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靖北第一次思索起“什麽是”、“與不”、“有多”這個問題，是在蕭寶寶兩歲那年。

這一年因為慕輕晚五十整壽，威遠侯府辦了一場極為熱鬧的壽宴，慕輕晚原本是喜靜的，但人上了年紀本就會更喜歡熱鬧，所以對於鳴祥和於氏的好意，倒也沒有拒絕。

作為兒婿的止歌與蕭靖北，自然也領上閨回了侯府賀壽。

就在壽宴中途，蕭寶寶在止歌懷裏睡著了，而止歌又正與慕家幾位舅母著話不好隨意走開，於是就由蕭靖北把蕭寶寶送回止歌親之前所住的流雲閣。

在半路上，蕭靖北看到了正與慕輕晚話的，他的正牌嶽父麟。

與止歌親十幾年，但除了當初親時匆匆見過麟一麵，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二次見到麟。

與當初親時的匆匆一瞥相比，如今的麟無疑蒼老了許多，兩鬢更是早早的染上雪，許是常年住在佛寺裏，他的一雙眼裏倒是出些寧和來。

不過，這些寧和，在他與慕輕晚之間越來越激的談話之中漸漸消失無蹤。

慕輕晚與麟之間的糾葛，止歌從來沒有刻意瞞著，所以蕭靖北雖然不能非常清楚，但也知道個大概。

知道此中，又眼看嶽父嶽母神之間有異，蕭靖北當然不會這宋一頭撞上去，為了不讓嶽父嶽母看到他的存在而尷尬，他還特意往蔽躲了躲。

雖然距離隔得不近，但因為自習武的關係，哪怕蕭靖北並沒有特意去聽慕輕晚兩人話，他們談話的容還是被他一字不的聽進了耳中。

“阿婉，十幾年了，難道你認為我得到的懲罰還不夠嗎？”

“阿晚，你看看我們，我們都已經老了，還有幾個十幾年……”

“阿晚，我在皇覺寺裏日夜懺悔，隻是想讓你原諒我而已……”

蕭靖北能覺到麟話中含的悲涼與悔痛。

十幾年的清苦生活，隻為求一人的一聲原諒，蕭靖北本以為慕輕晚會在心之下原諒麟的，但出乎他的意料，慕輕晚雖然麵上確實有容，最終卻仍輕輕搖了搖頭。

直到這本該是世間最親近的兩人漸行漸遠，蕭靖北都仍記得麟那雙黯然無的眼。

從聽完這段談話，蕭靖北就一直在回想他與止歌相識這麽多年的點滴。

與慕輕晚和麟之間那段有著無數恩怨仇的過往不同，他與止歌相識於湖州城裏的一次暗殺，那時倒在泊裏的他，看著當時還是甚至隻能算個孩子的止歌一步一步踏著跡朝他走來，蓮步輕移間裾上便盛開了朵朵的花。

那樣的場景在許多人看來也許是可怖的，但在蕭靖北心裏，卻是他十幾年人生裏見的溫暖與。

明明出高門，卻隻能被迫遊走於死邊緣，這樣的日子蕭靖北過了近二十年，躺在病床上對任何事都一無所知的父親，還有那時刻恨不得讓他去死的周語然，他們當然教不會蕭靖北什麽是。

但，蕭靖北從來不懷疑，自己是著止歌的。

哪怕，他對****的所知，其實幾乎都來自於兩名至好友偶爾那他們自己也許都有些心虛的“言傳教”，但，將一個人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心中便有再多的戾氣，隻要看到一個淡淡的微笑，都仿佛看到了佛前蓮花的綻放。

