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古書齋的李拓幾次嘆寒書法飄逸灑，有行云流水的舒暢之態。可李拓并不知道寒以防萬一日后生出麻煩事，抄書時故意用了左手。而以前并沒有特意練過左手字。

　如此，顯出的書法底蘊不過十之二三。

　而與書法相比，寒更擅長丹青。師從大家羿弘闊，時又得仙筆陸英彥贊其天賦靈韻。

　可是寒已經四年沒有作畫。

　時喜歡鮮艷的，尤其偏描繪山河壯闊四時異。家鄉依山傍水，的家后面有一座小山住了各位花仙，一到夏天，芬芳彌山亙野。清風將郁香送來，撐起支摘窗，見滿窗遠近錯落的姹紫嫣紅。

　時常帶著侍去采摘妍的花草回來描畫，有時候也順便摘些濃麗的野果子一起畫。

　可怎麼也沒有想到笙笙會把野果子當糖往里塞。

　三歲的小孩子最是好奇又貪吃的時候，看見什麼都想嘗一嘗。

　鮮紅的一顆顆小野果卻有毒。

　吃了幾顆紅彤彤的野果子后，寒笙高燒不退，人事不知。家里人求醫拜佛，寒笙終撿回命，卻盲了眼睛。

　從那以后，寒再也沒有作畫。

　從那以后，妹妹永遠比自己重要千萬倍。

　寒三言兩語將過往說出來。那是在心里最的痛，如今竟也能這樣云淡風輕地講述。

　封岌著寒，倒是稍微解。

　寒舉手投足間端莊守禮，目清冷甚至眼底藏著孤傲，這樣一個人實在很難為了自保而百般討好男子。

　與其說是為了自保，不如說是更為了的妹妹無恙。

　寒哭了一會兒，覺得實在丟臉，生生止了淚，偏過臉去，一聲“將軍見笑了”聲線里還噙著哭過的潤。

　“冷不冷？”封岌忽然問。

　給上藥、臉時，發現手上臉上都很涼。在屋子里這樣久了，見臉頰還泛著白，不染紅潤。

　寒正因為今晚的失態而不自在，封岌轉移了話題，心里有些慶幸，趕忙點頭：“有一點。”

　“跟我來。”封岌轉往外走。

　寒不明所以，也不多問，默默跟在他后往外走。

　外面的雪勢稍小。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庭院，寒落后一步的距離，著前封岌的背影，心里再次生出激。

　開始思量要準備什麼謝禮，以來謝他今晚的出手相助。

　可什麼也沒有，他又什麼都不缺。

　這別院是上幾代某位公主私建的別院，選址在城外這樣偏僻的地方，是因為這里有一溫泉。這位驕奢的公主將那溫泉改造一個室的泡浴佳。

　許是因為天黑，進來前，寒沒從外面瞧出這地方的特別，只覺得很大。邁步進去才驚覺別有天。

　里面大若宮殿，卻除了中間的池子，沒有多其他東西。方方正正的一個溫泉池砌在白磚地面中央，約的水霧從水面裊裊輕逃，頗有幾分仙境的雅意。

　不知從哪里吹進來的風，輕輕吹拂著懸墜在方池四周的白紗。坐地的一個個雁首燈散著和的白暈。

　寒不由停住了腳步。

　“去泡個澡暖，別再著涼。”封岌道。

　他還記得寒染了風寒不過才剛痊愈。

　寒悄悄抬眼瞥了封岌一眼，又立刻垂下眼。抿抿，沒說話，也沒作。

　封岌回頭，見眉眼低垂，忽然道：“你還是昂首的樣子更好看些。”

　寒輕蹙了下眉，這才抬起眼向他。

　封岌朝走過去，手去解腰間的系帶。寒臉上一紅，立刻說：“不敢勞煩將軍，我自己來。”

　封岌便立刻松了手，道：“你能自己解開腰帶，我就出去。”

　寒向后退了一步，手去解，手指微彎的作立刻帶來手心的一陣刺痛。蹙眉，指尖也輕了一下。

　封岌手，拉著的腰帶一拉，寒立刻腳步踉蹌了一下，被拉得朝前邁出兩步，靠著他。

　有些尷尬地著封岌，封岌卻垂著眼，用力一扯，將的腰帶扯開。封岌將的外下來，視線落在腰側帶上，銀的帶著的腰線打了個蝴蝶結。

　蝴蝶結的翅膀被封岌扯散，子也跟著墜地。

　直到寒上只剩下小小，強地拒絕：“將軍，我自己能行。”

