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楠是被自己氣病的。

　醫生說這個病就是長期的心不好，才會長那個東西。

　蘇楠想想自己前半輩子的遭遇，深信不疑。

　從結婚開始，就沒過幾天開心日子。整天和泡在氣泡水里一樣，滿肚子氣。天天和婆婆斗，和大姑子斗，和老公斗。最近好像連孩子都開始了……

　每天都在生氣，能不氣死才怪，

　但是邊的人都不信。

　所有人都覺得蘇楠多好的命啊，年歲正好的時候，就和周彥自由結婚。從農村嫁到了城里工人家庭。周彥本人特別有出息，有學歷有能力，年輕的時候在廠里就是高級技員，工資拿的好，福利待遇也好。

　后來國家政策改變之后，周彥學著人家下海做生意，趕上了最好的時候，當了大老板。蘇楠一下子了闊太太。

　關鍵是周彥這人還特別好。

　和蘇楠結婚這麼多年，也沒說在外面有啥況，也不像很多暴發戶那樣，富裕了就換媳婦。蘇楠爸生病的時候，還親自聯絡醫院，把人接醫院治病。多好的男人啊。

　但是沒人知道，面對這麼好的男人，蘇楠竟然從年輕開始就和他鬧離婚，鬧了大半輩子。當然，一次都沒離。

　原因從年輕的時候不舍，到后來慢慢的是不敢。

　年輕的時候是因為，這個男人，舍不得他。

　后來慢慢的，到了中年，回頭一看，自己什麼都沒有。沒有學歷，沒有能力，沒有任何養活自己的技能。關鍵是還死要面子，怕離婚之后過的沒結婚的時候好，被人笑話。

　蘇楠也是那時候發現，原來不離婚，再也沒有一個原因是舍不得周彥了。對周彥的早已在日復一日的家庭矛盾中消耗殆盡了。

　不敢離婚，只能當個頭烏一樣的。后來知道周彥有況了，那個人是年輕貌有學歷有能力的書，蘇楠那會兒竟然覺得松了口氣的覺。有一種總算是來了的覺。

　周彥只怕要真的和離婚了。

　躲不了了。

　只是還沒等到周彥離婚另娶，就得病了，來勢洶洶。

　真的躺在床上等死了，蘇楠突然就覺得自己真的太后悔了。那麼好的大好年華啊，竟然就浪費在了“宅斗”里。過不下去就離啊，討飯也比自己開心重要啊。總比氣死自己強啊。現在好了，自己要死了。男人可能還在外面陪新歡。一頂碩大的綠帽子似乎在告訴，這場婚姻有多失敗。

　蘇楠竟然升起了無限的勇氣，要離婚！臨死前怎麼也要把這輩子最想做的事辦了。

　所以在兒子周康來的時候，拉著兒子的手，祈求道，“讓你爸來一趟，我和他把手續辦了。”

　周康憎惡的看著，“你都這份上了，怎麼還要鬧？你就不能安生點嗎？難怪我說你這病都是自己氣出來的。”

　那老太太現在都不忘踩一腳啊。

　蘇楠頭暈，不氣不氣。“你爸呢，讓他來。”現在不想生氣。早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了。

　周康道，“我爸不想見你，你就老老實實躺著吧，都得病了，怎麼還要這樣沒完沒了？”說著就走了出去。

　看著自己的兒子，蘇楠眼睛漸漸的模糊起來。

　***

　夏天熱得慌。

　軍綠漆面的大風扇呼呼呼的吹著。

　蘇楠看著墻上的日歷，有些覺不真實。

　1982年8月，算起來，和周彥結婚還沒滿一年。

　和周彥相識于76年，了5年對象，81年國慶節才辦了婚禮。這種長跑在這個時代來說很見。按理說這樣結合的婚姻應該牢不可破。但是還不到一年的婚后生活，兩人的關系就出現了裂痕。

　倒不是小三足，也不是褪，而是很多現實的原因在婚姻生活里避無可避的出現了。

　蘇楠是農村人，在這個極為講究城鄉戶口差距的特殊時代，農村人嫁到城里是很難的事，戶口就代表著商品糧，代表著很多的福利。也代表著一份穩定的工作。

　更不要說，蘇楠嫁的人，還是工人干部家庭的周彥。周家爸媽都是在廠里當領導的。

　周彥自己本也很有能力，念的是工農兵大學，后來分配到廠里當技員。憑借著自的好學和天分，很快就在廠里為了骨干技人員。

　這樣條件的男人本來是不到蘇楠的。

　但是大概也是緣分。周彥曾經下鄉過，去的就是蘇楠所在的生產隊。

　蘇楠長相極為水靈，皮白皙，紅齒白，材更是該有的有，該瘦的瘦。就和電影明星一樣的。而且蘇楠自己也很會打扮，哪怕是極為普通的服，經過的搭配，都能穿的比別人好看。

　這樣的蘇楠，很容易引起年輕小伙子的喜歡。

　甭說是村里的小伙子了，就是城里來的知青，也抵擋不住這樣的青春麗。這其中也包括周彥。

　周彥的追求手段十分的厲害。和那些死纏爛，靠著送吃的送野花之類的年輕手段不一樣。

　他追求蘇楠的第一面，就把自家條件明明白白說了。

　父母是省城鋼廠的干部，家里除了周彥，就一個姐姐。

　周彥下鄉，也只是走個過場，要不了多久就能找關系回城里去。到時候他就帶著蘇楠回城里去過好日子。

　擺明條件之后，再加上點甜言語，“我本來是不打算在這邊找的，但是你的出現打破了我的計劃。我希我未來的計劃里面加上一個你。”

