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翕死的並不痛苦,甜湯綿暖,是喜歡的口味,就連最後補的那一刀也幹淨利落。十幾年的別院生活,已經快要磨了所有的不甘與恨意,隻是都已經這般不介意的活著了,還有誰會費盡周章的送上路呢？

謝景翕到死都沒有想明白,然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生跟死對來說不過是一口氣的事,早死早幹淨這句話終有一天用在了上,隻是在將死的那一刻,謝景翕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又回到了那個一到春天就海棠滿園的地方……

將三月,謝府後院的一株海棠就生了花。

那株西府是三姑娘從南邊移過來的,原就不宜在北邊生,栽種之時又逢酷夏,三兩年了都未見生個芽,就連專門料理園子的花匠都說養斷了,若非三姑娘護著,怕是早就當柴火燒了。

然現如今再看,那枯敗的枝椏上竟巍巍的生了幾朵花出來,春寒料峭裏小心翼翼的舒展著,不由讓人生出幾分憐惜。

謝景翕披了一件大裘站在樹下,白玉手輕浮花瓣,角出一個久違的笑意,大夢一場,死而複生,的海棠終於在這裏落地生了。

“姑娘快進屋來,一大清早的仔細著涼！”明玉和著手站在屋簷下衝謝景翕道,那怕冷的樣子看上去比謝景翕這個做姑娘的還要弱些。

明玉是跟著謝景翕一起打南邊過來的,住了幾年還是不得北方的寒涼,等謝景翕一進屋就把門關的嚴嚴實實,抱住了手爐就不撒手,“姑娘你怎麽就不怕冷呢,這遭瘟的天兒我可不了了,南邊這會子都已經了襖子了,這邊竟是比寒冬臘月還要涼些。”

謝景翕不在意的笑笑,沏了杯茶端在手心裏,“楠哥兒那邊可有靜？”

明玉切了一聲,“豈止是有靜,簡直了一鍋粥,我就不明白了,五哥兒自己貪玩落進了冰窟窿,又關我們什麽事,非要說我們枯死了的海棠作妖開花不吉利,趙姨娘哭著喊著要把我們園子裏的海棠給燒了,倒是非要這般哥兒的癡傻癥就好了,我看回頭真砍了這海棠,那寶貝哥兒還傻著,要怎麽打臉。”

“不奇怪。”謝景翕有一搭沒一搭的嘬著茶水,“趙姨娘賣盡風姿就得了那麽一個哥兒,平日裏有個磕都要鬧著請太醫來瞧,今次這般豈能安穩的了。”

“那也不能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啊,姑娘平日裏與人為善,又沒得罪誰,柿子專挑的嗎！也不知道老爺怎麽會納了這麽個婦人,要是老夫人在,還由的一個姨娘來欺負我們姑娘！”

“京都的天,你總是要適應的。”謝景翕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但是方才那樣的話,是萬不能再說了。”

其實謝景翕心裏清楚,海棠的事純粹就是借題發揮,看不順眼才是真的,這些事早都習慣了,但再不濟也是謝府的嫡,沒有連種棵海棠都要瞧人臉的道理。

“去把我那件大夾襖穿上,我們該去給母親請安了。”

明玉哭喪臉,不不願的跟著謝景翕去了謝夫人的院子。

謝家起興於江南族,祖上也曾出過隨王伴駕的能人,很是興盛了幾代,即便有那麽幾代不大爭氣,倒也不曾沒落。直到這一輩又出了位閣老,也就是謝景翕的父親謝岑,謝氏一門這才複又興旺起來。

謝景翕的祖父早亡,是祖母秦氏一個人帶出了兩個兒子,尤其次子謝岑自小刻苦,一路爬滾打到了如今的位子,娶的是前戶部尚書之許氏。許氏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從屋的一瓶一到穿戴打扮,無不端莊氣派。

謝景翕進來的時候,婆子們都圍著許氏回話,謝景翕自己打簾進屋,臉上毫沒有計較,對著許氏盈盈一拜,道了聲母親。

在謝景翕進屋的那一刻,婆子們就自發的閉了退到一邊,連方才玩鬧的四哥兒六姐兒都了聲。四哥兒謝景昱是謝景翕一胞同生的龍子,見胞姐進來,正要搭話,可見大家都沒了聲兒,就怯怯的低下頭,與六姐兒大眼瞪小眼。

謝景翕仿佛沒瞧見一般,徑自坐在許氏下首,許氏偏頭對謝景昱道:“四哥兒該去學堂了,多大個人了還隻顧著跟姐兒們玩鬧,以後往後院跑,多跟著你父親在書房轉轉才是正經。”

謝景昱悶頭悶腦的應了一聲,就耷拉著腦袋退下了。謝景翕對許氏道:“不知楠哥兒怎麽樣了,太醫可是來瞧過了？”

