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江厭辭的五,月皊一下子想起許久沒有出現在腦海里的阿耶。
阿耶對笑的樣子,懵懵懂懂印在的心底深,從未真的忘記過。
月皊這才明白郡王府門外那突兀的寂靜是為何。江厭辭五生得極肖其父江眠風,就算沒像上十分,也有九分。尤其是那雙眼睛,就連眼尾略揚的角度都毫不差。
至于那不像的一分,則是兩個人的氣質大相徑庭。
江眠風時便有神之稱,連中三元時年方十三。博古通今驚才絕絕,懂音律擅丹青。天生的爵位和潑天的富貴并沒有養出奢傲的子,反而他待人和善,溫潤有禮。這樣驚才絕絕之人,又得上天偏生了張風華絕代的玉面,為整個長安閨秀的夢中檀郞。可惜天妒英才,江眠風自病弱,他絢燦傳奇的一生曇花一現般曾綻于長安。
而江厭辭比之其父,多了許多孤冷的棱角。江眠風那讓人沉醉的春風拂面般的清貴玉面,換了種演繹方式。這份天賜的風華絕代容,了下來,又多了幾分攻擊的驚艷。
月皊后知后覺自己失態了,慌張地別開臉,飛快地抬起手用手背去蹭臉上的淚水。
收回目的江厭辭邁步進來,將手中握著的那柄重刀放在桌上。沉重的悶聲引得月皊下意識地抬起眼瞼了一眼,又飛快垂下眼。
江厭辭腳步未停,繼續往里走。
老太太邊的劉嬤嬤瞥了月皊一眼,收回視線跟在江厭辭后往里走,一邊走一邊笑盈盈地說:“準備得倉促了些,三郎覺得哪里不滿意吩咐一聲就是。又或是缺了什麼,盡管吩咐。”
劉嬤嬤后還跟著些下人,有許多月皊認識的面孔。輕輕咬了下,悄無聲息地退回后昏暗的夾間,盼著誰也沒有注意到。
一簾之隔,外面氣派明,卻重新陷在昏暗里。
肚子小聲的“嘰咕”一聲,月皊趕忙使勁兒用手了。慶幸聲音小小,外面的人應該聽不見。可是瑩白的小臉終究是窘得泛了紅。
偏偏外面的聲音一字不落清晰傳進來。
劉嬤嬤笑著詢問江厭辭可有忌口,又向江厭辭介紹一會兒晚膳上會有哪些不可錯過的佳肴。
江厭辭歸家的第一頓晚膳,府上自然用盡心思。不僅府里的六個廚子拿出絕活來,又從府外名滿京都的幾家酒樓臨時聘了廚子。
月皊聽著劉嬤嬤向江厭辭介紹,一道道佳肴浮現在眼前。
當劉嬤嬤說到四喜樓的蒸鹿乃長安第一時,月皊悄悄在心里反駁——鶴樓的蒸鹿才是第一,四喜樓廚子做的蒸鹿只能排第二……
又是“嘰咕”一聲。
不能再聽下去了。月皊的一雙手不再使勁兒著肚子,而是捂住自己的耳朵。迫自己不去聽外面的外焦里、香甜可口、齒留香……
努力讓自己去想其他事。
江厭辭的面容浮現在腦海,月皊慢慢回憶起阿耶。
月皊對阿耶的印象已經很淡了,畢竟阿耶病逝時,不過五歲多一點。月皊的記憶里,阿耶總是纏綿病榻,從未見他走出彌漫著濃烈藥味兒的屋子。
那個與堂姐聚在一起吃果子的午后,看著堂姐被三叔牽走去放風箏,呆立了一會兒,小跑著去找阿耶。
晦暗的屋藥味兒比以往更刺鼻,阿耶咳個不停。
噠噠跑到床榻旁,阿耶過來,好看的眉宇微皺:“廿廿怎麼哭了?”
“想阿耶了……”吸了吸鼻子爬上床榻,攥著阿耶的大手了又,“廿廿不想聽阿耶總是咳,阿耶要好好吃藥早點好起來哦!”
阿耶的頭,讓到邊來,哄著在邊午憩。乖乖偎在阿耶邊,逐漸睡著。
那一日暖融融,從窗牖進來灑在上,像睡在云朵上,舒適愜意。攥著阿耶的角,半睡半醒間慢慢翹起角,心里想著等阿耶的病好了,也要阿耶帶去山上放風箏!
醒來時已不在阿耶邊,耳畔全是哭聲。在阿娘懷里扭過子往床榻,紅著眼睛問:“阿耶又睡著啦?”
聲音小小,怕吵醒了阿耶。可這次不同,不會吵醒阿耶了,因為阿耶再也不會醒過來。
阿娘的眼淚落下來,落在的小手上,灼痛著。阿娘把放下來,讓姐姐牽著出去。抬起頭,見姐姐也在哭。乖乖地聽話,被姐姐牽著邁出門檻,又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不多時老太太邊的人過來請江厭辭去前廳用晚膳。江厭辭出去后,外面一直有侍在忙碌著。
月皊抱膝坐在窄床上,聽著外面輕淺規矩的腳步,只盼著誰也不要進來。寧肯繼續著……
不知過了多久,布簾忽被掀起,外面明的照進來。
月皊抵地皺了下眉,才抬起眼睛,揚起一張平靜好的臉龐。
一個脊背略彎的男子立在門口,細著嗓子開口:“郡王剛回府,許多事沒顧上。姨娘晚膳才備好,可是現在用?”
