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那孽障!”奚桓拔座起來,原地踱了兩圈,“妹妹不是不知禮數的人,八就是那孽障等不起,攛掇著妹妹行的禮。還有臉我簽婚書?我回去皮不先揭了他的!”
奚緞云見他氣得那樣,也顧不得怪罪兒,倒尋了話勸他,“罷了罷了,原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早不計較,這會兒又來計較什麼呢?也好,也免了那些親朋上門應酬。只是實在不該對父母先斬后奏,這是他們不懂事,你倒不要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等回去了,再他們在跟前訓斥,你說是不是?”
雨聲瀝瀝漸止,云翳散了些,奚甯氣足,還肯聽的勸,使人拿了筆墨來,與一同落了姓名,忿忿中,屢次三番揚言要打死奚桓,“我只是怕那孽障委屈了妹妹,背著父母先行了禮,哪里個樣子?”
“你別氣啊,又氣出病來。”奚緞云偎在他懷里,撇撇,“這事,八綢襖也有份,桓兒最肯聽的話,不得還是出的主意。等回去,不得要罵兩句。”
兩個人琢磨一陣,是誰拿的主意還沒琢磨出來,氣倒消了大半。使紅藕擺了午飯,二人吃罷,床上摟著說會兒話,就聽見本縣縣令與夫人來拜。奚甯原不喜這些結奉承的人,可怕奚緞云憋悶,便請了進來,他夫人陪著說幾句。
那縣令夫人姓黃,三十多的年紀,尚且年輕,梳得烏油油的鴨髻,帶著禮到院來拜見。因聽說奚緞云與奚甯的事,面上不點明,只是帶來的禮里頭,有好些小兒的裳玩。奚緞云道了謝,請在榻上坐,兩個說些家常。
奚甯則將那縣令吳云子請到外頭廳上坐,吳云子老早聽見奚甯來,因其份,一直不敢唐突拜見。
前幾日又聽聞他往公安縣兩查看河堤,因他心里正好存著樁事,此刻終歸按捺不住了,打點微禮前來。
椅上坐了,寒暄了兩句,便借故問起:“聽說大人前幾日往公安縣一帶去看了河堤?下因微人輕,前兩年修這堤的時候,不得監管,不知有無什麼不妥?”
奚甯舉盅的手稍頓,將他掃量須臾,笑著擱下,“吳大人何以這樣問?”
這吳云子三十多歲的年紀,自詡有才,慣來不喜萬道貪墨橫行的陋習,常暗里抱怨朝中無人,才讓那等貪蠹做了府臺。眼前觀幾日,見奚甯行果如場傳言,是皇上了潘家的心思。
如此良機,失不再來。吳云子把心一橫,謙卑地拱手,“不瞞大人講,那河道修繕時,下也當參與監修。可我與萬府臺久有不睦,他便未肯讓下監管,河道修好后,下實在有些不放心,私下查驗,這才發現那公安縣石首縣一帶,竟與上游的石料不一樣,聽見大人也去那一段巡查,就想來問問大人,有沒有查出那些瞞天過海的石料來?”
奚甯初到地方,這里頭錯綜復雜的關系還未曾吃,雖曉得這個吳云子與那萬道久有不和,到底不肯輕信,“這事萬府臺已經同我說明,說是當時戶部后補的五十萬兩銀子還沒批下來,工程耽擱在那里,萬府臺恐怕春汛,便先用了次等石料修繕,那五十萬銀子又借給漢賑了雪災,預備著過一二年漢還了這筆銀子,再將那一段堤壩重新修整。”
“萬府臺好張口啊。”吳云子狀若無意地笑笑。
奚甯亦笑,不再問,轉過談鋒說起荊州稅收來。等一會兒,那吳云子果然耐不住,拔座起來作揖,“大人,下有實回稟。”
“噢?什麼事吳大人只管直言。”
“公安縣石首縣那一帶的堤,只怕一二年后也不會重新修整。”吳云子上前兩步,又拜了拜,“下不敢欺瞞大人,據府臺大人所言,是因為朝廷后補的銀子遲遲未批,才先用此等石料代替。可下所知,早在荊州向工部上書請款的時候,那批石料已經運到了河道邊上,沒幾日就開始工了,這本就是蓄意以次充好,貪墨工款。”
奚甯面無異,“大人這樣講,可有什麼證據?”
