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詞嫣然一笑:“姐姐說得,很有道理,盤鋪子的事,姐姐自去辦罷,我若是哪日出了府,也去看一看。”
“姑娘,您......”懷繡沒想到今日孟清詞竟食了人間煙火,接了地氣兒,聞言又驚有喜。
孟清詞將懷繡的反應看在眼里,莞爾道:“懷繡姐姐,近日我想了想,繡莊畢竟是父親母親為我置辦的嫁妝,便是為了他們的拳拳心意,也該經營得有聲有。再有,”
“京城居,大不易。別的不說,將來清軒仕,我這做姐姐的,也得為他打算得長遠一些。總不好清軒進了京,事事還依賴著國公府的。”
想到遠在青州的老爺夫人,一個疏朗清舉,無心俗務,一個面心善,不擅打細算,懷繡深有同地點頭,旋即又一陣心酸,清詞本就是高嫁,難免短了三分聲氣。
原來不沾染塵世的姑娘,如今也竟有了這些考量。
拍了拍清詞的手,鄭重道:“夫人放心,奴婢與大定不負夫人所托,好好為夫人護住這份產業。夫人有什麼事,盡管吩咐。”
“確有一事要麻煩姐姐。”清詞看了眼知微,知微進了室,捧出一個團花包裹,小心翼翼地展開里面的繡品。
懷繡本就是此中高手,一眼看去,頓時屏住了呼吸。
素雅的淡青緞面上,彩云繚繞,一十六只神態各異的丹頂鶴,在其上翱翔盤旋,另有兩只站立于遠方若若現的殿宇宇之上,回首相。氣氛祥和吉慶,畫面生機盎然。
仙鶴的飛之勢和曼妙態,在繡品上栩栩如生,幾要呼之出,尤其是翅膀上使用了金線摻雜其中,更帶著幾分尊貴之氣。
可惜的是,這是一副半品,那兩只回首互的仙鶴,尚未繡完。
清詞指著那兩只尚未繡的鶴問:“姐姐可能續上?”
“奴婢哪有這份技法?”懷繡連連擺手,“這是青州諸多繡法里最難的異繡。”嘖嘖贊嘆:“說起來,奴婢記得,紜姑娘是會的......“說到這里,忽然自悔失言。
顧紜是孟家上下不會在清詞面前提起的忌。
當年顧家出事,孟家雖有心想幫卻是人微言輕,無能為力。顧家散了之后,清詞大病一場。許是擔心睹思人,沈氏便把紜姑娘送的東西都整整齊齊收了起來,不許清詞再看見。
哪知今日提起顧紜,清詞并不像以往那樣傷心,目落在展翅飛的仙鶴上,悠悠道:“這正是紜娘當年繡的,聽姐姐這麼說,我便放心了。”
“兩件事要托與姐姐。”清詞正道:“請大哥想法子接到睿王府的下人,打聽一下府里孫側妃的丫鬟。”
“您是說,紜姑娘在睿王府?”懷繡聞弦歌而知雅意。
“嗯。”清詞頷首,“還有,請姐姐尋一個繡娘,看能不能將這幅繡品續上。”
*
因錦衛臨時有急案,蕭珩回府時,已是皓月初圓,疏星幾點。
正是丹桂盛開的時節。金黃的花苞在月華下泛著金燦燦的,人從桂花樹下走,便拂了一馨香。
夜風微涼,趙劍跟在蕭珩的后,暗暗琢磨著,明明世子回來時,心尚可,去了一趟文暉堂后,卻不知為何臉上籠了一層寒霜。
蕭珩心中無端的煩躁。
今日何舟傳話給他,他擔憂母親,匆匆回府,誰知母親所言,不過是讓他收用通房,母親這是了誰的慫恿,他不用猜也知道。
他無意于此,斷然拒絕,看得出母親明顯的失落。然而,母親說孟氏很是大度,欣然接。
他不明白孟氏的心思,明明前些日子,還追問他會不會納妾,言辭之中很是介意。
到了安瀾院門口,蕭珩停住腳步,沉思片刻,才推門走了進去。
窗紙出昏黃燈,映窈窕剪影朦朧如畫,一院寂靜寧謐。
蕭珩是練武之人,屋中輕聲細語,清晰傳耳中。
開門的小丫鬟要通報,蕭珩揮了揮手。
他聽到一個清脆爽利的聲音道:“自從懷繡姐姐走后,娘娘您已經畫了七八個花樣子了,下次奴婢見了,非得問問,如今竟是膽子大了,都敢支使夫人了。”好像是孟氏邊那個知微的丫頭,接著便是一陣年輕孩子的笑聲。
待笑聲落下,是蕭珩悉的溫婉和的聲音:“莫催,我畫完這張,就擱下筆。”
“這桂花樹,乍一眼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樣,看著畫,奴婢都像是聞到了桂花的香氣。”另一個道。
“不過夫人,這一對藍羽的鳥兒,做什麼?奴婢竟從未見過。”
沉默片刻,他聽到子悉的聲音輕輕道:“這是相思鳥。”
“哦,夫人是不是想念世子了?”不知是哪個丫鬟地打趣,又是一陣歡聲笑語。孟清詞待下寬和,安瀾院的丫鬟在面前也不拘言笑慣了。
蕭珩推開屋門,里面的笑聲戛然而止。
“世子。”屋中有片刻的安靜,接著響起紛沓的腳步和請安的聲音。
纖細清裊的影迎了上來,笑意盈盈問:“世子可用過晚飯了?”
