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西山陳家老宅。

　庭院里郁郁蔥蔥, 高低錯落的喬木和各式鮮花，確保可以小院四季常青，一看就是被人心打理著的院子。

　墻角的兩株桂花樹有些年頭了, 枝繁葉茂很有生命力, 金秋時節正值花期，不起眼的黃小花卻是濃郁香氣的來源。

　黑黑的男人在樹下不知立了多久, 肩膀上已經落了些碎小的花, 墻頭的路燈斜斜投過來, 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 半截映在地上，半截映在墻壁上，看起來有些扭曲, 像是跪著的姿勢。

　過了會兒，宅子的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走了幾步，看到院子里被樹蔭籠罩住的男人, 先是吃驚，繼而才是欣喜：“是言言回來了嗎？”

　陳知言從影中走出來，聲音有些低啞：“李媽，是我。”

　李媽激上前幾步，的把他從頭打量到腳：“哎呦回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呢, 在外面站著干什麼，剛才老爺子還念叨你呢。”

　陳知言抿著，面上并無喜，視線越過的肩頭看向房門，目里有明顯的猶豫。

　李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臉上的激之也稍減, 頓了頓才湊近，悄聲道：“先生還沒回來，太太今天神好的，晚上吃了一碗薺菜餛飩，寫了會兒字，這剛上樓歇息。”

　男人繃著的肩背線條有所松散。

　“爺爺怎麼樣了？”他問。

　“下午剛從醫院回來，要不還是說家里好，什麼都是悉的，神比在醫院時好多了。這人啊，一上了年紀就念舊，晚飯時說想起小時候吃的桂花糕了，我這剛要去摘點桂花呢……”李媽也上了年紀，說起事來絮絮叨叨的沒個重點。

　陳知言并無不耐煩，認真聽著。

　“嗨，瞧我，怎麼就站在外面聊起來了，快快進屋！”李媽說著一拍額頭，忙引著他進了屋。

　一層客廳只開了兩盞燈，線有些暗淡。

　李媽笑著解釋：“家里沒什麼人，就沒開那麼多燈。”

　說著要去開其他的燈，陳知言住了。

　“言言你吃晚飯了嗎？今天剛包的薺菜餛飩，你以前最吃了，我去給你煮一碗吧？”李媽

　說。

　陳知言只猶豫了一秒就被李媽抓住了，不由分說，讓他先去看爺爺，自己鉆進廚房。

　-

　一樓的主臥里也只開了一盞角落燈，線暗淡，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床上躺著個頭發全白的老人，哪怕室溫暖，老人上的被子也蓋的嚴嚴實實。

　陳知言眼眶酸，快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輕輕握住老人在被子外面那截枯瘦的手腕。

　老人察覺到，半睜開眼。

　“爺爺，言言來看您了。”男人輕聲道。

　老人半睜的眼仔細辨認數秒，翕，好一會兒才出聲，聲音虛弱：“是言言啊……扶我起來。”

　陳知言忙把人扶起，放了個枕頭在腰背支撐。

　“把您吵醒了吧，您覺怎麼樣？”

　老人干咳了聲，道：“沒有，就瞇一會兒，老啦，一病，不礙事的，哎……”

　陳知言低著頭，聲音干：“我應該經常來看您的。”

　老人笑道：“你只管忙你的，不用掛念我，家里……都好著呢，你安心就是。”

　將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弓著背，伏在床前，似乎脊背上有千斤重著，頭都抬不起來。

　“好了，難得回來一趟，陪我聊聊天。”老人安的了他的頭發說。

　陳知言收起外溢的緒，挑了些工作上的重要事說起來。

　聽了一會兒，老人打斷他，笑道：“工作上的事你自己把握就行，我放心的，說點其他的……最近生活上有沒有什麼變化？”

　陳知言一怔：“什麼變化……”

　不等老人說話，他猛然反應過來。

　“沒……”他下意識的說，然而下一秒，一雙盛滿的眼睛卻不期然的竄了出來。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也讓他語氣不自覺地飄忽了起來。

　“沒什麼變化。”

　老人看著他長長嘆氣：“言言……有些事不能太較真，不是你的錯，就不要太苛責自己。你的人生永遠是你自己的，誰也不能替你做決斷，誰也不能……別把自己困住了。”

　陳知言抿著，一言不發，扣著床沿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哎……”老人無力嘆息。

　-

　等老人重新睡，陳知言才回到客廳，陳媽已經煮好

　了餛飩，還準備了三四個他吃的小菜。

　陳知言視線飄向樓梯，猶豫片刻，在餐桌前坐下。

　吃著味道悉的餛飩，聽陳媽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著家長里短，陳知言恍然間覺得時又回到了五年前。

　陌生又悉。

　剛舀起最后一只餛飩，樓梯傳來腳步聲，陳知言本能的后背繃直，手中的湯匙猝然掉落碗中，清脆一聲響，湯濺到口。

　樓梯走下一個穿著真睡的貴婦人，形纖瘦，面容溫婉，眼角即便有了歲月的痕跡，也難掩年輕時的麗，信步走下臺階，行周氣韻顯示出優良的家世。

　“太太，您怎麼下來了！”陳媽的聲音也帶著慌，快步走上前，試圖擋住人投向餐廳的目。

　“我樓上的水壺不知怎麼壞了，水都涼了，你去看看……”時景一邊說一邊走向餐廳，在目及到餐桌旁的人時，愣住了。

　陳知言抿著，一不，像一座僵的雕塑。

　陳媽絞著雙手，部抖，說不出話來。

　屋的氣氛似乎被到了一個臨界值，令人呼吸不暢。

　時景眨了眨眼睛，遲疑的了聲：“言言？”

