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談打著沈皇后的旗號給沈夷送蟹, 沈夷也不好直接拒了,他終于能正大明地把目落到的上, 緩聲敘舊:“你自小就吃蟹, 只是螃蟹寒,家里大人不許你多吃,你便隔三差五地食, 如今你也大了,想吃蟹也沒人再管了。”
說這話的時候, 他眼瞳里恢復了幾分神采,似乎能從有的舊日時里捕捉到幾快樂。
江談說起時舊事時, 帶著若有似無的排外, 這的確是獨屬于他和潺潺的一段,謝彌既不了解, 也不了口。
謝彌眸間戾氣疊生, 片刻間,卻又舒展了眉目, 挑一笑:“這樣啊...”
他看向沈夷, 眼尾似乎帶了鉤子:“我自小就不怎麼吃螃蟹之類,覺著剝殼麻煩,也不怎麼中吃,既然潺潺會吃, 可得親手教我啊。”
他拖長了尾音, 好像在撒。
謝彌有時候矯勁上來, 還招人稀罕,忍住笑, 回握住謝彌手腕:“好啊。”這才轉向江談, 隨意道:“那就多謝太子贈蟹了。”
江談眸青幽, 幾分神采又黯淡下去,他深吸了口氣,輕輕振袖:“不必言謝。”
他相貌出眾,儀態從容,一太子常服襯得他越發俊過人,如此深看人,常人很難抵擋得住。
他最近過得很不好,眼底掩不住的倦意,近來常佩茉莉香提神,和人說話時,上的暗香徐徐而來。
謝彌上下打量他幾眼,眼神都不對了,當即終結了這場談話,扯著角皮笑不笑:“王妃弱,不好多吹風,太子,咱們進城再說。”
按說江談為太子,來到益州封地,謝彌自然得設宴款待,以盡地主之誼,不過江談不知出于什麼心思,并未答允,而是在城中總督府住下之后,主擺宴下帖,倒似他才是益州之主一般。
昭德帝派江談來是為了什麼,謝彌心知肚明,也懶得跟個廢子爭長短,收下帖子便應了。
不過自江談一來,謝彌就很有些神經兮兮的,就譬如,每天早上多照半個時辰鏡子,再譬如,洗澡的時候用了沈夷的花和玫瑰油。
沈夷有間屋子,專門用來存放的脂首飾,還有什麼香膏香油花鈿口紅等,平時裝扮也是在這里。
赴宴當天,謝彌一頭扎進這屋里,半天都沒出來。
沈夷正要進去挑選赴宴要用的裳首飾,就聽屋里叮鈴咣當的,一通響。
差點以為遭了賊,忙推開門一看,就見平時用的香香油橫七豎八地擺著,蓋子被掀得七八糟,屋里屑飛。
謝彌就坐在桌前,臉上還沾了幾道印,手里托著平日最用的茉莉香膏,里面香膏被他挖去小半,他上的茉莉香熏的人快要暈過去了。
他卻渾然不覺,沾沾自喜地覺著自己俊,一邊還向那所剩無幾的香膏出魔爪。
沈夷口起伏,大吼了聲:“謝彌!”他他他,他腦子是不是潲水了啊,玩的脂做什麼!
謝彌打了個激靈,呆呆地看了片刻——就像一只闖了大禍的大狗子。
他做賊心虛地向后一仰,整個人就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自己摔了還不算,連帶著桌上的香胭脂噼里啪啦落了地,砸了他一頭一臉。
沈夷心疼的差點沒厥過去,撲過去狠狠揍了他幾拳:“你想干嘛!”想造反呀!
謝彌自知理虧,不敢吭聲,由著捶了一頓,他也不敢看,哼哼道:“你沒瞧見?江談那天故意在你面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總不能不如他吧,萬一你被他所迷怎麼辦?”
江談那小白臉明明長得沒他俊,偏偏品味出眾,打扮起來人模狗樣,又因自小長于宗室,氣度儀態也足夠出挑,潺潺頗好,十分淺,萬一他貌輸給江談了,那還得了?