　封岌剛繞過腰側的手立刻放下，道：“好。我一會兒過來。”

　他經過寒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提醒：“別讓手上沾太多水，否則要重新上藥。”

　想到上藥的刺痛，寒點頭：“我知道。”

　封岌便走了。

　寒一直聽到他的關門聲，才悄悄松了口氣。一眼側的溫泉池，暖流裊拂而來。探手繞到后去解小的帶子，指尖尚未到，蜷著的手指剛直，掌心便是一，寒知道傷口又流了。

　略遲疑，寒松了手，直接踩著玉階走進了溫泉池。手上疼雖是一方面原因，卻不至于忍痛解不開，更重要的原因是擔心封岌一會兒要過來，有著服遮擋總是更好些。

　將小臂搭在池沿，以免溫泉水打手上的紗布。暖暖的泉水將擁著，溫的暖意輕流，漸漸走的寒氣。

　封岌再進來時，寒聞到了香氣，抿，腹胃卻下意識地微。今日帶著翠微去南喬那邊尋些賺錢的法子，人生地不的地方，又有事在，中午只吃了兩塊從家中帶著的糕點。而回到赫延王府之后就忙于尋找笙笙，直到現在子時，都沒有吃過東西。

　封岌端著食托走到溫泉池旁，他將東西放在池邊，人也在池邊席地而坐。他一邊著小勺攪著清粥，一邊道：“都是素食，你可以用。”

　“多謝將軍。”寒上道謝，子卻不由往前挪，讓前著池壁做遮擋。

　封岌瞥向，看見肩上的細帶，知未解便下了水。他沉默了一息，問：“你穿著服進去，一會兒出來的時候穿什麼？”

　寒一怔，臉上繼而一紅。沒有想到這里。

　“我邊都是行軍打仗的人，沒人能子時去給你買。”

　寒的臉上更紅了，從封岌的話中聽出了指責多事的意味。

　指責確有，嫌多事倒無。

　封岌無奈道：“下來我給你拿去烤干。”

　寒沒作，封岌也不催，他低著頭繼續攪著清粥。這些吃食都剛出鍋，還很燙。

　片刻后，寒才將搭在池沿的手拿開，收進了水中。

　封岌無聲輕嘆。叮囑不要弄了手，這下卻要個。罷了，姑娘家心思敏百轉千回，倒也不必用為好的理由勉強去做讓為難之事。

　直到水聲漸歇，封岌才抬眼向寒。臉頰滾熱，低著頭，雙手握著剛解下的服放在前，也不遞送。

　封岌便手，將小從手中拿過來。

　寒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一聲又一聲地澆落在心上，讓心房也被淋。

　抬起眼過去，看見封岌將團在一起的小展開，掛在了炭火籠旁的橫架上。

　團褶的料在他掌下慢慢被平。

　寒尷尬得眉心皺。

　封岌回過來，寒又已經垂下了眼睛。他在池邊坐下，一條直，一條弓起。握起粥碗，嘗了一口。冬日的夜晚，即使是在溫暖的溫泉池，吃食也涼得很快。

　他著小勺舀了一口，遞到寒前。

　寒寵若驚地抬眸仰著他，眸底顯出幾分不起的慌。封岌不言，只目沉沉地著。

　寒將到了邊的拒絕咽回去，乖乖張了。有些事，既知不得已，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就是多事。

　一個喂一個吃，兩人皆不言。池里池外，兩個人涇渭分明，唯有縷縷吹不散的水霧繞在兩個人中間，又漸漸將兩個人裹在其中。

　封岌拿過水杯，喂寒喝一點熱水。顯然他不擅長伺候人，一勺勺喂粥尚能應付。喂水時的力度卻掌握得不那麼好，熱水從寒的角流出，沿著邊緩淌。

　“滴答”一聲墜落，掉進溫泉池。

　接二連三，滴滴答答又幾顆水珠。

　封岌向掉進池水的水珠，又立刻移開了目。寒臉微赧，水中的往前挪，再次著池壁。

　封岌放回水，繼續喂清粥。

　寒仰著臉，默默地等著他喂。

　吃了小半碗，寒先開口：“將軍，我不吃了。”

　封岌剛要抬起的小勺就放回了碗中。他手朝寒過去，寒著他不解其意。下一刻，他的指腹落在了的角，用力地一，便抹去了角沾的一點粥。

　寒有些尷尬地抬手，用手背去畔。手上的紗布早已，染的紗布已染了不。

　再向封岌，見他正在吃吃剩的那碗粥。

　寒訝然，又覺不自在，默了默，低聲說：“連累將軍勞了……”

