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酷暑,落日西斜,晚霞余遲遲不散,枝頭蟬鳴也似沒了力氣。
虞姝絕極了。
著手中錦帕,隔著一層薄薄冪籬,著辰王府的朱紅大門,久久不愿離去。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辰王說過,若有難,他定當竭力相助的。
拂曉心疼自家姑娘,低了聲音勸道:“姑娘,辰王還沒回京,辰王府的人不會承認您對辰王當初的救命之恩,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免得節外生枝。”
這已經是辰王府第三次驅趕姑娘了。
姑娘今年十五,尚未婚配,若是被外人知道,只會誤以為纏著辰王不放。
見虞姝猶豫,拂柳又道:“姑娘,二公子的藥引子只有宮里才有,咱們還是回去求求老太君吧,虞貴嬪正當寵,或許還能有機會呢。”
虞姝苦一笑,又掐了幾分指尖。
與二哥是庶出,這些年一直備迫。
二姐姐貴為嬪妃之前,也不曾將與二哥放在眼里,又豈會為了二哥去求藥?
虞家倘若當真把二哥當做子嗣,早就出手相救了。
這時,辰王府走出幾名護院,看似又來逐人,虞姝沒辦法,只能暫時離開。
上馬車之前,聽見辰王府小廝的嘲諷,
“那姑娘竟又找上門了,好生不知廉恥。”
“可不是麼,咱們王爺已有婚約在,又何必自取其辱。”
“當真是為了權貴,無所不用其極。”
“……”
虞姝咬著,強忍著辱,讓拂曉驅趕馬車回府。
若非不由己,又豈會三拜辰王府?
可除了辰王,還能去求誰?
辰王說過,他會還一愿的。
是太傻太天真了麼?
還是說,當真沒有任何法子了?
想到家中病弱的二哥,和日漸消瘦的姨娘,虞姝心急如焚。
馬車搖搖晃晃,溫熱的風從車窗佛,吹得人頭昏腦漲。虞姝太乏了,倚著馬車壁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意極淺,潛意識里知道自己做夢了。
又夢見了一大片火海,那漫天火之下,是極致的絕,仿佛火海無盡頭,就如這短暫的一生,無路可走,最終只能化作灰燼。
“姑娘、姑娘!姑娘快醒醒!”
虞姝是被拂曉喚醒的,上黏膩,是在夢里嚇出了一層薄汗。
初醒的剎那間,心有余悸,一陣后怕。
拂曉給虞姝了額頭的細汗,自家姑娘這等容,當真是極好,腹中文墨不多,不知該如何形容姑娘,大抵就是傾城國、姝無雙吧,人一眼看見再不想挪開眼。
只可惜了,是庶出。
倘若是嫡出姑娘,當真不知該有何等榮華富貴。
虞大將軍府是滿門忠烈,百年來戰功赫赫。嫡長嫁給了恒慶王,是份尊貴的恒慶王妃,嫡次則是新帝的貴嬪娘娘。
虞府門庭煊赫、恩榮逾常。
但做為庶出的子嗣,虞姝和的同胞二哥,則從小沒欺辱。
姨娘衛氏是虞大將軍從邊陲小鎮帶回來的子,份卑微,是豆腐西施,雖是生得貌,但目不識丁,又無靠山支應,更是沒有心機算計。故此,衛氏母子三人在將軍府的日子并不好過。
當初,虞將軍負重傷,短暫失憶,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娶妻生子。
他被豆腐西施救了下來,在農莊修養子。
虞將軍俊朗高大,衛氏心善,兩人日久生,便了婚。
可誰知,好景不長,虞將軍又恢復了記憶。
一夜之間,衛氏就從正妻,又了妾。
彼時,衛氏對虞將軍深種,又已生下了兒子,遂只能跟隨他京,了將軍府的衛姨娘。
庶出,從一開始,就低人一等。
卑與賤,與生俱來,是命也。
“姑娘可是又夢魘了?”拂曉攙扶著虞姝下馬車。
虞姝自己也說不上來。
那個夢太蹊蹺,已經不止一次夢見漫天大火。
總覺得,那是的命數。
虞姝剛下馬車,婢拾葉疾步走來,“三姑娘,你去勸勸姨娘吧,都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了,再那麼熬下去,子遲早不住!”
