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打夫人新婚夜里昏過去之后,便打著羸弱地名頭不見姨娘妾室，連晨昏定省都免了，除了有一回姨娘們結伴來敬茶,主院就沒有再接待過旁人。

　夫人又只讓那兩個陪嫁丫鬟近伺候，故而晨間本該最繁忙的時候,主院的丫鬟仆婦們反而十分閑適，今日夫人起晚了，們就更閑了,正圍著火爐烤火取暖。

　冬日可真是愈來愈冷了。

　霍顯這個時辰來，愣是將一屋子丫頭嚇了一跳，饒是管事嬤嬤也驚道：“主君怎的這個時辰來了？”

　霍顯瞥了眼堂屋的方向,道：“夫人用膳了嗎？”

　碧梧有些怵霍顯,卻還是不得不開口接了話,道：“夫人還未醒,奴婢去催一催。”

　碧梧說罷就要進室，卻被紅霜半道截了活兒,于是紅霜匆匆就進了屋里。

　霍顯在飯廳坐下了,他要在這兒用膳，丫鬟們一改適才閑散，紛紛作起來。

　管事嬤嬤挑簾進來，拿了糕點給霍顯墊墊肚子,四下無人,口吻才親近了些，說：“怎麼還老遠回府來用膳，怪折騰的,眼下早過了主君平日用早膳的時辰,你這胃又該鬧騰了。”

　管事嬤嬤姓劉,是霍顯時的娘，也是霍顯離開宣平侯府時有肯跟他走的人，闔府上下，恐怕也只有敢用這種語氣說話。

　霍顯笑了聲，“哪那麼金貴，這些日子怎麼樣？”

　劉嬤嬤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個“”大概指的是夫人。

　雖霍顯沒明說，但劉嬤嬤約也知曉這場婚事恐怕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可既然是三書六禮迎進門的，劉嬤嬤便還是拿姬家那位小姐當主子看，里依舊恭敬稱夫人，說：“夫人是個安生子，平日只在院子里走，伺候的只從娘家帶來的幾個婢子，倒是不愿麻煩咱們。”

　霍顯就著茶吃了一半糕點，聞言道：“從姬府帶來幾個人？若是人手不夠，還是讓府里丫鬟上點心。”

　劉嬤嬤驚詫地看他一眼，太打西邊出來，會關心人了，于是說：“原本是五個呢，近伺候的就兩個，一個紅霜，一個碧梧，剩下三個都留在屋外伺候了，但前些日子放了其中一個的文籍，說是那丫鬟到了年紀，想嫁人了。夫人心地倒是真的好。”

　霍顯默不作聲地點了頭，隨口問道：“哪個？”

　劉嬤嬤也隨口答了：“好像什麼娟兒。”

　那頭簾子被掀開，這頭一齊停了話。

　姬玉落昨夜后半夜才睡下，被紅霜醒時還覺得頭疼，聽聞霍顯來了甚是驚訝，轉念猜他是為昨日宮中之事來，以防萬一，是服過藥才來的。

　走近，朝霍顯半福了福子，隨后仰頭道：“夫君怎麼來了？”

　霍顯笑了笑道：“今日閑來無事，陪你用早膳。”

　姬玉落先是驚了片刻，隨后不知所措道：“那嬤嬤，快備膳吧，莫要耽誤了夫君當職。”

　劉嬤嬤應了是，很快命丫鬟布了膳。

　霍顯適才吃了兩口，倒不是很，見姬玉落喝了幾口粥，才問：“昨夜事出突然，沒來得及問，可有傷？”

　姬玉落著湯匙搖頭，道：“皮外傷罷了，養兩天便能好，不打。”

　手背上確實有幾小傷，霍顯瞥了眼，又說：“那也想必是了驚，請郎中看過麼？”

　姬玉落攪著粥的作漸慢，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在搖頭后，霍顯便道：“你子羸弱，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如何同你父親代？手給我。”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他不過是想把脈罷了。

　姬玉落猶豫了下，顯了幾分寵若驚在面上：“怎麼好麻煩夫君……”

　在霍顯近乎視的目下，姬玉落慢吞吞了手過去。

　的手腕很細，很白，像是一掐就會斷。

　霍顯擺出診脈的姿勢，姬玉落垂眸看著他診脈的手，霍顯則垂眸看向。

　小姑娘微低著腦袋，坐得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可不知是不是職務多疑，他試圖從這副乖巧的皮囊下看出些別的端倪，于是目愈發尖銳。

　然而卻無懈可擊，無論是常態的神還是虛弱的脈象。

　霍顯盯著腕上的青筋，忽然道：“聽說你房里有個丫頭年紀到了想回鄉親，你把文書放給了。”

