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離婚

孫紅霞想起那六十塊錢，眼圈都是紅的，對上輩子那一年的事記憶深刻，清晰到仿佛剛剛發生，甚至還記得當和沈烈因為這六十塊錢發生激烈爭吵的時候，沈烈到了最后那疲憊而無奈的眼神，覺得那眼神里有一厭倦的鄙薄。

孫紅霞想，沈烈這人就是一個浪子，他總是說錢可以再掙，他還說他既然娶了自己，就一定會設法讓自己過好日子，但是覺得沈烈永遠不會懂，對于人來說，握在手心里的這一個月六十塊錢遠比他的承諾更踏實。

就是淺薄，就是看中那一個月六十塊錢。

說句難聽的，如果不知道那六十塊，干嘛那麼急著要嫁給他，總可以再考量考量啊！

孫紅霞甚至覺得自己被騙了。

是，沈烈從來沒和提過他有一個月六十元補，也沒承諾過什麼，但是會打聽啊，早打聽到了，沈烈難道就沒想過，其實打聽過嗎？他難道沒想過，人其實也計較著那六十塊錢？誰知道他會不會裝糊涂，故意在這件事上不解釋清楚呢！

覺得被騙了的孫紅霞，紅著眼圈，嘲諷地笑了笑，看著眼前的冬麥，當然知道冬麥一定是被著來勸的，這個冬麥，其實本瞧不上沈烈。

和冬麥同歲，都是二十了，但是冬麥從小生得好看，皮白凈，眉眼也比一般人出挑許多，用村里人的話說，不像是農村孩子，倒像是城里人生出來的。

冬麥家里也寵，一般姑娘小學都輟學了，卻能讀完了初中才回家幫著家里做事。

這樣的冬麥，嫁給了林家，林家可是富戶，家境不錯，林家大伯更是在城里當工人呢，時不時能有好東西帶回來。

林榮棠長得不錯，書卷氣，說話從來不大聲，對冬麥也照顧，簡直是把冬麥寵得跟兒一樣。

上輩子孫紅霞嫁給冬麥，和冬麥做鄰居，前后院挨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許多事，可是親眼見過的，即使冬麥生不出孩子被婆婆嫌棄，那林榮棠也是一味地維護，說這不是的錯。

人這輩子，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嫁人了，孫紅霞覺得自己傻，看走了眼，挑了沈烈，沈烈這人，就像地里種的紅薯，乍看那秧子，自然是好的，但你拉開一看底下的子，本不行，這紅薯就沒長好，嫁給他，心里太苦。

此時的孫紅霞看著冬麥，只覺得嘲諷好笑，怎麼有臉來勸自己呢，自己嫁了一個林榮棠，多福，憑什麼自己就得嫁給一個窮得要命的沈烈？

所以孫紅霞也不說破那六十塊錢的事，只是淡淡地瞥了冬麥一眼，只有笑著說：“他這麼好，你怎麼不嫁給他？你自己嫁給他啊，要嫁你嫁，別勸我!”

冬麥聽了，臉一下子漲紅了。

也有些惱了：“紅霞，我今天說這個，確實是人所托，但你自己想想，人家把你娶進門，你突然鬧這一出，人家丟人現眼不說，這彩禮，這婚禮，這糖塊，這酒席，這鞭炮，一樁樁不都是錢啊？人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農村娶個媳婦不容易，你就這麼折騰人家？這知道的明白你是改了主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人家有仇，這是故意害人家糟蹋錢呢！你說以后誰還敢娶你？”

孫紅霞正要說話，冬麥還沒說完，冬麥繼續道：“你倒是和我嗆聲說這種話，你覺得有意思嗎？咱們都是農村人，十里八村，誰家沒個親戚，到時候這事傳出去，你說壞的是誰的名聲？你——”

這里正說著，新房的門就一下子被打開了，冬麥看過去，進來的人是沈烈。

比起半年前，沈烈胡子早就打理干凈了，頭發也留了板寸，今天穿著西裝帶著大紅花，顯得格外神，一點也不土匪了。

不過不土匪的沈烈，沉著臉，面無表，像一尊煞神，殺氣騰騰的，那架勢，簡直仿佛要把孫紅霞給宰了！

冬麥嚇到了，連忙說：“你，你先出去吧，我和正談著，這不是正在勸嗎，你別急……”

沈烈掀起，扯出一個笑，這笑看得冬麥腳底生寒。

沈烈：“謝謝嫂，不過不用你勸了。”

說著，他向孫紅霞：“你想好了？確定要離？”

孫紅霞昂起頭，一臉的決然：“我不用想，就是要離！”

沈烈挑眉，眉眼間著冷漠的嘲諷：“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在這里和我鬧騰，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該勸的也勸了，你不聽，那就離，走，現在我們馬上去民政局，趁著民政局沒下班，把離婚證給領了。”

冬麥一看這架勢，無奈地跺腳：“你真要離啊？你結婚這一次可是——”