月皊頓時明白過來這人當是宮里出來的宦。
月皊沉默了一息,才聲開口:“有勞了。”
“姨娘稍候。”孫福笑著應了,立刻吩咐婢子去準備。
月皊出去時才發現外面的幾個婢都是生面孔,并非江家人。因為都是生面孔,藏在心里的局促稍微淡了些。
月皊款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東西。即使現在得厲害,即使這半個月來沒有一天吃飽過,進膳依舊優雅無聲、得端莊。
天已經暗了下來,婢子為屋掌了燈。亮的影照在月皊冷白的臉頰,襯出幾分和的靜。
也將桌上那碟蒸鹿照出一層人的澤。
月皊握著筷子嘗了一口,在心里默默想著四喜樓的蒸鹿排第一也不是不行。
對于月皊的遭遇,孫福自然知曉,他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月皊的舉止,收回目立于一旁靜候著。
待月皊放下筷子,孫福才笑著開口:“我等被大殿下派到三郎邊,自當盡心盡力服侍。不過許多事還是姨娘來做更方便。”
聽了這話,月皊云黛微蹙,有些茫然不解。飛快思索了一下,開口詢問:“聽說三郎傷得很重?”
月皊先前分明聽說小郡王為救大殿下重傷,曾九死一生命懸一線。可今日見了,卻瞧江厭辭完全不像傷的樣子。
“是。”孫福語氣篤定,“別的傷姑且不算,長箭卻是著心窩破而出。如今傷口尚未痊愈,仍需日日用藥調理。”
孫福又是一笑,繼續道:“三郎習武之人,質優于常人。哎呦呦,那傷口瞧著真是令人目驚心,偏偏三郎竟像是不知疼似的,也不用下面人的幫忙,自己往傷口上抹藥那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月皊認真地聽著。
半晌,緩緩點頭,說:“我明白了。”
月皊慢慢垂下眼睛,角抿出一抹略帶凄清的淺笑來。孫福提點得已很明顯。比起過去半個月的遭遇,如今到了這里倒也不能說不好。
很快藏起眸中的悲戚,重新抬起帶笑的臉,認真請教:“初見三郎不知他的喜好,還提點一二。”
孫福臉上的笑,悄無聲息地深了幾分。
孫福只說了一句:“姨娘寬心,三郎并非心狹隘卑劣歹毒之流。”
月皊心中惴惴,也不知該信幾分。可既然他是阿娘和阿耶的親生骨,應當也是很好的人才對。
江厭辭很晚才歸。
這一次,月皊沒有躲進夾間。
江厭辭視線隨意一掃,掃過月皊,繼續往里走。不過只邁出一步,他再次將目落回來。
他去前院前,哭得淚水漣漣,此時卻眉眼帶笑溫乖巧。
江厭辭停下腳步,落過來的打量目明目張膽。
月皊微微翹著的角有一點僵,著頭皮迎上江厭辭的目,心口撲通撲通地跳著。
心跳一聲快過一聲,在月皊快要維持不住勉力裝出來的笑臉時,江厭辭收回了目,往里間去了。
待他進了休憩的屋,月皊才悄悄松了口氣。他剛剛似有話說,此時月皊呼吸平復了才忍不住去想他剛剛想說什麼?
跟著江厭辭去了前院的小廝湊到孫福耳邊低語。得知江厭辭在前面飲了酒,孫福皺了眉,立刻吩咐婢去端溫的膠梨飲子,又詢問沐浴的熱湯可有備好。
孫福低聲道:“三郎上的傷不宜飲酒,若姨娘能勸上幾分才好。”
月皊抿了下,沒接這話,而是聲尋問江厭辭要用的藥。孫福便將江厭辭服外敷的各種藥用法用量仔細地說了。
江厭辭從里間出來時,便看見月皊在專注地聽孫福說話。
江厭辭收回視線,往浴室去。
月皊后知后覺江厭辭是去沐浴時,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顯出幾分為難猶豫之。
孫福察言觀,一眼看出的顧慮,低聲解釋:“三郎浴時,不需他人服侍。”
月皊微微驚訝。
從小到大沐浴的時候,習慣了很多人服侍。剛剛瞧著幾個婢并未跟進去,正犯難要不要跟著。
對于這個新份,努力習慣,卻又難以習慣。總是顯出幾分遲鈍與笨拙來。
江厭辭沐浴后換了服,只著就寢時的雪中。他在圈椅里坐下,接過孫福遞過來的膠梨飲子,只喝了一口便不喜放下。
燈打在他的側臉,鼻翼側落下影。明暗的影錯,將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襯得更為鋒利。
月皊忽然想起阿娘總是對著阿耶的畫像黯然,阿娘時常說畫像畫不出阿耶的神韻來。
他生得這樣像阿耶,阿娘見了他定要歡喜。
漾在月皊盈凈的眸中,重重影下的慢慢展,出這段時日唯一真心的笑。
月皊后知后覺自己著江厭辭發怔時,江厭辭早已抬眼看了許久。
到底是一直養在深閨的姑娘家,月皊慢慢緋紅了臉頰。
的尷尬一覽無余,偏江厭辭不是個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目仍不移。
孫福黑亮的眸子轉了轉,笑著替江厭辭問出來:“姨娘怎麼一直盯著三郎瞧?”
“你生得很像阿耶。”話一出口,月皊后悔地咬了下舌尖,怕他不喜那樣喚他父親。
“所以?”
月皊抬起眼睛著他,眸中綣著茫然。
“把我當你爹了?”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