如果這樣不，那他不知道什麽才算是。

所謂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蕭靖北覺得自己大抵便是如此了。

他不懷疑自己的心意，但是，止歌呢？

細思他認識止歌以來兩人相的景，他似乎從來沒有在止歌上看到過聞越所的“陷河”的子的表現。

什麽，，脈脈含……

等等，別沒從止歌上看到，便是蕭靖北自己，也無法想象當止歌臉上流出這些緒。

那麽，止歌他嗎？

雖然蕭靖北很想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但他真的不能確定。

他與止歌雖然親多年，可他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別的夫妻那從陌生到悉的過程，似乎打從一親，他們過的就是類似於老夫老妻的生活，從一開始，止歌待他就是同一個態度，看不出來特別親近，也絕不疏離。

若，止歌每次見到他時從沒有別的子見到人那樣的反應，可若不……

以蕭靖北對止歌的了解，從來都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無論是為了何種理由，當初若是不想嫁給他，就絕不會與他親，這些年若是不想與他一起生活，就絕不會與他過了這麽多年，還為他生兒育。

蕭靖北隻覺心裏仿佛裝了兩個人兒，不斷的列舉各種事例想要服對方。

這一糾結，就是幾個時辰。

直到壽宴散了，他抱著已經醒來的蕭寶寶與止歌一起坐上馬車回安國公府，都仍沒能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反倒時不時的盯著止歌瞧，眼神裏滿是探究。

這一探究，又是許久。

直到夜深人靜，恍惚著洗漱了休息，如往常一般將止歌摟在懷裏，蕭靖北原本覺得有些虛的心瞬間就踏實下來了。

然後，他便為自己這大半的糾結而失笑。

他與止歌早就是夫妻，如今來追究這與不的豈不是矯嗎，他隻需要知道，止歌是將與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就行了。

他的止歌，這些年愈發像一隻注定翱翔於高空，誰也無法束縛住的鸞，但隻要還願意與他相伴，他就隻需要將放在心底深，更深。

他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當初在湖州城於生死危急之機遇見了止歌。

那仿佛是他生命裏的嶄新篇章，由此，他才開始真正的掌握住了自己的命運，然後有了能讓他心靈皈依的家，有了被他虔誠重著的妻子，更有了他們脈的延續。

將懷裏溫的軀往自己懷裏了，蕭靖北於黑暗中出滿足的笑容，無論何時何地，隻要邊有的存在，哪怕貧寒，哪怕困頓，他便總能得到安寧。

，便是他的安寧。

……

側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止歌無聲的微笑。

其實知道蕭靖北在想些什麽。

這一整，蕭靖北看時都是那副言又止的樣子。

親這麽些年，蕭靖北從來不曾在麵前藏自己的任何想法，他幾乎是將自己如一張白紙般呈現在止歌麵前，讓止歌隻需要一眼，就能盡他心裏的所有想法。

對於止歌來，與不，這也是一個問題。

相比自被迫與死神近距離搏鬥的蕭靖北，止歌見識了更多世間骯髒黑暗的一麵。

後世的是個被棄街頭的孤兒，所以才會被殺手組織收養了，淪為一個以收割人命為職業的殺手。

記憶中，似乎自從十六歲起，的生命裏就隻剩下了任務，所做的一切也都隻為了完任務。

為了完任務，可以在下水道裏如老鼠一般死守三三夜，也可以在目標不遠的樓頂架著阻擊槍保持同一個姿勢一不五六個時，可以扮作風月場所裏以賣笑為生的風塵子，也可以為上流社會中令人矚目的名媛貴……

就連的清白子，也是在十六歲剛開始接任務時，為了接近一個警惕心很強，又有著特殊嗜好的任務目標而主送上的。

隻要能完任務，可以將擁有的一切都當作是最鋒利的武。

至於貞，清白。

十幾年所的訓練之中，可從來沒人跟這些很重要。

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當趁著那個任務目標用最兇狠的姿勢貫穿的時，取出藏在裏的刀片割破那人的脖子，那腥紅的噴了一頭一臉，那人迎接死亡時麵上竟然還帶著極致的。

