呵呵笑:“兒子都這麼大了,總得長進些嘛。”
駱晉云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最初家里給你說弟妹,弟妹是不愿意的,嫌你在外打仗,不著家。我記得他們托人說了雷家那位東家,沒說,最后沒辦法才嫁的你。你心里,是什麼想法?”
駱晉風覺得有些丟面子,輕哼一聲,不在意道:“有什麼想法,是看中那小白臉能說會道,長得白凈。最后還不是嫁給我,了房,生了孩子,現在不就天天在我耳邊念不許去喝花酒,不許帶什麼下屬的妹子回來——”
說到一半,駱晉風發現失了言,這明顯就是他們兩口子在背后議論大哥,黃翠玉要求他不許和大哥一樣出去喝花酒,不許帶小妾回來……
于是他很快就含糊帶過道:“總之,人嫁人前心里喜歡誰不重要,等過起了日子,們眼里就兩個人,一是兒子,二是自己男人,早八百年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是嗎?”駱晉云隨口反問。
“是啊!”駱晉風答著,卻因他這反問而自我懷疑了一下,最后說道:“不過也有例外,就是過得不好。過得不好,就會想如果嫁的是另一個人會怎麼樣,鎖兒他娘因為嫁了我,才能到京城做這貴夫人,當然是高興都來不及。”
駱晉云只是沉默。
駱晉風說完,饒有興趣道:“你怎麼突然對這種男男的事有興趣了,你不是一直不搭理這些的麼?”
駱晉云抬眼,看向前方。
見他不說話,駱晉風也看見前方,發現前面有山谷,山谷中有個小小的道觀,此時道觀前有一群人,正是駱晉雪幾人,還有跟著他們的隨從。
“跑那麼遠了。”駱晉風說。
兩人往山谷里走,倒發現一路風景極其秀,青石小道,山澗流水,花兒滿放的合歡花從小道旁橫過枝丫來,偶有蝴蝶翩翩起舞,格外惹人喜。
駱晉風說道:“嫂嫂真該過來,那種讀書人到了這兒,說不定還能作兩首詩出來。”
兩人一路往下,到了山谷,駱晉雪正在一棵大合歡樹下纏著什麼,駱晉風走過去,問后跟著的媽媽:“這是做什麼的?”
那媽媽回道:“說是這兒求姻緣靈驗,姑娘在祈福呢。”
這時駱晉云往這合歡樹旁的石頭上看,才發現上面寫著幾個字:姻緣樹。
旁邊還有一排用木板寫的小字,上述,若有人在此古樹下許愿,可緣定三生。
駱晉風也看到了,笑道:“也就騙小姑娘。”
說著去前面幫駱晉雪纏掛許愿香囊去了,不知在取笑著什麼,惹得駱晉雪朝他一陣捶打。
此時夏柳兒走過來,在駱晉云旁道:“將軍,不知上次給你的香囊,平時可有戴?”
駱晉云朝道:“沒戴習慣,常忘記。”
夏柳兒低聲道:“那香囊能防蚊蟲,天氣漸熱,待有蚊子時戴著是好的。”
駱晉云點頭道:“好。”
臉有些泛紅,低下頭去,拿出一只玉佩來:“這個,給將軍,到時可放在那香囊里。”說話間,語中滿滿的怯。
駱晉云接過那玉佩,問:“這是哪里來的?”
夏柳兒聲道:“在觀里求的,是一對比翼鳥,兩只能合一起。”
說著,將自己手上一只拿了出來,與駱晉云手上這只是相對的,如同八卦里的那對魚,相互糾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合在一起,便是一個圓形玉佩。
駱晉云久久看著手中的玉。
很劣質的玉石,他曾見過,在薛宜寧手上。
那時生病,這玉佩就放在枕邊。
他當時還以為那是凰,還疑,為什麼手上金玉石一大堆,怎麼還有只這麼差的玉佩。
雕工如此差,他還錯認了凰,原來是比翼鳥。
原來,這玉佩是一對。
一半在這里,另一半可想而知在誰手上。
所以這地方,來過,和那人一起來的,并在這兒求了比翼鳥玉佩,一人一只。
或許,也在姻緣樹下許過愿。
原來像那樣溫婉沉靜的人,也會相信這些。
是不是也和晉雪一樣,特地打扮,懷著雀躍與,虔誠地在樹下祈求,然后努力將許愿香囊掛上樹稍,在樹下出歡喜的笑容?
也有這樣心思、滿懷春的時候,只是,他永遠看不到。
駱晉云住手上的比翼鳥玉佩,臉上冷若寒霜,突然抬手,狠狠將玉佩扔向了遠方山谷深。
“將軍你……”夏柳兒被他此舉驚到了,怯生生看著他,眼中水澤流轉,半天說不出話來。
聽見夏柳兒的聲音,駱晉云才知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他把夏柳兒給他的玉佩扔了。
而文靜,但對他傾心,他明白。
而又是夏七的妹妹,他帶到邊,本是要照顧的,現在卻做了這樣讓傷心的事。
但那個玉佩,那一刻,他真的不想看見。
“對不起……”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無力地嘆一口氣,朝道:“你稍候隨二弟他們一起回去吧,我有些頭疼,先回了。”說完就往回路上去。
“將軍——”夏柳兒想說自己和他一起回去,可話沒開口,他就已經離了道觀門前。
看著他偉岸的影,心中泛起酸楚。
吉日誤了,他只說推后,卻并沒有說日子。
上次茶葉的事,他似乎也有些生氣。
能看出他有心事,連日來心都是抑郁的,可卻無能為力,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好幾天他都沒去看了。
好不容易今天能和他一起出來,竟然就只說了剛剛那麼兩句話。
為什麼他要扔了那只玉佩呢?
是那玉佩太丑,玉質太差?還是討厭這些訂的東西?
著自己手上剩下的那只玉佩,只覺得心口真的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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