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塘這里的幾個小學,自打那日放學回家后,晚上便有孩子起夜啼哭,說是腹痛,嘔吐不止。
不過,小孩鬧肚子這本不是什麼稀奇罕見的病癥,對于當地百姓而言,也自有一套理的法子,不用過度驚慌。
這是酈縣一帶民間最常用的法子——把紫皮的大蒜撿幾個,搗碎后取,用溫水加些許糖服用,治療孩嘔吐腹瀉,雖是偏方,但頗為管用。
那孩子正是跟楊儀很好的兒,他喝了蒜糖水后,果真好了些,雖然還哼哼嘰嘰不止,不過已沒鬧騰的那麼厲害了。
家長們安心多了,自以為無事,方才睡。
不料到了早上,竟發現兒昏睡不醒,臉灰白,四肢冷如冰,闔家這才慌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最先想到的其實是楊儀,畢竟楊儀是這些孩的老師,也是大夫。
誰知去找楊儀的時候,卻到了蓉塘的另一戶人家,也正焦頭爛額地來尋楊儀。
兩戶人家本就認識,頭一問,才知道他們家的孩子昨夜也是同樣的癥狀,今早上雖然并未昏迷,況卻十分不妙。
可是他們都沒找到楊儀。
偏偏昨日有孩曾說起過楊儀把獐子帶給他們吃的事,當時有學家長知道,心十分的惱怒。
雖然說羈縻州是個龍蛇混雜各部族聚居之地,但有的地方,漢人跟部族間,這個部族跟其他部族間,自然免不了矛盾重重。
就說在蓉塘,便有一大半的人不喜歡羿族人,對于羿人的說法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傳言羿人都是些不開化的野人,他們的東西是臟的等等……久而久之,傳言便變得離譜,比如學堂的小書們便說什麼——“吃了羿人的東西,就也會變蠻人。”諸如此類。
因為楊儀是外來之人,蓉塘村本就有些自帶敵意眼的,再加上沙馬青日時不時前來找他,更那些人暗中敵視。
不過他們卻不敢對楊儀明目張膽如何的針對,這里有兩個緣故。
第一,楊儀識字,可以教導村的孩。第二,楊儀會醫。兩者都是極難得的。
所以就算有人暗中嘀咕楊儀,可也有許多村民是愿意留在村的,畢竟,絕對的利大于弊。
可是這一次不同了。
有利于孩跟村民的人,竟了最大的嫌疑人。
得知了楊儀給小孩兒們吃了羿人給的,家長們疑慮重重,起初還不敢如何,畢竟吃蠻人的東西會變蠻人,這種話是有些村民用來騙小孩子的。
偏在這個時候,又有幾家的孩子嚷說不舒服,吐的吐,鬧得鬧,大半個村落飛狗跳起來。
這一下,眾人都驚慌了。
可是偏偏找不到楊儀,畢竟楊儀早給隋子云“綁”去救十七郎了。
村民們又從楊儀屋找到沒吃完的獐子,沙馬青日母親給親手做的羿族的糯米飯,以及芒果,菌子苦筍等。
可楊儀不在。
猜測變了驚疑,驚疑又轉為了怒恨。
有人開始揣測:“這楊先生肯定不是好人,他或許是跟羿人串通好了,對咱們村子下毒的!如今一定是跑了!”
憤怒的村民被煽,幾乎當場將楊儀的小屋給砸了。
幸虧龍王廟那邊負責看守尸首的兩個小兵得到消息,其中一人趕來,喝止了村民們。
村民們一合計,有人提議趕去追,有人提議報。
但沒有人再敢為楊儀說話,畢竟別的還好說,可現在遭殃的是幾個小娃兒!