　隨著這一聲輕喚，抑的氣氛被撬開一個口子，神張跟在后面的李媽猛地松了口氣。

　陳知言繃的肩背有明顯的松懈，緩緩從桌邊站起來。

　“言言，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時景欣喜的走上前，在對面的餐椅上款款坐下，故意嗔道，“怎麼都不我？”

　“剛到。”陳知言抿了抿輕聲說，之后頓了好幾秒才開口，語氣生，“媽。”

　時景笑著應了聲，眉眼彎彎，溫婉至極。

　陳知言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看著對面人寧靜祥和的面孔，許久也移不開。

　“餛飩好吃嗎？薺菜餡的，我和李姐一起包的呢。”時景指著他面前的碗笑問。

　“好吃。”陳知言眼睛不眨的回答。

　又指著碗里剩的一只餛飩：“那怎麼不吃完。”

　陳知言連忙低頭，舀起最后一只餛飩放進里，迅速咀嚼吞下，著急的模樣倒像個小孩子。

　時景滿意極了，遞過去一張餐巾紙，讓他。

　過來的纖細手腕上戴著一

　副白潤的玉鐲，和溫婉的氣質很搭。

　陳知言飛快瞥了眼玉鐲，接紙的手抑制不住的抖。

　-

　客廳里的燈多開了幾盞，線明亮。

　打開電視，陳知言像小時候一樣，陪著時景看時下流行的古裝劇。

　“皇后太壞了，小阿哥竟然是害的，我的老天！”

　“嗯。”

　“還有這個宮看起來就不是好心，哎，貴妃眼不行……”

　“嗯。”

　……

　時景喜歡看電視時和人流，陳知言一一配合，看起來母慈子孝，氣氛溫馨自然的和尋常人家并無什麼不同。

　李媽剛端上泡好的熱茶，門鎖開啟聲傳來，一個中年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李媽最先打招呼：“先生回來了。”

　陳放嗯了聲，一邊著染了煙酒氣味的外套一邊往里走，在看到沙發上并排坐著的兩個人時，手中的外套登時掉落在地上。

　沙發上的兩人齊齊向他看過來。

　李媽忙放下熱茶，走過去撿外套。

　陳放被酒侵蝕的混沌大腦立刻清醒許多，了，訥聲道：“言，言言回來了……”

　陳知言沒有立刻回應，下意識的去看時景。

　時景聞到陳放帶進來的煙酒氣味，眉頭立刻皺起來，不悅道：“又喝酒了？早上不是告訴你不要喝酒嗎？下次再這樣，不許你去了。李姐，去煮醒酒湯。”

　陳放霎時松了口氣，腳步輕快的走到沙發邊上，討好的笑：“老王非得讓嘗嘗他帶來的好酒，我就喝了一點點，下次一定聽你的，不喝了。”

　時景哼了聲，皺著鼻子，嫌棄道：“趕去換服，臭死了。”

　陳放立刻“哎”了聲，轉向陳知言，道：“言言，我先去換服。”

　陳知言從沙發上站起來，和陳放那雙和自己八分相似的眼對上，開口了聲爸。

　誰也沒想到，就這一聲，如同白日晴空里的平地而起的炸雷，剎那間將這短暫的寧靜撕裂。

　極短的愣怔后，上一秒還溫婉端莊的人，下一秒就面目猙獰起來，手一抬，茶杯砸向毫無防備的男人。

　滾燙的熱茶盡數砸在口，單薄的料本無法阻擋，口撕裂般的灼燙，令人無法呼吸。

　所有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的面

　驟變。

　“言言！”李媽最先反應過來，驚一聲撲過來，手忙腳的給陳知言拭上的茶水。

　陳知言站著一不，面蒼白無半點。

　陳放驚恐的上前擋在陳知言面前，聲音發：“小景！”

　人面容扭曲，將手邊能夠得到的東西胡砸向陳放，聲嘶力竭：“陳放！你是當我死了嗎！竟然敢把他帶回來！我告訴你陳放，有我活著的一天，他就一天別想進這個家門！”

　陳放被紙巾盒砸中腦門，只覺得天旋地轉，如同又回到五年前的那一天，天崩地裂。

　“滾！滾！全都給我滾！”

　人渾抖，抬手指著門外。

　纖細手腕的玉鐲劇烈搖晃，一抹蜿蜒深長的疤痕了出來。

　陳知言閉了閉眼，在人的尖聲中，默不作聲的離開。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細的雨仿佛拉了一張網，將天地萬都罩住了。

　雨點從頭頂落下，胡砸在臉上脖子上，意外的涼。

　男人在院門外站了許久，頭發和已經徹底，直到宅子里的聲音平息才緩步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真的心疼陳叔叔

　別哭，慢慢會好好你的。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