　周彥本優秀，加上這樣的條件，這樣的誠意，蘇楠自然心了。并不想一輩子留在農村這個地方。難以想象，自己以后也和其他嬸子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曬的臉上都蛻皮了。過不了這樣的日子。

　兩人甜甜的上了對象，有了周彥的照顧，蘇楠經常能有好吃的好喝的，還能穿上新服，用上雪花膏。

　和質的滋潤，讓如同一朵盛放的花一樣，越來越麗。

　后來周彥果然回城了，而且還是去念大學。兩人開始通過書信往來。放假的時候，周彥就回來看，或者去學校看周彥。異地并沒有讓他們的減輕一一毫，反而還讓兩人日漸加深。兩人約定好畢業分配之后就結婚。

　但是周家人并不同意這段，其中很多曲折，堅持，在蘇楠的家里人親自去城里求了一位遠房親戚，給蘇楠介紹了一份廠里的臨時工之后，這段才有了結果的機會。兩人終于得到周家的同意，領證辦酒，好的就如同話故事一般。

　想到這里，蘇楠嘆了一口氣。

　那時候還年輕，覺得不管婚前多困難，結婚之后就好了。媽開始也不喜歡嫂子，嫂子進門后不也寶貝著嗎？

　那時候，沉浸在和人修正果的喜悅里，也為自己實現人生目標，跳出農門而興。

　只是婚后，現實給了沉重的一擊。

　門不當戶不對，弱勢的一方注定了就要妥協。

　婆家本瞧不上，打心眼里就瞧不上這泥子家庭出，完全靠著一張臉皮子進門的媳婦。

　每天見面，哪怕蘇楠遞上一張笑臉，得來的也不過是冷臉，冷言冷語。冷嘲熱諷。看著你的眼神能讓你到對方打心眼里看不起你的。仿佛自己就連一頭發都是骯臟低賤的。

　蘇楠第一次意識到，還有一種比撒潑打滾更可怕的手段。

　它能讓你難，你還找不到和對方理論的理由。

　蘇楠是什麼人啊，從小就驕傲慣了的人，在家里都不大氣的。和周彥對象的時候，也是周彥哄著。讓忍兩天可以，時間長了不了，于是就和周彥鬧起來了。

　開始的時候，周彥還哄哄，次數多了，也懶得管家里的事。

　在周彥心里，他家里人也沒干什麼啊，他想不到蘇楠還有哪里不滿的。你說眼神不對，人家往自己媽那邊一看，他媽一臉慈的笑著呢。這不好著嗎？

　周彥可以不管，但是蘇楠卻沒辦法逃避，整日里在家里和自己的婆婆大姑子斗氣。從年輕一直到中年。

　年輕的時候生氣太多，上了年紀之后，蘇楠就生了重病。

　生病后躺在床上，想著瞧不起自己，和自己不親近的兒子。還有忙于工作的周彥，心十分復雜。

　那會兒周彥已經很有錢了，住在最好的醫院病房里，接最好的治療。

　但是心里一片荒蕪。

　回憶自己的大半生，除了每天和周彥媽還有周彥姐‘宅斗’，每天生悶氣，還干了什麼？

　心里不是沒后悔的。覺得自己忒不爭氣了。太一筋兒了。那麼好的大好年華啊，為什麼要為了不值當的人浪費時？

　心里開始羨慕起自己那事業有的兒媳婦，羨慕周彥后來找的那個書。

　那都是有本事的人，有文化，有面的工作，離了男人也能養活自己。不像自己，總覺得離開周彥，連飯都吃不上一樣。

　年輕的時候，怎麼就總想著靠著別人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想靠著別人吃好喝好，自己就得付出。蘇楠付出的，就是和老蘇家的人的尊嚴。是自己半輩子憋屈的生活。心里罵自己，沒這忍氣吞聲的能耐，就別惦記人家好日子啊。想過好日子，又不想氣，就自己學學本事，自己掙錢啊。

　當時蘇楠就哭了，往事一幕幕在腦子里回想，越來越清晰，越想越后悔。到底是提了一次離婚，希將自己的偏離的人生在最后拉回正確的軌道。結果那兔崽子竟然沒找周彥來，可把氣死了。

　誰知道，這一覺醒來，還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