生命，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這樣的日子，止歌過了十幾年。

若不是後來所在的組織毀於一場大火，也由此來到了這陌生的時空，不定還會繼續做一個不知明在哪裏的殺手，直到哪一在任務中死去。

為寒素，然後第一次擁有了家人，那顆冰冷堅的心也跟著有了的一，的父兄用十幾年的關懷，教會了什麽做親人。

若非後來與趙南有了婚約，又與他一起四征戰，也許會一直呆在寒家，直到漸漸老去。

其實後來當真的把下踩在腳下時，倒覺得若真一輩子呆在寒家，倒也是不錯。

再然後，還未真正為皇後，便因一杯毒酒而早早為那宮廷深的一縷亡魂，再睜眼時，已是又一段人生。

與蕭靖北相遇，並救下他，對當時的止歌來都隻是一時興起，卻沒想到，當初倒在泊裏被救下的年，會在後來為的丈夫。

丈夫，對止歌來，這無疑是個很新奇的詞。

在這之前，從未想過也會有真正嫁人的那一。

就算是當初與趙南，哪怕的名字都被記了皇家玉牒，也從沒認為那是嫁人了，最多隻當與趙南搭夥過日子而已。

畢竟，當時的與趙南，經過十幾年的相，彼此都算得上是悉了。

與蕭靖北的婚事雖然是趙南這個皇帝指婚的，但如果止歌當時不想要這門親事，不隻有一種辦法可以拒絕，可不知為何，那時竟沒想過要拒絕，甚至還有種“和蕭靖北一起過日子也算不錯”的奇特想法。

因為什麽呢？

因為蕭靖北那雙平時總是泛著霜的眼，在看向時有種讓人心疼的暖意？

還是因為他總是將放在比他自己都要重要的位置，像相信自己一樣信任著？

止歌無法給出答案。

但以為，時間能讓人知曉所有的答案，隻要一直往前走，總會有知道的那一。

就是在這樣的心態之下與蕭靖北親的。

事實證明，止歌的眼還算不錯，在這樣三妻四妾經地義、就連普通百姓有兩個錢也會尋思著娶房妾的年代，出勳貴之家，竟然能守著正室不作他想的蕭靖北，簡直是讓人側目。

當然了，若蕭靖北真的有那坐齊人之福的想法，止歌自會他知道見異思遷的代價。

親這些年，蕭靖北能記得每個月來癸水的時間，會一次不拉的提前幾就提醒李嬤嬤，讓隨時備著紅糖水。

他將的所有親人視為自己的親人，像孝順親父一般孝順著寒老爺子和慕輕晚。

懷著蕭寶寶時，整整十個月，他不假手他人，親自照應著的起居，淨麵洗腳，穿用膳，無不照顧得仔細周到。

十個月的孕期，到生下蕭寶寶時，胖了許多，但蕭靖北則瘦了一圈。

這個男人從來不會甜言語，但他會用行將心裏所有的意都表達出來。

哪怕是在寒老爺子這等當初其實並不讚同這門親事的人眼中，止歌也是被蕭靖北捧在手心裏寵著的。

從前的止歌從來都以為自己是不需要被人寵的，不管將放在哪裏，哪怕什麽都沒有，也能憑著自己的堅韌好好的活下來，而非像溫室裏的花朵一般，一旦接到外麵的雨，便會立時枯萎失去生機，但被蕭靖北這樣寵著寵著，竟也漸漸的習慣起來。

與此同時，能到自己心裏因此而漸漸有了溫度。

回首從前，雖然確實已經隔了兩世，但止歌仍有種自己似乎變了個人的覺。

不過，變就變了吧。

比起從前，也更喜歡如今這在蕭靖北邊會真正到安心的自己。

此心安是吾鄉。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

如果這種覺便是人們所的，那止歌想，雖然的來得輕且淺，但大抵也是著蕭靖北的吧。

不過，會告訴蕭靖北嗎？

當然不會。

也許，到他們都白發蒼蒼，當他們滿臉皺紋，那時，他們依偎在一起細數往事時，才會告訴他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