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是被魏詢特意喊來提點孟桑的，換言之，這是負責帶新人、做職培訓的老人，而孟桑一個初來乍到的，自然是都聽對方安排。

　叉手見禮：“勞煩徐叔了。”

　徐叔擺了擺手，笑呵呵道：“都是在食堂里做事，孟師傅不必這般客氣。日后我這饞忍不住了，免不得要勞累孟師傅呢！”

　“庫房在后頭，且隨我來。”

　孟桑莞爾，跟著徐叔往庫房方向走。

　方才被魏詢點出來的阿蘭和柱子，在靳廚娘被趕出國子監后，一直跟在陳師傅后頭做些零碎事。現如今有孟桑來了，兩人手頭上又沒什麼要活，便直接被陳師傅遣了過來，寸步不離地跟在孟桑后。

　后廚右側另開一扇門，四人從這邁出去，繞過房屋墻角，就到了幫工、雜役們清洗、晾曬食材的小院。

　小院正中央挖有一口井，左右兩側的什不。除了或低或高的平整大桌、規格同一晾曬食材的竹架之外，還有兩口極分量的大石磨，大大小小的陶缸和壇子挨著墻角存放，整整齊齊碼兩排。幫工們或站或蹲，男都有，在院中各司其職，一心忙碌著手中事。

　而小院的盡頭則是存放食材的庫房。

　徐叔領著孟桑去庫房的一路上，雖然周遭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專心致志地干活，但孟桑總覺得不停有視線從暗地里投過來，打量、懷疑、好奇等等都有。

　行至庫房門口，庫門閉著，上頭落了一把沉重銅鎖。

　徐叔從腰間扯下一串鑰匙，挑出最大的一把，開了庫房門，引孟桑等人進去。

　他緩聲道：“國子監庫房鑰匙共配有三把，另外兩個在齊監丞、魏師傅手中，但這位通常不管庫房事。平日里取拿食材，來找我即可。”

　孟桑踏庫房，細細打量。

　庫房空間不小。正前方是四層大木柜，和藥鋪里頭存放數種藥材的柜子很是相似，每一小格子上頭都掛著小木牌，寫著各種香料或者輔料的名字。

　孟桑眼尖，瞧見里頭連“胡椒”這種金貴都有，不咋舌。要曉得胡椒這玩意，擱在外邊雖稱不上價值千金，但也絕非普通人家或酒樓能用得起的。足可見圣人對國子監的監生與博士們，很是大方與看重了。

　庫房左右兩側擺著數個大小一致的無蓋木桶，里頭儲存米糧豆谷，稻、粟、菽、小麥等等，品類齊全、數目眾多。

　徐叔由著孟桑在屋中轉悠，緩聲道：“國子監，監生一千四百余人，祭酒、司業、監丞、主簿、錄事并各學博士等有百余人，還有數位雜役。人瞧著多，但并非人人都在食堂進食，像是諸位大人的暮食是送去廨房用的。每日朝食、暮食會來食堂的監生并雜役，約是兩百余人。”

　聞言，孟桑不由想起今早在楊梅飲子攤邊，那兩位監生只言片語中出的意思，不默然。

　讓他們寧愿著肚子上早課，在監繞上好大一圈，跑來后門對街買朝食，也不愿應付一口的食堂朝食。

　得是得多難吃，又給人留下多深刻的心理影啊……

　徐叔一看孟桑臉上神，笑得活像只千年老狐貍：“看來孟師傅對食堂的境，已經了解許多。”

　孟桑哽住，不好意思地抿：“日后總會好起來的。”

　徐叔沒多說什麼，笑呵呵開了地窖的鎖，“蔬果與類都放在窖中。”

　眾人拾級而下，只到一子寒氣持續不斷地襲來。

　孟桑凍得抱住雙臂，雙目卻是一亮：“咱們這兒有冰窖？”

　徐叔遙往皇城所在方位行禮，笑道：“圣人恤，前些年特意下旨挖的地窖。既可存冰，以解監生苦夏之煩悶，又可用于存放新鮮菜蔬。”