如果江談只是曾經和潺潺定過親,謝彌倒也不用這麼在意,重要的是,倆人還算得上青梅竹馬,自小相過,這點謝彌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潺潺又念舊心,如今江談徹底悔了,難保他不會趁虛而。
就是潺潺化妝用的這些玩意,居然多達五六十樣,口脂就有十來種!看得他一團麻,也不知道哪種能讓人變好看,他干脆胡用了一氣。
沈夷揍他幾個來回,見他這酸不溜秋的樣兒,給他是氣笑:“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麼呢!”
謝彌故意借題發揮,一臉委屈地道:“江談認識你比我早,和你的關系也比我近,你說我想什麼。”
沈夷吃不吃,拉著他起來:“算了算了,這回我幫你收拾收拾,你下回不準翻我東西了,不然你別想我再搭理你了!”比了比小拳頭,狠狠撂下一句威脅。
謝彌認錯一向很快,雖然不一定改,他耷拉下腦袋,一臉倒霉相。
又覺著他這樣可憐的,手抱了抱他的狗頭,安他:“你不用打扮,也比別人好看到天邊去了。”
謝彌見賣慘管用,用鼻尖蹭了蹭脖頸,角得意地一挑。
擰了熱巾子,細細幫他干凈臉,又取出妝奩底下著的一柄玉刀,幫他簡單修了修眉,又取出七八套裳讓他挨個試穿,最后選中一件秾紫繡瑞的——沈夷有件同款的廣袖長,到時候兩人就穿相同的赴宴。
他本來就長得好看,這麼打扮一番,貌更上一層樓,沈夷瞧的都怔了怔,半天挪不開眼。
謝彌猛地湊近,吊兒郎當地笑:“潺潺,你流口水了?”
他一本正經地調戲:“如果你真的對我大發,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從了你。”
他低聲音笑:“正好,還沒在這兒試過呢。”
沈夷臉上噌一紅,沒好氣地呸了聲:“你不要臉!”紅著臉起:“走走走。”
謝彌對香膏十分執著:“你也來點茉莉香再走。”
沈夷沒法子,用小指挑了點,涂在手腕和耳后,兩人收拾停當,香噴噴地手拉手出了門。
坐上車輦,才終于想起件正事:“既然你不打算應了昭德帝的條件,那就別對江談下手,以后再徐徐圖之也就是了。”
昭德帝打算易儲,這才把江談派來由謝彌置,謝彌既然不稀罕儲君之位,當然沒必要再對江談下手,反而要讓他平安離開益州,免得他有個什麼磕了了,昭德帝又得借題發揮。
謝彌不聽這話,閉上眼裝沒聽見,直到沈夷不滿地推他,他才起眼皮,懶洋洋道“放心,我心里有數。”
他撇了撇:“早調去三倍的兵力看著他了,他那兒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
謝彌一宴席,就先把江談打量了幾眼,一寸一寸比較下來,覺著他不論是眉眼,高跟自己比都差得很遠,就連頭發看起來都沒他多,他故意在江談面前晃了兩圈,看著江談難看的臉,他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時值仲秋,宴上自然得吃蟹,江談也算心細,每張案幾上都擺了拆蟹八大件,不過沈夷一瞧就皺眉。
這八大件用起來細繁瑣,刁鉆得很,專是世家弄出來折騰人的,謝彌當然不會用這個,不過他也不怯場,拿了個小銀錘在指尖把玩。
江談帶來的世家子見他這般,立刻大笑:“小王爺可是不會用八件?哈哈,賞月,詩,吃蟹本來就是雅事,小王爺不會也是尋常。”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小王爺自己也說過,自己不常吃蟹的。”
這明擺著是嘲諷,要沒江談授意,打死也沒人信這幾個貨敢諷刺謝彌,江談和謝彌本就不對付,不趁機作出點幺蛾子倒奇怪了。
江談也沒打算把他怎麼著,他也沒能耐把他怎麼著,無非是男人的小心思作祟,潺潺最好面,他就讓謝彌當眾出丑。
益州員憤然不平,當即出聲道:“小王爺心系百姓,力行節儉,南蟹價高,小王爺為了不使奢靡之風盛行,這才厲行節儉,不吃螃蟹有什麼可稀奇的?!”
最開始開口那人,瞟了眼謝彌那綺羅錦,笑道:“若真厲行節儉,合該穿麻布才是,這麼錦玉帶地說著什麼節儉,豈非言行不一?”
