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妝兒堅持往外走,聽雨也不好強攔,
額尖的傷口因被步伐牽扯,疼得越發厲害了些。
沈妝兒強忍著痛楚,扶著聽雨的手臂,緩緩往后殿走,
天際不知何時聚了些烏云,春雨如,水沫子隨風撲眼瞼。
刺痛分外真實,是真的回來了。
沈妝兒痛快地收拾行裝,二話不說喊了馬車來,悄無聲息離開了行宮。
夜里朱謙回到行宮,殿空空,并無一亮。
門口只慣常侍候的一位隨侍,瞥了一眼朱謙黑漆漆的眸眼,一臉忐忑沖著他行了個禮,
“王爺,王妃回京了額角還磕出一道口子”
朱謙臉如同被墨水染過,寒霜布。
西山行宮在京郊外三十里,一日便可抵達。
朱謙回到行宮的同時,沈妝兒也抵達王府。
長史溫寧奉命看家,見沈妝兒中途回府,額尖還了傷,登時嚇了一跳,
“王妃娘娘,這是怎麼回事?來人,快些去請太醫”
“不必了”沈妝兒神平淡攔住他,面前這位王府長史,永遠是一副笑的模樣,十分討喜,沈妝兒也是當真信賴他的,前世整個王府都瞧不起時,唯有這位長史待如一,王府被軍闖,府下人四分五散,唯有他執劍擋在跟前,沈妝兒記著他的好,沖他淺淺一笑,
“辛苦長史,我已看過太醫,敷了藥,并無大礙,你去歇著吧。”
沈妝兒一貫是這麼好兒,溫寧見怪不怪,卻還是恭敬道,“伺候王妃是我分之職,王妃莫要客氣”話落,恭敬迎著沈妝兒了門,一面凝神問,
“好端端的,您怎麼會傷?”
橘的燈映出明艷的容,夜被細雨浸潤過,涼。
沈妝兒不多言,出一臉疲憊,“不小心磕到了,便早些回來養傷”將行宮發生的事給簡單遮掩過去。
說話間,已到了垂花門,沈妝兒與溫寧道了別,扶著聽雨并婆子的手后院。
溫寧擔任長史已十多年,自來出皇宮,察言觀的本事,早已是爐火純青,他自然看出沈妝兒眉眼里的倦與冷淡。
平日里,這位王妃眼里永遠綴著笑,渾鮮活勁,仿佛永遠有使不完的力,一顆心哪都撲在王爺上。眼前的,一雙眸子干凈如玉,冷冷清清,毫無生氣,這個檔口回來了,必定發生了了不得的事。
遠,沈妝兒綽約的影,被細雨染上一層朦朧,當真是人間絕,霞玉仙姿。
怎麼偏偏不了王爺的心呢。
溫寧轉去打聽行宮發生了何事。
沈妝兒回來的突然,將留守后宅的留荷嚇了一跳,從聽雨里打聽了經過,瞅見沈妝兒額尖的傷,留荷心口鈍痛,抱著沈妝兒哭了許久。
前世這兩個陪嫁丫頭對忠心耿耿,將看得比命還要重要,這一世,沈妝兒發誓要待們更好些,將們視為親姐妹。
沈妝兒細瘦的胳膊一左一右摟一個,地不肯放,落在兩名婢眼里,便是了莫大的委屈,二人越發替難過,
勉強吃了些粥食,便早早沐浴躺在塌上歇息。
留荷與聽雨依然為行宮的事憂心。
兩個丫頭聚在腳跟前,紛紛出著主意,
留荷道,“王妃,王爺里將您遣回京城,心里卻是盼著您去認錯的,您這麼干脆的回來,必定惹惱了王爺,岑妃娘娘不曾去行宮,要不您明日清晨去宮里給娘娘請安,順帶求娘娘替您說幾句話,娘娘的話,王爺定是聽的,您就服個,也省的將來吃虧”
留荷里的岑妃,便是朱謙的親生母親,因朱謙在皇子中最不寵,連帶岑妃也不甚待見,這次春獵,愣是沒被捎上。
沈妝兒倚在床頭,屋點了一盞銀釭,風從窗欞了進來,燈火經風雨一拂,在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怔愣片刻,黑幽幽的眼深不見底,
“我不求任何人,尊嚴可不是求來的,此事我心中有數,你們不必多言。”
聽雨也將眼角的淚抹了抹,這一路經沈妝兒點撥,已想通了,心疼地替沈妝兒掖了掖被角,“罷了,錯在王爺不信任王妃,既是回來了,先將傷養好,其他的事等王爺回來再說”
留荷見沈妝兒滿臉倦,也不敢再細勸,伺候喝了一盅燕窩粥,扶著躺下。
次日天還未亮,沈妝兒是被院外的嘈雜聲給吵醒的。
“聽說行宮狩獵有足足十多日,王妃嫂嫂怎麼才去兩日便回來了?莫不是做錯了事被罰回來的吧?”