　姬玉落只微不可查地怔了半息的功夫，本以為他要打聽昨夜安和宮之事，誰料話題卻拐了個彎，姬玉落笑著說：“是，姑娘家到了年紀，只怕尋不到好夫婿。”

　霍顯閑聊似的點點頭，問：“多大了？”

　姬玉落道：“十□□。”

　霍顯沉片刻，“也不算大，尋常宅邸里的丫鬟，多是二十來歲才往外放。”

　姬玉落仍是溫溫地笑著，“心思已不在我這兒，強留幾年也沒什麼意思。”

　霍顯笑贊：“那是夫人心地善良，不知那丫鬟家在何，可有車馬？到底是姬府出來的陪嫁丫鬟，夫人早與我說，我便派錦衛一路護送了，也好全你們主仆之。”

　姬玉落剛要開口：“——”

　“夫人。”霍顯打斷，口吻平常道：“你脈象了。”

　姬玉落猛地抬起頭，四目相對間似有電石火，但幾乎又在眨眼間消歇，姬玉落一臉難為的模樣，道：“夫君說話時總帶著審訊的氣度，玉瑤只是尋常人，也免不得心慌。”

　霍顯笑了一下，這才收了手，道：“早前聽聞姬家大小姐生膽小，我看你倒是伶牙俐齒得很。”

　姬玉落連忙起，垂首道：“夫君說什麼便是什麼，怪玉瑤多了，以后不說便是。”

　霍顯仰頭看，貝齒咬，懸淚泣，低頭往跟前一杵，像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似的。

　他還是頭一回正兒八經打量姬家這位長，從前倒是沒發覺這麼張清冷小臉也能做出這番我見猶憐的姿態。

　一個站，一個坐，氣氛莫名有些僵滯。

　紅霜在后頭聽的是一顆心都蹦到嗓子眼了，反而是劉嬤嬤不知所以，好好吃一頓飯，怎麼吃這樣了，主君也真是，沒事欺負人家小姑娘作甚……

　霍顯眼里只噙著若有所思的笑，半響過去，起將摁坐在椅上，“嘖”了聲道：“張什麼，我同你開玩笑呢，宮里案子還待查，我先走了。”

　他拍了拍姬玉落的肩，十分心道：“夫人，好好用膳。”

　說罷，他果然就走了。

　劉嬤嬤也跟了出去，堂屋里只剩姬玉落和紅霜。

　紅霜看著他們走遠，上前道：“小姐，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發現了？”

　姬玉落面無表地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扯了下角，說：“找不到證據，試探而已，若真確信，他就不會來走這麼一遭了。”

　紅霜道：“可他已然起了疑心，往后行事不說難，還危險，這府里四都是暗衛，到時真想走也未必走得了了。小姐，辦法千千萬，何必要死磕霍顯這一條，此人實在太敏銳了。”

　姬玉落指了指自己這張臉，道：“頂著這張姬家長的臉，在京中本就阻，辦法千千萬，也都被這張臉堵死了。”

　姬玉落說著，有些煩。

　紅霜啞口無言，心事重重地皺起眉頭。

　另一邊，霍顯從堂屋出來，南月便隨其后，道：“主子，如何了？”

　霍顯緩緩點了下頭，道：“正常。脈象虛弱，中氣不足，像是多年虛的癥狀；對答如流，不慌不，堪稱完。”

　南月適才在門外聽了一耳朵，主子分明說夫人脈象……哦，南月反應過來，詐呢。

　于是南月松了口氣，“那不是正好，夫人沒問題便能放心了。”

　霍顯嗤了聲，負手站定，轉而看向南月，“太正常才不正常，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窮追不舍問你幾句你都還結，卻能對答如流，若不是的問題，那便是你的問題。”

　南月：“……”他可好冤。

　南月想了想，道：“那主子是懷疑什麼？屬下適才查過，那個娟兒的婢原來是姬府二小姐的丫鬟，夫人若是真害了，難保不是此前有過節，即便如此，也只能證明夫人從前是扮豬吃老虎，這些年裝得太真，可這后宅里……倒也有可原，若是懷疑宮里的命案與夫人有關，也有可能，但是。”

　南月蹙起眉頭，不解道：“主子不是懷疑宮里的刺客與府里的刺客為同一人嗎，可主子，府里遇刺那日夫人正巧從承愿寺返京，刺客逃走時，夫人的馬車才剛到城門口，當日城門的守衛皆可作證，如此來說，這時間也對不上。”

　“要麼在宮里犯案的與府里的刺客不是同一人，要麼這些事，就與夫人無關才是……何況夫人的脈象那般虛弱，如何能做到與您鋒？”南月撓撓頭，頗為不解。

　霍顯垂著頭，黑靴下踩著石徑上一顆松懈的雨花石，將石子踢到一旁的湖水里，他盯著那起的波紋，道：“誰說眼見就一定為實……是真是假，試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