他哈哈大笑:“小王爺出草莽,大家都是知道的,遮遮掩掩倒落了下乘,難道我們會因小王爺不會吃蟹就笑他不?”
那益州員一噎,沈夷聽的心煩,這幫人兌謝彌,翻來覆去就拿他出說事,膩不膩啊!
一直未曾說話,而是姿態優雅地拆了個螃蟹,把自己裝了蟹的盤子和謝彌的空盤子調換,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既然沒打算笑他,那你笑的這麼高興做什麼?”
這些人瞧不上謝彌出,對沈夷總有幾分忌諱,了下,不好言聲。
沈夷‘刷’地推開面前案幾,面極為不悅,沉聲道:“我家小王爺常年在外征戰,與沙場作伴,食住行只求便宜,就怕貽誤那一剎戰機,食蟹是風雅卻費時費力,他不食蟹,難道是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笑的事不!你們這些笑他的人,于國于家又有何功績!”
這番話其他人倒不是想不到,只是沒這個世家出的王妃效果好。
又轉向江談:“這事兒我為小王爺之妻,斷不能輕縱,殿下若不給我個說法,這宴我看也不必吃了!”
江談怔怔地瞧。
在謝彌和潺潺回益州之前,他曾斷言,謝彌和潺潺不是同路人,是天之驕,生來就被無數人供奉,千百細,謝彌不過一家奴出的莽夫,他的出會讓是不是出丑蒙,他以為忍不了益州野的生活,也忍不了謝彌這樣鄙的人,現在瞧來,竟是甘之若飴嗎?
他攜著滿腔愧恨而來,難道就是為了瞧兩人如膠似漆?
宴席間燭跳躍,映的他眸恍惚不定,過了會兒,他才讓人把方才那無禮之人帶下去掌,又比了個手勢:“孤會置他的,潺...王妃請坐。”
謝彌倒是沒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眼里,只是盯著面前的一盤蟹走神,直到沈夷重新落座,輕了他一眼,不滿地小聲道:“你怎麼不吃啊?”
“潺潺...”謝彌頓了下,方才問:“嫁給我,你是不是覺著委屈的?”
盡管他已經努力對潺潺好了,但論及舒適優渥,眼下的生活,仍不及在娘家時的一——就譬如喜歡吃的這口螃蟹,在益州就很難吃的個大的。
那幾句閑言碎語他自可料理,但恍然間想到這麼個問題,他一時竟有點走神。
沈夷愣了下,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多余:“嫁給誰我都很委屈啊。”
嫁人哪有在家里當姑娘舒坦,說句大逆不道的,自小的都是世家世代流傳的,就連宗室都未必有過的快活。
謝彌:“...”
的手藏在案幾底下,輕輕了他的指尖:“但是你不一樣。”牽了下他的手,又慢騰騰地道:“而且麻牌和暖鍋子都好的。”
不習慣人前和他這麼親近,了他就要回來。
謝彌眼眸明亮,反纏住的手指,兩人案幾離得很近,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兩人在桌下十指扣。
鬧了這麼一出,氣氛轉眼凝滯,陳總督見謝彌沒有和緩的意思,他只得攜夫人主起,執壺倒酒,向江談一敬,夫妻倆齊齊笑:“臣敬殿下一杯,唯愿殿下長樂太平。”
江談竟走下主位,和他輕酒盞,淡道:“多謝總督。”
他既走下主位,謝彌也不好干晾著了,起敬酒,角微翹:“臣也敬殿下一杯。”
兩個男人的目在空中錯,迸出一串無形的火花,眼眸清晰倒映出彼此眼底的戾。
陳總督夫婦都向江談敬酒,謝彌既然也起了,沈夷就不好閑著,舉杯打斷兩人的對視:“殿下,請。”
江談目轉,在臉上凝了片刻,也從桌上掣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盞,沉默著飲下。
他正要返回主位,就在這一瞬間,他腹如刀絞,雙不止,他深深地看了沈夷一眼,不自地彎下腰,噴出一口,點滴漬濺了的擺。
沈夷臉大變。
在旁人瞧來,太子喝了王妃桌上的酒之后,一下子出了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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