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邊的話就滯了滯,末了還是那點子良心未泯,同柳康笙道:“因是我帶過來的,我怕大郎他們兄弟幾個不樂意,打小就把和家里的孩子區分開來,漁兒也乖巧聽話,這幾年打絡子也給家里了不的錢,而且……而且我當年過來時,也帶了些家底兒……”
柳康笙眼神陡然一利,王氏到的話就了回去。
柳康笙也意識到自己反應大了,沉著臉道:“當年那些錢,這些年不是早用了?還提這個作什麼?”
見他沒有發作,王氏才壯了幾分膽,囁嚅道:“也不是要提那個,我是說,漁兒也十五了,再留兩年,怎麼也得說人家了,你看是不是后邊刺繡能賺到銀錢的話,給一些作嫁妝?”
后邊這一句,王氏是鼓足了勇氣才敢說的。
沒有嫁妝的人,生得再好到了婆家也要蹉磨。
柳康笙聽王氏為柳漁跟他討嫁妝,眼里閃過幾分異,倒別過了眼去,不敢讓王氏從他神間覺察到什麼,含糊應道:“吧。”
把王氏喜得什麼似的,一張浸染了風霜的臉笑出不細紋來,“那我替漁兒先謝你。”
柳康笙角了,垂眼尋思起怎麼才能把事做得更周些,為了將來日子消停,最好就是除了老大倆口子,這家里誰也不知道。
又想起老大說的,那周牙婆是常年里走南闖北的大戶,尋常姿都瞧不上,買人也要正正經經的去府割文書,斷是不肯了一點手續的,這卻是有些難辦。
不過柳康笙斜眼睨一眼還兀自傻樂的王氏,覺得真不的話也不是多大事,為了老大和寶哥兒著想,二房三房要避著些,拿個王氏還不在話下。
正午的辰就在這倆口子各懷心思中度過了,柳康笙因心里存了事,難得的今兒沒訓誡柳漁,看著時間點兒差不多了,起床喝杯熱茶就準備去地里。
柳家弟兄三個自然都起在柳康笙前頭的,父子四人要出門時,柳家來了一位稀客。
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裳穿得干凈板正,頭發抿得溜水,不是柳家村人,柳家幾個大人倒個個都識得是誰——鄰村張大娘,常日里走村串戶給人保拉纖的婆。
這一年柳家正當適婚之齡的是誰,這婆又是為誰而來的,一家子心里都有譜。
伍氏和柳大郎對了個眼:看吧,可是我料準了?
柳大郎一顆心高高提了起來,伍氏臉上倒還端得穩當,無它,要是鎮上富戶來提親,找的可不會是張婆,至于周邊幾個村的年郎嘛,伍氏是不擔心的,哪家出得起八十兩的聘銀?
沖柳大郎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示意不必慌張。
夫妻倆很有幾分默契,柳大郎提著的心就落了下來,他是最放心伍氏不過的,有伍氏盯著,不怕出什麼意外。
而柳康笙心中也穩當得很,王氏中午才過話,一時還沒有嫁的打算,況沒他點頭,王氏也沒膽兒作那麼大的主,他一個男人也不好同婆打道,遂也不多說什麼,與那張婆打了聲招呼就帶著三個兒子出門去了。
王氏中午才想過兒嫁妝的事,這轉眼就踏進了家門,雖還準備多留長幾年替家里再賺些銀錢,也替自個兒攢幾個嫁妝,可婆是最不好得罪的,也笑請了張婆堂屋里坐。
柳家三個兒媳在外人面前那是一個賽一個的會做人,泡茶的泡茶,拿花生瓜子的拿花生瓜子去了,一句都不需王氏囑咐。
王氏笑著拉了凳子請張婆坐,笑道:“今兒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張婆先把柳家三個兒媳夸了一夸,而后才轉到正題:“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王妹子也知道我是做的什麼營生,老姐姐今兒是給你報喜來的。”
王氏有些尷尬,面上倒還掛著笑,道:“瞧您說的,這無端端的,喜從何來。”
這時伍氏已經端了茶進來,把兩碗熱茶先給王婆奉上一碗,又給婆母王氏奉上一碗,而后就笑問道:“張大娘今兒來,別不是替我家大妹妹說合來了吧?”