蕭珩鼻端聞到悉的香氣,任那纖細的手指松開朝服的領子,才出聲道:“在署用過了。”
他看向書案,見筆墨林立,一張畫紙置于案上,旁邊是數個料碟子。
“在畫什麼?”他問。
蕭珩子清冷,但對妻子一向溫和,清詞佯作未察覺蕭珩沉沉的面,一笑道:“信筆涂而已。”
蕭珩垂眸看去,雪浪紙上,一枝桂花斜過圓月,桂葉以青綠含黃暈染,金桂花點綴其中,似有微風拂面,暗香襲來。枝干上棲著兩只鳥兒,眼珠靈,羽湛藍,相依相偎。畫面濃淡相宜,明快清麗,尤其是兩只鳥兒,極為傳神,稱得上一副佳作。
蕭珩并不意外,妻子是青州有名的才。琴棋書畫,自是通的。
這便是方才丫鬟打趣的那兩只相思鳥了罷。但不知出于什麼心思,他明知故問:“這只鳥兒眼生得很。”
清詞不確定蕭珩方才有沒有聽到和丫頭的說笑,抿了抿,還是答道:“這是相思鳥。”
燈下,妻子的長睫掩住了眸,面上似有之。蕭珩一晚上煩躁的心,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他嗓音低低,落在的耳畔,似有深意:“是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的相思嗎?”
清詞的長睫了:“世子謬贊了,再尋常不過的鳥兒罷了。”
與蕭珩,用“癡心易繡相思鳥,魂夢難渡同心橋。”這一句倒更恰當些。
蕭珩知道孟清詞的嫁妝里有個鋪子,開了個繡莊;他看了一眼孟清詞:“是繡莊要用嗎?”
“嗯,這幾日閑下來,想著好生打理一番。”
蕭珩想問些什麼,又覺得是妻子的繡莊,不便多加干涉。沉默半晌,他生地道:“通房的事,我已經回絕母親了,明天把兩個丫頭打發了罷。”
孟清詞點了點頭,蕭珩有如此反應正常,但他今日如此平心靜氣,著實出乎的意料。想了想,道:“母親所言,也不無道理。”
這一世,早已不期待與他白頭偕老。此生漫長,他們的夫妻緣分,只有短短一程。待他心上人回京,便不會再占著世子夫人的位置。所以,何必介意別的人呢?
蕭珩剛剛和緩的臉又沉了下去。正好丫鬟抬水進來,他抬腳進了凈室。
真是矜貴的大爺脾氣。
孟清詞搖頭,看著已到就寢的時間了,便與丫鬟一起,將案上一應作畫之收拾齊整,早已洗漱過,只吩咐丫鬟端盆來,洗去手上作畫時沾染的原料。
蕭珩收拾好出來,面仍是淡淡的。
清詞見他頭發上還滴著水汽,忙從柜子中取出一條白素巾走了過去,作自然而然,跪坐在蕭珩后,為他絞頭發。
待做到一半,清詞才反應過來,不由苦笑:慕他,陪伴他,照顧他,很多事,做著做著,已了習慣。
“好了。”過了一刻鐘,蕭珩出聲道。因在他后,約約的香氣傳來,莫名地擾了他的心神,令他心浮氣躁。
清詞松了口氣,的手也有些酸了,聞言整理了服,進了室。
過了一會,蕭珩也掀簾而,躺到了榻上。
清詞其實沒什麼睡意,但似乎和蕭珩也沒有什麼話可講。睜眼看著頭頂帳子上的刺繡,忽然想起一事:“世子,三日后是我祖母忌日,雖說我遠在京城,也想去龍泉寺為老人家做場法事,世子可有空同去?”雖是這樣問,但蕭珩如此忙碌,孟清詞料定他是沒有這個閑暇的。
蕭珩知道孟清詞自長在祖母膝下,祖孫二人深厚。他沉了片刻道:“屆時我陪你一起。”
清詞愕然:“好。”其實只是問問而已。
兩人又是無話,清詞用的藥本來就有安神的分,沒多久,困意便上來了。
方寸床幃之間,那種蕭珩悉的清清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端,越發地人。溫香玉在側,他很難不心,但他記得太醫的叮囑,用藥期間,不能同房。
蕭珩心里發堵,又不知是為了什麼,遲遲不能睡。畔佳人呼吸規律清淺,應是早已安然睡。
他自嘲一笑,原本還擔心因通房一事有心結,自己趕著回來,想讓安心,哪知道人家并不在意,還一臉賢惠大度地勸他。
也是,不過只見了幾面便許下婚約,婚后又聚離多,這夫妻之,能有幾分呢?
作者有話說:
1.繡品的創意出自北宋宋徽宗的《瑞鶴圖》。
2.“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引自唐盧仝《有所思》。
3.“癡心易繡相思鳥,魂夢難渡同心橋。”出自《蝶花》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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