誰不心疼,誰敢反對。
這半天的功夫,有快的早已從外村又請了大夫來,畢竟救人要。
大夫早在路上聽說了癥候,進了病患家中,聞問切,點頭道:“果然如我所料,這是痢疾,大家不用慌張,能治。”
村民們聽說能治,先都大大地寬心,趕忙恭候大夫妙手回春。
大夫連藥方都沒有寫,現從藥箱取了一盒藥丸,篤定說道:“這是痢止丸,用溫水服用,一枚見效。”
羈縻州這邊兒,氣候潤,瘴氣,蛇蟲均多,而水土不服是最常見的癥候。
但此卻也專門有一種草藥,民間白龍須,又痢疾草,對付這種病癥是極為效驗的。
大夫所取的這痢止丸,就是從深山中采到的白龍須特制而,起效快,幾乎是藥到病除。
村民們忙各自取了藥丸,去救孩子們,誰知服藥之后,娃兒們的形非但沒有轉好,反而更糟了幾分。
大夫不明所以,詫異之余趕忙又手寫藥方,人去抓。
時下治療痢疾,最快的其實就是痢止丸,可既然此藥無用,只能再服湯藥看看。
湯藥也是有方可依循的,無非是用白頭翁,木香,黃柏,黃連,芍藥,秦皮等清熱化、行氣止痛的藥。
等村民們把藥抓回來給孩熬好服下,奇跡并未發生。
尤其是之前暈厥的那孩兒的氣息已經漸漸地微弱了,渾冰涼,命懸一線。
楊儀過河之時,村中已經有人得知消息,許多村民手持棒等沖了出來,紅著眼等在河邊。
薛放看不到河邊那烏泱泱的人,卻在流的河水之外聽見許多嘈雜的辱罵嚷。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聲:“楊先生,你人緣好的很啊,才離開了一宿,他們就想你想的聚眾而出,列隊歡迎了。”
楊儀惦記著那幾個學,不想聽他的揶揄:“形不知如何,旅帥且請在此等候。”
又吩咐圓兒跟豆子:“你們兩個就跟著旅帥在此,我理了事后再說。”
原來楊儀因不曉得村中的形如何,心想萬一有個妨礙,豈不連累了這才出魔窟的小姑娘,豆子更不消說了,別因自己被無辜牽連。
至于十七郎……他當然是個通天的人,可如今是個“瞎子”,邊只帶了兩個聽使喚的兵。
就算他有蓋世之勇,但自古卻也有一個詞:眾怒難犯。
楊儀說完轉要上船,腳才邁出去,腰帶突然一!
原來是薛放突然從背后抓住了的腰帶。
當然,十七郎畢竟看不見,所以抓住的也不止是腰帶而已。
不知是他的手太大呢,還是楊儀的腰太細,他這麼憑著直覺一抓抓住的,幾乎是一把后腰了。
不管如何,薛放稍微用力,竟生生地把拽了回來。
楊儀雙足幾乎離地,倉促后退,幾乎撞十七郎懷中。
他上有一點很淡的汗意,又不像是單純的汗意,因為不難聞,倒有些像是被海風吹的海水的味道,底下若有若無又夾雜著一薄荷氣,真是又醒神,又頗為驚人。
薛放毫不避忌地垂首:“先生什麼意思?”
“旅帥你先、請放手!”楊儀手足無措,而且裳都給他揪了起來,領子被拉扯的勒在脖頸上,覺自己要窒息了。
楊儀知道只要薛放愿意,他可以跟抓起王玨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把自己拎起來扔清河之中。
薛放呵了聲:“我才弄明白,原來你是想撇下咱們,自己跑過去蹚渾水看熱鬧。”
楊儀把領子拉了一下:“不是!我是為了旅帥著想……”
“你要真為我著想,就別自作主張。”薛放的聲音低了些,好像帶點威脅:“再敢扔下我,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管你能不能救命。”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楊儀聽見自己的上下牙齒對在一起,發出響聲,只是分不出是咬牙切齒,還是嚇得打戰。
突然,薛放的袖子被拉了拉,是苗圓兒。
小姑娘仰頭著薛放,眼睛亮晶晶地,怯生生的:“哥哥不要生氣,不要把姐姐扔到河里去。”
薛放一愣,不知為何,握著楊儀腰的大手突然松開了。
楊儀略有點狼狽地“著地”,來不及整理襟,先看向苗圓兒。
果然薛放問道:“你方才什麼?”
苗圓兒抱住楊儀的,依偎著,聲氣地喚道:“姐姐呀,姐姐。”
“圓兒!”楊儀的心跳都要停了,不知苗圓兒為何竟有此“神來之筆”。
趕忙回想,是不是自己不經意在哪里出了破綻,給小姑娘察覺了?
楊儀顧不上理會別的,也沒察覺豆子已經在他們“拉扯”的時候,早先輕巧地跳上了小船,此刻正跟船夫一起“好奇”地看著他們三個。
圍觀的,自然還有一河之隔的氣勢洶洶的蓉塘村民們。
這邊,薛放稍稍俯。
系在腦后的蒙眼布條自肩頭落,隨風,有幾分飄逸如仙的意境。
他問:“你為什麼他姐姐?”
楊儀的手了,要去捂住小姑娘的。
幸虧薛放的眼睛看不見,不然只憑著此刻的反應,就會知道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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