虞姝神悲鳴。
求佛當真有用麼?
若是有用,世人怎會有那麼多苦楚?
虞姝嗓子有些沙啞,“我知道了。”
見到衛氏時,虞姝嚇了一跳,這才半天不見,姨娘怎就憔悴這般?
面蒼白如紙,顯然是中暑了。
虞姝一把抱住衛氏,嗚嗚低泣,“姨娘……”
人人都道衛氏好命,能給虞將軍那樣的大英雄做妾。
可誰又知道心里的苦楚?
好端端的如意郎君,本該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到頭來只是自己一廂愿。
人家早就有妻啊。
不過是個后來者,是個妾。
但一肚子苦水,又無可訴。仿佛一切都是的過錯。
只能生生苦撐到今日。
若非為了一雙兒,誰又愿意賴在這高門大戶當妾室?
這些年,衛氏愈發沉默。
臉上笑意也愈發了。
不爭寵,不造作。
可饒是如此,主母不想放過,命運也不想放過。
衛氏迷迷糊糊抱著兒,里喃喃,“好孩子,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衛氏昏了過去。
虞姝讓人把衛氏抬去院子里,好生伺候著。
知道,自己不能再自私了。
若不答應祖母與主母的要求,虞家是不會救二哥的。
父親遠在邊陲,又豈會顧得上他們母子三人呢。
虞姝再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能試的法子,都去試過了。
想要給二哥拿到藥引子,唯有去宮里。
虞姝去見老太君時,主母虞夫人也在場。
二人似乎并不驚訝,而是知道虞姝一定會走投無路,選擇妥協。
虞姝著手中的帕子,緩緩跪了下去,“祖母、母親,姝兒愿意宮輔佐二姐。”
語氣平緩,低低的,輕輕的,仿佛本沒有經過深思慮,也沒有緒波。
但虞姝知道,一旦宮,這輩子都沒有回頭路了。
老太君與虞夫人對視了一眼,像是達了某中協議。
虞姝隨了衛氏,相貌生得極,而比衛氏年輕時候還要水靈清幾分,才將將十五,已經甚是惹眼。
這等容貌,若是用錯了地方,會引來滅頂之災。
可若是派上用場,會給家族帶來無盡榮耀。
老太君打量了幾眼虞姝,語重心長,“姝兒啊,你二姐姐雖貴為嬪妃,可宮里的日子不好過,上個月才診斷出兩個月的孕,自是要好生保住龍胎。你若是宮,也能姐妹二人相護照應。”
虞姝心冷笑。
相護照應是假,幫著二姐固寵才是真的吧。
虞姝垂眸,斂了眸中一切異。
老太君又道:“你二哥所需的藥引子唯有宮里才有,你若是全心全意輔佐你二姐,你二姐自會幫襯你拿到藥引,虞家讓你宮,也是無奈之舉啊。”
好一個無奈之舉!
才是真正的無奈吧!