都道是長嫂如母,可那是當娘的沒了的況下,王氏這還在呢,伍氏這作派就有些不講究了。
張婆是個老道人,呵呵笑著謝了伍氏的茶,啜了一口潤了潤就岔開了話題,問伍氏:“你和大郎的婚事,當年還是我說合的,怎麼樣,老太婆沒騙你吧,可是掉進福窩里頭了?”
這要不是掉進了福窩里頭,哪里敢當著婆婆的面問小姑子的婚事哪。
伍氏眸閃了閃,笑著道:“那可不,一直想謝大娘替我說合的這麼一門好親事,今兒可不就給我了機會,能親自給您奉一碗茶,我呀是特意往里擱了勺糖的,請您甜甜。”
張婆直笑,二人你來我往的說了兩句場面話,期間林氏又端一碟自家炒的瓜子來,說了兩句好話就退了出去,伍氏也知道不好呆了,跟著林氏一道出了堂屋。
張婆等人走遠了,這才小聲的和王氏說起了正事。
這一趟確實是為柳漁來的,們村村正家的小子,上個月同人來柳家村,見過柳漁一面,這就掛心上了,擱心里惦念了些日子,在家里尋思給他說親事的時候,就把心事同家里說了。
村正娘子托人來柳家村打聽過,柳漁的風評那是再好沒有的,這不就相上了,央了張婆跑一趟,這是替家小子說合來的。
王氏一聽來提親的竟是村正家,心下也不免搖了幾分。
大慶朝令,村正長等職務多以“富戶”充任,能當得了村正,那家境通常是村里數一數二的,柳漁要真是嫁進那樣人家,往后日子自然是不會差了去。
可中午才與男人說過要把柳漁多留幾年,更是央了柳康笙同意柳漁后邊賺的錢出一部分攢作嫁妝,現下哪里敢應承。
何況就算想,柳康笙也未必答應,柳漁從前打絡子一年都能給家里添幾貫錢的進項,現在可是又學刺繡了,以后賺的只多不,家里說要留到十七歲上。
想到這里搖了搖頭,道:“老姐姐有心了,不過不瞞你說,我家漁兒還小,我還不舍得把嫁了,家里尋思還想多留兩年的,這樁親事怕是不能。”
柳漁屋里,因離著堂屋那張八仙桌極近,從張婆進到堂屋來就聽到靜了,小心的在門板上聽二人說話。
此時聽王氏一口回絕了親事,柳漁整個人都萎頓了下來。
堂屋里,被王氏一口回絕了,張婆卻不氣餒。
柳漁那姑娘是見過的,張婆這輩子就見過生得比更好的了,鄉下出,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贊這姑娘容貌,只是張婆知道,就柳家這姑娘的長相,但凡能有個好出,恐怕是皇妃娘娘也做得的。
養了這麼個兒,柳家能輕易給許出去?
所以今兒本來也沒做能功的打算。
如此,被王氏拒了,也不失,反倒是四下看看,忽然湊近王氏,低聲示意尋個僻靜說話。
這堂屋還不夠僻靜的?
王氏也拿不準張婆是個什麼路數了,倒也配合,領著張婆進了正屋,也不合房門,堂屋里進沒進人一眼能瞧到,反倒是更不容易被人聽了去。
張婆至此才低著聲音說了今兒來的第二個目的,“你家閨我是見過的,老婆子這輩子瞧的人多,再是沒有一個比得上的了,我只問你,想不想把往那富戶家送,往后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盡不缺的。”
王氏給說得一愣,張婆就神神道:“你知道我有個姐姐,是嫁到安宜縣里的,也是做的保的營生,縣里頭跟咱鄉下不一樣,有些家底的還作興納個偏房……”
王氏倏然變了臉。
張婆瞧神,只道是不愿姑娘給人做偏房,勸道:“你別覺得偏房不好聽,雖說是妾,可實在呀,就你家閨這,好好覓一覓,六七十兩也不是不能得的,以后吃香喝辣的,不比嫁個鄉下漢子強?”