“哎喲,也難怪,昌王,信王,陳留王,哪位皇子的王妃不是出名門貴胄,偏偏表兄娶了一小門小戶之,定是站在人堆里,被人比下去了,沒臉待便回來了唄?”
“好了,妹妹,你說兩句,聽說王妃嫂嫂了傷,定是回來養傷的,你切莫多言,攪了嫂嫂清凈”
院的留荷與聽雨聞言,均嘔得心口生疼。
聽雨子偏烈,挽起袖子便要往外走,卻被留荷攔腰死死抱住,
“祖宗,你別去吵,主子已吃了王爺排揎,再得罪西苑,便是兩面敵,無立足了”
王府后院一直只有沈妝兒一個主子,即便沈妝兒未孕,朱謙也不曾納妾,算是十分清凈,但,獨獨有一件糟心事。
岑妃曾有一嫡親的姐姐,嫁去了江都守備家,老爺兩年前出了事,丟下一家子老小撒手人寰,岑妃心念姐姐孤苦,懇求朱謙將夫人一家接來京城容養,夫人,也就是朱謙的姨母,便帶著一個兒子和兩個兒住進了王府。
兩位姑娘,一嫡一庶,生得如花似玉,四只眼就安在朱謙上,明眼人都知道們打得什麼主意。
前世沈妝兒本著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原則,又礙著夫人是朱謙嫡親姨母,擔心一旦得罪夫人便是得罪了婆婆岑妃,是以小心謹慎,不與們計較,背后自然吃了不虧。
聽雨在行宮了一肚子氣,回到王府還被人騎在頭上撒野,如何能忍?
當即將留荷推去一旁,扶著腰干脆利落邁出了院門。
穿著藕的比甲,腰細如荷枝兒,支立在凌松堂門口,看著這一唱一和的兩位表姑娘,浮現一抹冷笑,
“喲,這天剛亮,兩位表姑娘怎麼在這嚷嚷?這兒可是王府正院,不是菜市場。”
眉梢一抹黑痣的年輕子聞言,怒氣沖沖喝道,“你什麼意思?”
聽雨慢條斯理納了個福,俏生生道,“二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是莊稼人出生,每年開春,天蒙蒙亮,那些無家可歸的野貓野狗,就在門前嚷嚷討食吃呢!”
蕓聞言一張俏臉繃得通紅,聽雨這是諷刺們姐妹寄人籬下。
“你”
落蕓掄起袖子就要上前掌摑聽雨,卻被姐姐珊抬手攔住。
珊神未變,保持溫煦的笑容,“聽雨姑娘,表嫂醒了嗎?我聽聞表嫂了傷,特來探”
這時,留荷打廊廡走了下來,朝珊施了一禮,“回表姑娘的話,王妃舟車勞頓,不便見客,表姑娘的好意心領,還請回吧”
珊目淺淡往院了,并未多言,冷冷瞥了聽雨一眼,拉著不不愿的蕓轉離開了。
聽雨朝著二人背影吐了吐舌,轉溜進了屋。
沈妝兒這廂,已被小丫頭攙著坐在梳妝臺前束發,看樣子是被外頭的靜吵醒了。
聽雨雖罵得解氣,到了沈妝兒跟前卻畏首畏尾的,怕被沈妝兒斥責。
掀開珠簾,支支吾吾挪著步子近前,“主子,您別把那些人的話當回事,們是狗里吐不出象牙來”
話未落,被留荷狠狠瞪了一眼,“你是罵過癮了,回頭遭殃的還不是王妃?那些話一旦傳皇宮,有王妃好的。”
聽雨頓時訥訥不敢吱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都是奴婢的錯”眼淚盈盈落了下來,銀牙一咬,決絕道,“若回頭宮中怪罪下來,奴婢用這一條命去抵,絕不連累了您。”
沈妝兒卻是和悅轉過來,著聽雨,鄭重道,
“不,你罵得很好,不用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前世未能護住聽雨,這一世無論如何要護住。
聽雨怔怔著沈妝兒,眼眶紅紅的,
主子這是磕了下頭,把脾氣都磕出來了?
不,這才是本來的模樣,想當年,在沈府,也是數一數二厲害的主,嫁了這王府,生生抑了子,活得戰戰兢兢。
聽雨本不是慣氣的人,看到沈妝兒這般從容,越發歡喜,重重點了頭。
沈妝兒經歷了重生,神識到劇烈的沖擊,子骨不如往常那般利索,午膳后,沿著凌松堂的游廊轉了幾道,便懨懨地想睡。
夜初降,仿佛有一陣寒風刮進來,迷迷糊糊醒來,約瞧見珠簾下立著一道清峻的影。
沈妝兒眼神有一剎間的茫然。
前世今生,與他算是有“三年”未見了。
青直裰,繡的是暗竹紋,是最拿手的紋路。
他翩而來,如清風明月為伴,眉宇間一如既往,欺霜賽雪。
時隔經年,故人眉眼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