想說，花了不錢呢！

農村人辦婚禮，各種花銷林林總總也不，沈烈為了這次結婚，估計連老本都用了，聽林榮棠話里，還從他那里借了二百塊呢。

不說別的，就是外面正吃著的酒席，那都是錢啊！

結果新媳婦一鬧氣，說離婚就離婚？換個別家娶媳婦，估計能和那新媳婦一家拼命！

冬麥不為別的，心疼錢。

盡管不是的錢，但錢啊東西啊就這麼被糟蹋，想想都難！

然而哪里勸得住，人家新郎直接扯著新娘的袖子，直接就把新娘往外拽，外面早圍了不人，都嘩啦啦地過來，男的勸沈烈，的勸新娘子。

孫紅霞娘家送嫁的都是本家人，一個個也不知道怎麼好，在那里費了口舌勸，又對著松山村管事的說好話，說會好好勸，可哪里勸得呢。

就這麼鬧騰著，一群人眼睜睜地看著沈烈騎上自行車，直接把孫紅霞按在自行車后座上，之后人家兩腳一蹬，走了。

去離婚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了，大家面面相覷，最后王二嬸一跺腳：“這都什麼事啊，作孽啊！”

院子里擺了十幾桌，旁邊架著大鐵鍋，鐵鍋里的菜還冒著熱氣，旁邊宰殺好的幾條魚被扔在案板上，管事的手里拿著紅喜簿子記彩禮賬，還有提著糖袋子四發喜糖的，現在都傻眼了。

說好的娶新媳婦了，就這麼沒了？那，那東西都白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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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麥回去自家的時候，村里幾個年紀大的長輩還在那里商量著這事。

大家幫著沈烈把家里收拾規整了一番，把那些鴨魚的收攏在一起，看看回頭怎麼辦，一時又研究起來，他們那意思是，沈烈折騰了老大一圈才把新媳婦娶進門，結果人家就直接當場摞擔子了，這事肯定沒完，誰家能這種氣，得去新媳婦娘家討個公道。

不過他們當然也只是商量商量，沈烈主意正的，一切都得等他回來再說，最后提起沈烈，大家都嘆口氣，覺得沈烈命可真苦。

冬麥其實聽林榮棠提起過沈烈家。

沈烈祖上特別窮，到了他祖爺爺那一輩，兄弟兩個窮得家里只有一條子，從家鄉出去走南闖北，參加了一個什麼運，結果他祖爺爺的弟弟被小日本抓住了，被五頭牛拽著向五個方向使勁，最后生生拽死了。

沈烈祖爺爺看自己弟弟死得這麼慘烈，人就消停了，覺得什麼都不想參加了，只想掙錢，最后終于掙下偌大家業，天津衛上海渡口，都有他家的船和鋪子。

這些事卻是不到沈烈的，到他出生的時候，他家已經頂著一個富農的帽子了——聽說這還是因為之前主把自家的房子地啊貢獻了呢。

后來沈烈能當兵，那也是費了好大曲折，祖墳冒煙才憑著好運氣進去的，這其中的那些事，林榮棠和冬麥提過，不過沒太往心里去，也就沒記住。

反正沈烈這個人不容易，現在爹娘都沒了，自己一個人好不容易娶了媳婦，結果媳婦又跑了，還有比這個更倒霉的嗎？

冬麥前腳剛到家，男人林榮棠也進院了，林榮棠一進院就和冬麥說開了：“孫紅霞這人到底怎麼回事，竟然這麼害沈烈？不是當時非要嫁給沈烈的嗎，結果人家沈烈娶了，又鬧騰著要離，以為小孩過家家呢？”

冬麥雖然也覺得沈烈這個人不討喜，不過又覺得沈烈可憐，便點頭：“可不是嗎，沈烈家院子里還有那些啊魚的，這都是錢呢，誰家也不是這麼糟蹋東西的。”

要不是辦喜事，誰會買這些，這年月，大家都不算太富裕啊！

說話間，冬麥去廚房做飯，本來打算去吃喜宴的，誰知道沒吃，就算現在沈家桌子上擺著喜宴，誰也不好意思吃了，還是趕自己去做飯吧。

誰知道正拉著風箱，就聽到院子里傳來聲音，卻是婆婆王秀過來了。

婆婆是一個又矮又瘦的老太太，不到一米五，其貌不揚，不過人家在松山村腰板卻得特別直，生了三個兒子，老大林榮輝在首都工作，老二林榮在他們縣里陵城工作，老三就是林榮棠了，雖然就在農村，不過模樣好辦事好，眼看著以后也能接他爹村里會計的班，三個兒子眼瞅著個個出眾，村里哪個不羨慕，覺得真是一個有福氣的老太太。

王秀自己也覺得，這輩子，最大的就就是三個兒子，有這麼三個兒子，就是個子再矮，走路也要帶風。

這樣的老太太，在兒媳婦面前自然也是擺高了姿態，覺得自己兒媳婦能嫁給自己兒子，那真是八輩子燒高香了。

所以冬麥一聽是自己婆婆，趕停下手中拉風箱的作，朝外面打招呼：“娘，你過來了啊，吃了嗎，我正做飯呢。”

然而王秀卻是黑著臉來的，沒搭理冬麥，直接問自己兒子：“我今天聽說，你陳嬸家老三媳婦竟然懷了，早就知道了，人家一直瞞著不說，今天肚子顯懷了，我一問，人家才說懷了幾個月了，怕留不住才沒說，我一聽那個氣啊，看笑得那樣！你這結婚都半年了，啥時候有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