王氏一張臉卻白得厲害,都是的,抖著手對那張婆道:“這話別再提,我當你今天沒來過。”
就要把人往外請。
張婆訕訕的,就這麼被王氏明請暗轟了出去。
王氏白著臉,連把人送出門一步都沒有,才將人請出堂屋門檻,自己就轉回了正屋,嘭一聲合了正屋的門。
一直盯著堂屋靜的伍氏一見這形,就挑了挑眉,候著王氏一回屋,笑著就迎上了張婆,甚是熱心地道:“張大娘,我送送您呢。”
等走出院子,離得柳家遠了些了,就低聲同張婆打聽起今兒是給誰說項來的。
張婆才在王氏那里吃了癟,這會兒被伍氏親親熱熱挽著手,也不瞞了,把替鄰村村正家小子來說合的事給了風,倒是后頭提的要說合柳漁去做妾的事,讓張婆遲疑了起來。
論理,干這一行的,和那倒賣人口的牙人不一樣,還是惜羽的,這種事,可以私下里幫著尋訪、牽線搭橋,卻不好跟那牽正經姻緣一樣,好掛在邊。
這是可做不可說的。
可張婆只要想一想柳漁那張臉,一顆心就熱乎啊,這樣的姑娘,只管去覓縣里頂尖的富人家,只要看過柳漁臉的,管他神仙也一回凡心去。縣里頭數得上號的富戶啊,這要是促一樁,就算是和自家大姐各分一半,也能夠嚼谷半年了吧。
張婆常日里走千家踏萬戶的,對柳家的況也很是清楚,尤其伍氏,在柳家是個什麼地位心里門清,當下見伍氏打聽柳漁的事,這張婆眸一閃,倒是了點兒歪心思。
王氏不許,那還不興柳康笙這個當家人愿意嗎?
只要把話給伍氏,就不信伍氏聽著六七十兩銀子能不眼熱。
張婆想到這里,拉了伍氏到那沒人的空曠,尋了棵樹底下站定,如此這般把自己先前同王氏說的話同伍氏也說了一回,更把那些家里有姑娘給縣里富戶做了妾的人家往后能沾多好說得是天花墜。
“你想想是不是,這可不是跟賣人那樣的一錘子買賣,只要姑娘得寵,往后那還不是半個親家?時不時回娘家,或是你們做兄嫂的往縣里去探一探走一走親戚都是可以的,和嫁人有什麼兩樣,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不比嫁到鄉下地里刨食來得強?”
伍氏原本只聽張婆說是給鄰村村正家的小子來說合的,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一回事,心里那小算盤一下子就活了。
“咱縣里的富戶找偏房,真能給這麼多?我們村前兩年有個姑娘也是給人做妾,我怎麼聽說就得了二十兩?”
要是頭一回能給到六十兩,那不虧啊,反而是賺的,就像張婆說的,只要柳漁能得寵,們家也能當半個親戚的,那豈止八十兩啊,伍氏兩眼放,心里柳漁的形象已經是一棵金燦燦的搖錢樹了。
柳漁能得寵嗎,生得那麼個禍水模樣,那必然是能的啊!