“萬府臺不許下參與河堤監修,下并沒有什麼證據,可下知道一個人,他一定有證據。”
“誰?”
“石首縣的縣令張帆。”
細想來,奚甯往公安石首兩查巡河堤時,見過這個張帆,是位而立之年的年輕人,言談間有些讀書人的迂腐氣,卻不奉承拍馬,與奚甯說話也不似別人彎腰躬背的,時時把腰板得筆直,因此奚甯對他有些不同尋常的印象。
那吳云子見他似有所,又挪近兩步,“這個張帆也是本地人氏,是進士出,又是個直脾氣,因不奉承上司,已做了五年的縣令,仕途恐怕就止步于此。公安石首兩的堤,原本萬府臺是只公安縣縣令監修的。可這張帆說,既是兩縣界,就該兩縣共同監修,如不讓他監修,就是有人做賊心虛。府臺大人犟不過他,就讓兩縣縣令共同監管。以張帆的子,看見有人以次充好,必定要私查到底。”
奚甯睞目,把胳膊搭在炕桌上,“這就有些不通了,既然都知道這張帆的子,萬府臺若心里有鬼,怎的還同意讓他監修?”
“大人何等睿智,不會看不出萬府臺是個什麼脾。此人由潘家七年前舉薦上任,為以來,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從前也有人上疏參奏,可疏本不是沒在了通政司就是沒在了閣,令他愈發有恃無恐。就算他知道張帆暗中要查,也不懼他這個在朝中無朋無故的小小縣令。”
奚甯趁勢追問:“那你說說,那五十萬兩到底是不是借給漢府賑災了?”
“借是借了,是不是花在百姓上,只有鬼知道罷了。”吳云子悠悠踱回椅上落座,“這不過是他們慣常耍的障眼法,倘或查這里,就是那里借去,查那里,就是這里借來,一張借令加上閣的批條,別說五十兩銀子,再多的,也不知道到底借了誰的荷包。”
廳外又下起雨來,天復蓋,奚甯的眼如云,人瞧不清底下的真章,只是客套地笑,“多謝吳大人告知。”
吳云子亦不糾纏,寒暄兩句后,與夫人辭去。奚甯歸到房,奚緞云剛歸置完人送來的禮,迎頭與他抱怨,“我與這位夫人實在無話說,干坐了半晌,不尷不尬地扯了滿地閑篇,一心盼著你在外頭趕打發他們去了,我好洗澡的。”
“我還想著給你解解悶,誰知你不喜歡。”奚甯走來,環腰將抱著。
“不是不喜歡,只是說不攏一,又是頭回見。”
正說話,紅藕進來說洗澡水倒在桶里去了,使奚緞云移到屋里洗澡。偏奚甯后腳也穿廊跟進去,瞧見奚緞云正在屏風后頭解裳,便接了紅藕手上的絹子,抬抬下,打發去,等了裳鉆進浴桶里去,他便獨步踅到后頭,給背。
奚緞云趴在浴桶邊上,晃眼見是他,又要奪他的帕子,又忙著捂口,慌慌張張紅了臉,“你為做宰,哪里能做這些事?快出去。”
他就坐在浴桶后的杌凳上,拉著的腕子使游近,“我素日忙,早出晚歸的,你懷著子,我也沒寬出空來陪你。好容易得空,你就我伺候伺候你,否則孩兒生下來,該不認得我是爹了。”
裊裊水煙,似迷霧中的江南,奚緞云盈盈的眼波稍垂,正開口安,不防腸胃里一翻,在浴桶邊上打了幾個干嘔。奚甯忙將拉來抱著,手在潔的背上拍一拍,“倒是見你犯吐,或是躲著沒在我面前吐?”
“我就是不怎麼犯吐癥,”奚緞云趴在他肩頭,虛籠籠烏髻蹭在他頸窩,吞咽兩下,又不覺惡心了,“從前懷綢襖也不怎麼吐,只是初時沒胃口,等三個月一過,就跟頭豬似的,時時吃時時。”說完自己不好意思地笑,倏地又想起來什麼,端起腦袋推他的肩,“給你裳也弄了。”
“不要。”奚甯將背一撳,摁在懷里,“你在我上靠會兒,我給你背。”
便安穩地枕在他頸窩,兩手著他的肩,溫熱的水與他溫的手一下一下過的背,像個孩子一樣,被熱乎乎的水汽一熏,漸漸睡在了他的懷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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