一提太醫這茬,許氏腦門就突突跳,也虧得教養好沉的住氣,這才不溫不火的應道:“你父親賣了好大的臉請了張太醫過來瞧了,楠哥兒這次虧了本,又嚇的不輕,命是無憂了,就看醒來如何了。”

許氏這般一說,謝景翕就知道方才趙姨娘已經來鬧過了,到底不是親生的,說起楠哥癡傻的事,就著子輕巧。謝岑位高權重,但子嗣不甚繁冗,許氏這頭連生了四胎才得了一個謝景昱,算是有了嫡子。倒是趙氏一舉得男,雖是庶子,謝岑也甚是歡喜,一直養在主母房裏當嫡子一般教養,但昨兒落了冰窟窿,恐怕是燒壞了腦子,即便能養大了,楠哥兒以後怕也不中用了。

這事換做是誰,怕是都要鬧上一鬧,何況是趙姨娘這般沒事都要作出點事來的子,許氏夾在中間不討好,日子怕也不好過。

許氏跟前的李嬤嬤見起了話頭,就抖機靈似的跟了句,“太太,可見這老話說的是再沒有錯的,事有異相必有妖,那海棠花開的蹊蹺,我看不如就砍了,沒準兒五哥兒就醒了呢,您先頭怕三姐兒心疼不肯說,我看三姐兒最是深明大義的,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李嬤嬤這話沒人敢接茬,屋子裏一下就又安靜了,謝景翕連個眉頭都沒,角的笑意自始至終都沒落,李嬤嬤這話已經懟到了腦門上,仿佛要是不砍了那海棠,就了謝家的大罪人。

謝岑曾下放到江南熬了幾年資曆,謝景翕跟謝景怡就是那時候生的,隻是他倆剛出生不久,謝岑就接到了回京的詔令,子太小不便長途跋涉,於是就留在了江南老家。後來謝岑想要將謝景昱帶在邊親自教導,就把謝景昱接進京,而謝景翕卻一直留在南邊老太太跟前的,也是這幾年到了說親的年紀才接進京來。

原本有那些個心氣兒高的京城閨秀,自來瞧不上小地方出來的,變著法兒欺負,可三姑娘向來溫婉知禮,從未跟人紅過臉,時間久了倒也搏了個好名聲。

故而李嬤嬤說話也多有些有恃無恐,何況自覺這般是一心為著太太想,太太因為五哥這事,已經吃了老爺兩日的冷臉,隻要三姑娘這廂砍了海棠,太太多也能搏個深明大義的名兒,太太不好明說,可不是現的巧宗等著。

可誰想三姑娘不接茬,權當放了個屁一般,弄得好生沒臉。謝景翕轉了個話頭,“二姐姐的好事怕就這幾日了吧,母親可有接到信兒？”

提起二姑娘來,許氏的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許氏這三個姐兒,大姐兒二姐兒嫁的都好,肚子也爭氣,大姐兒謝景怡嫁的是兵部尚書的嫡子,進門三年抱了倆。二姐兒謝景琪嫁的是安奉候府次子,去年剛進門就有了喜,據說懷的還是雙子,許氏如何能不高興。

“前兒你二姐夫還親自來了一趟,說是就這幾日了,闔府上下提前一個月就準備好了,一下生兩個,府裏可有的忙了。”

“都是母親傳來的福氣,畢竟雙子可不是人人都能求來的,我們家竟然出了兩對兒,好預兆呢。”

這話說進了許氏心裏,原本這個三姐兒自小沒帶在邊,自己的心思都花在了大姐二姐上,後來又接了四哥過來,養了幾年倒也親近,卻是唯獨沒有對謝景翕盡過半分心,再加上與婆母不那麽和順,連帶著對養大的姐兒也有些疏遠。

但這個三姐兒卻最為懂事心,說話做事都甚和的心意,也沒被那老婆母養的一副小家子氣,何況現今邊就隻剩了這麽一個,許氏對也逐漸親近起來。

“你大姐夫不日也要進京,你大姐姐他們回來,倒是正好趕上二姐生產,說起來我們家開春就喜事不斷,也是個好景象,回頭跟我去廟裏多添些香火,也保佑你二姐姐能順利生產。”

許氏這樣一說,屋裏頓時附和聲起,五哥的事便沒有人再提起,而的海棠枯木逢春,誰還能說出半個不詳的字眼來尋晦氣麽。

謝景翕溫婉賢淑了一輩子,許氏不喜歡是老太太養大的,就連四哥兒也不親近,許氏要嫁誰半個不字也不曾說過,可是到頭來照樣沒落什麽好下場,重活一世,那是再不能由著們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