　封岌沒理。

　他時也曾縱酒，后來從軍再鮮酒。今日宴請，突然飲了不酒水。雖不至于醉酒，卻覺得不太舒服。

　又過了一陣，寒覺得自己該從水里出來了。眉心攏蹙，擔憂與犯難浮在眸中。來時穿的裳經過這一晚的折騰染了雪泥和臟，此時正堆在一旁。這樣的服還怎麼上？

　又了一眼掛在架子上烘烤的小。

　最后，只能將求助的目落在封岌上。

　封岌站起，將上的大氅解下，連著一條厚重的棉巾放在靠近池邊的架子上。他立在溫泉池邊，高大的影籠罩下來。

　他俯視著在池水中的寒，問：“確定自己能收拾好？”

　寒點頭。

　封岌轉過去，又往前走了兩步，便站定，并沒有出去的打算。

　寒深深舒出一口氣，小臂撐著池沿站起，踩著玉階邁出溫泉池。一眼封岌高大的背影，默默收回目去抱棉巾。

　他既背過去，寒便不會擔心他會轉過頭。

　的棉巾有些重，寒盡量用手肘的力氣別別地將它扯開，披在上，又費力地胡了上的水，就去拿封岌留給的大氅。

　他的大氅上殘著他上的溫度，落裹在上，將整個人包在其中。領口的帶子被費力系上，前卻再無帶子可系。裹在大氅的手攥著前襟，紅著臉說：“我好了。”

　封岌轉過來瞥向。被曳地的大氅裹著，更顯小脆弱，三兩滴水珠在的額側，依依不舍地沿著雪靨慢吞吞往下淌落。

　寒往前邁出一步，赤足從大氅下出，寒視線落在自己的腳上，不由一怔。

　的鞋早已沾滿雪泥，還要穿嗎？

　“嘶”的一聲響，寒詫異尋聲去，見封岌撕斷一條垂落的白紗幔。他朝寒走過來，將白紗繞過寒的腰，往前一拉，寒不由腳步往前跌，撞進封岌的懷里。攥著大氅前襟的手也不由撞得松開，大氅的兩片前襟無了束縛，松散出一道隙。

　很快，寒的視線里出現了封岌的手。

　封岌將大氅的兩片前襟疊相，在寒前，然后用繞過后腰的白紗做腰帶，將上的大氅綁起來——連著藏在大氅的雙臂。

　然后他將寒抱起往外走。剛走了沒兩步，大氅從側往下落，出的大片的。寒在大氅里的手微攥，連疼痛也忽略了。

　封岌沉穩有力的手臂微顛，寒也不知道怎麼就坐在了他的手臂上。橫抱變了豎抱。他單手抱著，然后騰出另一只手整理大氅下擺。

　出去前，他說：“低頭，外面有風。”

　寒咬，慢慢低下頭，將臉埋進他的頸側。

　寒風在寒耳畔呼嘯，又好像離很遠很遠。

　封岌將寒抱回房間，將人放在床上，便立刻拿了外傷藥和紗布過來放在一旁。他將綁著寒上的白紗解開，讓手換藥。

　寒出手，大氅的襟便敞開，慌張地手去拽，然后再一手攥著一手給封岌，也沒直，攥也沒攥穩。整個人現在慌尷尬之后，寒心里突然生出了幾分惱意，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矯了。泄了氣地直接直手臂，再不管散的大氅。

　封岌抬眼看一眼，反倒是拉過一旁的錦被，擋在前，給擋了個嚴嚴實實。

　然后他垂下眼，依次給的兩只手解去紗布去水痕，再上藥、裹紗布。最后給紗布打結時，他溫聲問：“要哭了嗎？”

　“才沒有。”話一出口，寒自己也驚了，自己為何會用這種說不清是惱意還是嗔意的語氣。

　封岌角攀了一笑，他將寒的手放回去，抬眼看微的眼睛。

　他又忽然抬起手，寬大的手掌在寒的臉頰，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微紅的眼下輕輕地過。

　封岌這些年邊沒人并非是厭惡子，也非沒有。他只是覺得不能娶回家的人不能。而他偏偏又不能婚。他不太看中子的清白，可清白于子而言又是那樣重要。

　遇到寒，秋雨纏綿的帳中好似墮落的清仙，勾人心魄。他克制自己，又好像并未完全克制住。

　時至今日，他也說不清眼前郎的清白到底算不算敗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