虞姝依舊垂著頭,從老太君與虞夫人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致的廓,以及那不盈一握的細腰。
的確是個人胚子,還是個頂級的人,仿佛無一不是上蒼巧奪天工打造而。
虞貴嬪在宮里的第一胎,必須要保住,但新帝的寵也要留住。
為此,老太君與虞夫人才心生一計。
虞姝是最好的選擇。
用虞姝替虞貴嬪暫時擋去宮里的一切明刀暗槍。
既是虞家子,又是個庶出,將來就算是得寵,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宮里最不缺人,帝王對任何子的癡迷都不會持續太久。
虞家想要的,就是讓虞姝短暫的勾住新帝的心,固寵一陣子,僅此而已。
*
虞姝不敢跟衛氏辭別。
翌日一早,在衛氏醒來之前,虞姝忍淚走出了虞家大宅。又讓將軍府的人送去了皇宮。
虞貴嬪那邊,是以“想念家中姊妹”以及“需要陪伴”為由,向殿中閣事先告知了一聲。
虞姝是頂著“探親”帽子宮,邊不能攜帶任何婢,也就是說,是孤一人來到后宮。
新帝十八歲登基,至今已有三載,但后宮嬪妃統共也就九人。
除卻當年東宮的幾位老人之外,虞貴嬪的位份最高,品階在之上的,就只有皇后、張貴妃,以及淑妃娘娘。
而皇后、張貴妃、淑妃三人,則是當初東宮的太子妃與兩名良媛。
新帝登基之后,僅抬了幾位權臣之宮,在//上面并不熱衷。
人人都以為,新帝偏寵淑妃娘娘。說起來,這位淑妃娘娘算是新帝的青梅竹馬,是新帝恩師的孫,兩人兒時經常見面。
新帝遲遲不擴后宮,坊間便流傳,淑妃是新帝的心頭白月。
新帝是為了淑妃才節制//。
但這些都只是傳言,真相如何,無人知曉。
虞姝被領到翠碌軒。
并沒有被里面的雕梁畫棟、飛檐斗拱所吸引,一門心思只想盡快拿到藥引。
是求著二姐,二姐自是不會幫。
要提供二姐所需要的價值,二姐才會給所想得到的。
“三姑娘,還不快給貴嬪娘娘請安。”一宮婢催促道。
這宮婢是將軍府的人,自是認得虞姝。
知道貴嬪娘娘很不喜虞姝,這才語氣刁難。
虞姝抬頭去。
就看虞貴嬪坐在上首的金楠木圈椅上,梳著仙九鬟髻,著一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頭頂斜著一支金鑲珠石蝴蝶簪,腳踩鑲玉緞鞋,整個人華異彩,甚是矜貴。
但眼神是冷的,輕蔑的。
虞姝跪下行禮,雙膝磕在僵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些生疼。稍稍抬眼,可以看見一只金琺瑯九桃小薰爐,一看就是價值不菲。
將軍府上下都以為二姐在宮里寵,看來都是真的。
二姐宮兩載,與此前氣度截然不同,讓虞姝只覺宛如隔世。
果然,無上皇權與富貴當真可以讓一個人胎換骨。
虞貴嬪看著跪地的,眸之中掠過一抹鄙夷與厭惡。
打小就厭惡這個庶妹,還有那個賣豆腐的姨娘!眼瞅著庶妹這些年愈發花容月貌,恨不能撕爛了眼前這張臉。
奈何,虞貴嬪深知自己眼下的境,一切要以皇嗣為主,在宮里的死對頭正盯著呢。
皇嗣,要生。
帝寵,也是的!
家中也是這個意思,與其讓淑妃那個賤人繼續往上升,不如利用自己的庶妹。
皇上已經數日不曾踏足翠碌軒,這讓虞貴嬪十分不安,又想到兩年前那樁事,虞貴嬪的目落在了虞姝姣好的臉上,瞇了瞇眼,忍著厭惡,道:“起來吧,都是自家親姐妹,你心里能知道尊卑即可,無需這般謹慎小心。”
虞姝了帕子。
尊卑……
自是知道!
都已被“尊卑”二字了十五年了,能不知曉麼?
虞姝糯糯應下,看不出神,“是,貴嬪娘娘。”
虞貴嬪挪開視線,不想再細細打量庶妹狐一樣的臉蛋,吩咐道:“我宮里的人今日都有事要做,你一會去花園,給皇上送一壺涼茶。”
虞姝心尖猛然一跳,手心冒汗。
忽然想到兩年前,新帝遭人刺殺,他手持長劍,砍殺了撲面而來的黑人,然后站在了面前,而那把長劍不停滴下鮮,沾染了的素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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