是想一想以后每年都能從縣城富戶家里掏出好來,伍氏連獨占柳漁賣錢的心思都擱一邊去了,一雙手絞在一,張的等著張婆的后話。
那張婆一見伍氏上鉤了,心里就樂了,一揮手上袖著的一塊帕子,道:“怎麼不能,你那小姑子是個什麼的,你心里能沒數?那能是找尋常小富的?那必然是往縣里能排得著前幾的去找啊,那樣的人家,富貴是你想得著的嗎?人家名下多莊子、鋪子,手底下掌柜站一塊都一遛兒的,咱瞧著六十兩是天價了,放人家那里許就是個指頭兒,能討著你家小姑子那麼個妾,人家能心疼六十兩銀?你說說我這是不是給你們家送好事來的。”
伍氏一顆心怦怦的,都熱了,整個人都活泛了。
張婆瞧著火候到了,便從旁攛掇,“你婆婆不樂意,直接把我老婆子轟出來嘍,你是明事理的,回頭再勸勸唄?要真有那意思,就來尋我,我去給你們尋訪去。”
伍氏心里恨不能一迭聲兒應下來,面上倒是知道不能落人把柄,笑道:“您是為著我們家阿漁好,想過好日子去呢,我都知道,不過這事還是得爹娘做主,我一個做嫂子的,可不好說這話。”
上是這般說著,倒是親親熱熱把張婆一路送到了村西口。
張婆就知道有門兒了。
兩人在村西別過,伍氏一路腳步打飄的回了柳家院子,腦子里已經盤算了不知多個來回,琢磨著到底是賣了柳漁,八十兩一家獨得劃算,還是把柳漁許給縣里的富戶做妾,三房均分好,以后年年還能再上門打打秋風長遠。
林氏和文氏都還在院子里候著呢,兩人站在院墻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什麼小話。
一見伍氏回來了,雙雙朝伍氏招手打眼,等伍氏近了,林氏問:“大嫂怎麼送了這麼久?問張婆打聽了吧,怎麼說?是替哪一家說合來了?”
格外關心柳漁這件事。
伍氏這心里還沒盤算明白呢,自然是不會把張婆想把柳漁說到縣里給人做妾的事出口風,只悄聲兒把鄰村村正家請張婆來說合的事拿出來和兩個妯娌嘀咕。
林氏娘家就是鄰村的,對村正家的小子還真知道底細,這麼一聽心里酸得,臉長得好可真夠占便宜的,哪怕是個拖油瓶,也有這麼好的姻緣送上門來。
又奇道:“這麼好的親事,娘怎的還不愿意?我看送了張大娘出來自己就回正屋了,連門都關了。”
說著弩弩下,示意伍氏看正房閉的房門。
林氏和文氏都覺出了王氏的反常來,誰家送客只送到堂屋門外的,連院門都不出一步,王氏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作派。
這妯娌里倆個不知,伍氏倒覺得自己是門清的,婆婆這就是不高興張婆給柳漁說合去做妾唄,笑笑:“那誰知道,不舍得這麼早把大妹妹嫁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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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這一進正屋,足把自己關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出了屋也沒去旁,而是敲了柳漁的房門。
母倆個相對坐著,末了還是王氏先開的口:“下午張婆來家,你知道了吧?”
柳漁點了點頭,并不否認自己悄悄聽了壁角。
王氏看著長的模樣出神,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神極為復雜,“張婆來家,是要給你說的隔壁村村正家的小子,這原是門好親事,要是晚兩年來說,娘就替你應下了。”
王氏這難得的和煦溫模樣,讓柳漁目在面上停駐了片刻。
王氏神思有些恍惚,沒注意到柳漁和從前有什麼不同,把今日中午和柳□□商量的話搬給了柳漁聽,“我今兒中午剛跟你爹說過,再多留你兩年,讓他答應把你往后兩年做繡活賺的錢拿出部分自己留下,以后作嫁妝箱,帶到婆家就不會人輕看了去。娘知道今天提的那家條件不錯,但你生得也好,咱也不攀高門大戶,似今天提親那家一般條件的,再過兩年也不難找。”
柳漁聽著王氏掰開碎的同講著兩年后擇婿的事,心緒一時復雜難言,問:“那他應了嗎?”
王氏也沒注意到長用的是一個“他”字,而并不稱柳康笙為“爹”,想到頭一回為這個兒爭取了點什麼,柳康笙還應了,王氏臉上就有了笑模樣,點頭道:“應了的,所以你這兩年好好干,有你爹點了頭,這之后你賺的錢,娘就作主讓你自己收著一部分,以后都給你帶到夫家去,咱人啊,有嫁妝,婆家才能看得你起。”
王氏面上是真正的輕松,不同于前些天瘋起來時看柳漁似眼中釘一般,這一刻是真心替柳漁打算,笑意也是發自心的。
柳漁卻自重生以來,頭一回對王氏生出了同,王氏當真了解過柳康笙這個相伴十數載的枕邊人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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