　似是看出孟桑對冰的蠢蠢，徐叔不急不慢地補充：“前些日子最熱，冬天藏下的冰用了七七八八，只還余下一些，都是輕易不能再的。”

　“……”孟桑噎住，十分憾。

　這地窖與冰窖建為一，空間很大。主為拱形大廳，正中央挖出方形池子，池以大塊的冰塊鋪底，再鋪上干草與棉布，最上層用竹籃筐裝著應季菜蔬、類。而大廳三側另外開辟出十二間屋子，應是作存冰之用。

　眼下，其中九間屋子的木門敞開，出空空的里間，余下三間的門尚還閉，隙用黃泥堵得嚴嚴實實，三者與中央池子形包圍之勢。

　心中雖然惋惜，但既然沒法余下的冰，孟桑便將這茬拋開，挪腳步走向中央池子。

　后傳來徐叔的聲音：“庫房是多是莊子送來的菜蔬，或者朝廷發下的米糧，這些若是有用得著的，都可直接來取。倘若里庫房沒有，庖廚師傅們就得在每日辰正報上第二日要用到的食材，由庫房出面購置，讓鋪、菜鋪在當日運過來。”

　“孟師傅來得委實不巧，今早各位師傅剛報完品類數目，一炷香前，底下人已出了國子監去購置。倘若此時再另支一人將其找回，或者額外添上……”他頓住，面為難之。

　孟桑不是個不識趣的，微笑著道：“不礙事，大家瞧著都不開，我從現有的食材里頭挑就好。”

　“哎呀，真是多虧了孟師傅諒，幫了我老徐大忙呢！”徐叔走近，笑容和藹，但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只狐貍，“想來孟師傅擅長新菜式，即便是這些尋常食材，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珍饈味。”

　“對了，這幾樣是文師傅他們指定要的，皆有既定數目。”他在邊上將之一一點出。

　孟桑順著徐叔所指方向去，眉心一跳。

　如此一番點下來，池子中央已是去了八，里頭一份都沒留下，余下的都是些顯然放了有四五日的菜蔬。這些菜蔬大多也沒壞，只是瞧著蔫頭蔫腦的，顯然過了最新鮮的時候。

　一旁的徐叔慢悠悠問道：“孟師傅要哪些呢？”

　環顧一圈，最終，孟桑的目停留在一個竹筐，那里頭裝著滿滿當當的小香蔥，碧綠沁人。

　孟桑靈一閃，問道：“徐叔，米面油糧可是管夠的？”

　“不錯，這些都不拘數目。”

　得了準話，孟桑當即拿定主意，果斷指著那裝滿香蔥的竹筐：“這筐子里頭的小蔥都取走，再要兩只布袋的面、五壺素油。”

　此言一出，一直跟在孟桑后默不作聲的阿蘭和柱子呆住，俱是不可置信的模樣。

　阿蘭沉穩些，只一瞬就收斂了緒，繼續當個不聞不問的泥人，但柱子生活絡又沖，忍不住想出聲阻止，還未開口就被阿蘭一把攔下，憋得滿臉通紅。

　看著那平日里不被掌勺師傅們重視，堆得滿滿登登的小蔥，饒是一直笑容滿面的徐叔也不由僵住。

　取面多是用來做馎饦、蒸餅等吃食，但足足一筐的小蔥，還有滿滿五壺的素油，這能做出個什麼新奇玩意來？

　總不能是讓監生們干飲油，咬蔥罷！

　徐叔強笑道：“孟師傅此話可當真？”

　“當真，”孟桑角翹起，眼中滿是勝券在握，篤定頷首，“勞煩徐叔。”

　話已至此，徐叔收起所有驚疑之，重新出彌勒佛般的笑臉：“這蔥是莊子上送來的，量多得很，直接讓阿蘭和柱子搬走就是。”

　罷了，他本就不必管這新廚娘葫蘆里賣什麼藥。若真是什麼難以下咽的吃食，也還有那些難纏的監生候著，又關他一個管庫房的老頭什麼事呢？

　只待明日朝食過后，就能曉得新廚娘是會被轟出國子監的大門，還是就此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