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昭河連續一月大雨，多河壩決堤，引發嚴重洪災。

消息傳到京城時，洪災已經極其嚴重，死的人數已過兩千。

賑災糧得送，太醫得派，河壩決堤的緣由也得查，一尚且能說是□□，可多決堤恐怕就另有說法了。

是以，此般重任，派誰前去也至關重要。

而誰都知道這是門苦差事，像這種程度的災大多數後頭都得演變疫，一旦沾染上這兩個字，派出去的人回不回得來，就得看造化。

主請纓的不是剛場的新人，便是還未被磨平風骨一正氣的忠臣，那些平日爭的麵紅耳赤，口才了得的老油條，這時候紛紛裝起了鵪鶉。

但太子自始至終都沒有發話。

各個派係的人逐漸在太子的沉默中敏銳的聞到了一不同尋常的味道。

太子不下旨，顯然是因為這幾個主請纓的都不合太子的意。

那麽，誰才是被太子‘看重’的人呢。

自然不會是東宮派係的。

這種吃力不討好，還可能有去無回的差事，顯然是要‘賞’給對頭，才最如意。

大殿中，眾臣眼神飛，心中暗自盤算著該拿誰開刀。

幾位王爺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的立著。

他們都清楚，這種時候，沉默便是最好的自保。

可誰都沒想到，沉寂半天的太子一開口，竟是問攝政王可願走這一趟。

眾臣紛紛大驚，這事怎麽也不到攝政王去啊。

先不說朝中政務繁多，就說按照職位規矩，一個一個下來。攝政王也不該排在第一個。

傅珩自己倒還算鎮定，斜靠在椅子上麵無表。

太子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高帽子接二連三的給他扣了上來，什麽深明大義，英勇不凡，一心為民，責無旁貸....

就隻差沒明著說，希攝政王順便為國捐軀了。

傅珩一眾心腹聽的火冒三丈，若論責無旁貸誰能比得上他一國儲君呢！

但這話，他們自是不能直接說出來。

有子急的想要說幾句，也被傅珩用眼神製止了。

一時間，大殿上安靜的不像話。

傅珩懶懶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盯著李諶玉。

李諶玉再好的教養也被他盯的了不耐。

“攝政王若是不願便罷了，畢竟此去不太平，攝政王有所慮是應該的。”

這意思就是說攝政王貪生怕死了。

神仙打架，小鬼退讓，不論是哪方派係的，都在這一刻默契的噤若寒蟬。

半晌後，隻聽一聲輕笑響起，帶著幾分不明的意味，似不屑，似輕狂。

“殿下之命，本王怎敢不從。”

傅珩從容起理了理袍，居高臨下盯著李諶玉一字一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殿上頓時響起一片氣聲。

雖說太子殿下想攝政王此番有去無回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但這當眾說出來，好像又是另一番味道了。

李諶玉溫和示人的麵終是有了一裂痕。

“攝政王誤會了...”

“都知道此去兇險萬分，一個不慎就死無葬之地。”

傅珩瞥了眼殿中眾臣：“這殿中，有哪個蠢貨不知道？”

眾臣：“...”

有憋笑的，有看戲的，有敢怒不敢言的，但沒有人站出來承認自己是蠢貨。

傅珩收回目，再次看向太子：“殿下你看，這些人都知道。”

“他們都知道，殿下怎會不知呢。”

言下之意便是，所有臣子都知道的事，一國儲君卻不知道，那不就是...蠢貨？

太子殿下自然不能是蠢貨，所以明知是死路還偏要讓他走這一遭，不就是讓他去送死的麽。

又何談誤會呢？

李諶玉此時的臉已是鐵青。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將傅珩生吞活剝了。

好在，養了幾十年的心沒有讓李諶玉更加失態。

“家國有難，自當有人先士卒，攝政王若是不願救一方百姓於水火大可不去，何故在此汙蔑於孤。”

傅珩默默的看著李諶玉，眼神裏帶著幾分興味。

好似在說...

本王聽你狡辯。

但任你怎麽狡辯，本王都不信。

“就這？”

傅珩輕笑：“就算先士卒，也該太子殿下擋在前頭，救百姓於水火，一國儲君責無旁貸，當然，太子殿下要是怕死，也還有這一幫文武百，怎麽就淪落到本王這個上不上下不下的異姓王去送死了呢。”

“畢竟，這天下姓李，又不姓傅。”

話落，大殿中靜的連呼吸聲都似是聽不見了。

卻聽那攝政王繼續道：“早先本王就不願擔這攝政王一職，是皇上放心不下太子殿下，才下旨要本王協助，沒道理本王還要因此送了命。”

意思就是，他傅珩本就不稀罕治理李氏的江山，是太子不爭氣，天子才於他此般重任，哪曾想如今他吃力不討好，反而要因此送命，著實不值當。

眾臣心跳如鼓雷，隻恨不得當場暈過去，什麽也沒聽見。

幾位王爺更是錯愕的盯著傅珩，仿佛是今兒才剛認識這人。

攝政王子冷，不談這是朝堂上眾所周知的事。

要不是那張過於絕的臉實在複刻不來，他們都要以為這是被掉了包。

這半年來，他們隔三差五便要去一趟攝政王府，可聽傅珩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

但他們今兒才知，攝政王竟有這般口才。

這便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罷了罷了，也隻有太子殿下才有這個麵子讓攝政王如此‘厚待’。

他們...樂得看戲。

不論能不能將攝政王拉自己陣營，眼下他們是痛快極了。

這世上，敢這麽打太子殿下臉的，恐怕也隻有這位攝政王！

李諶玉握著雙拳，指尖嵌進裏，見了紅。

那雙原本溫潤的眸子也徹底染了猩紅，猶如被掀開醜陋麵目的惡魔，惱怒。

“雲宋曆任天子要有功偉績才是名正言順，天子青年時期曾與家父浴戰，沙場七年換來雲宋幾十年的太平，太子殿下生在太平年，沒有仗可打，倒也不能怪太子殿下至今沒有功名在。”

“如今江南突發洪災，原以為是太子立功勳的好時機，卻不想太子殿下竟將此事讓予本王。”

傅珩緩緩下了臺階，走向大殿，清冷如玉的聲音卻依舊沒停。

“可本王沒有皇家脈，繼承不了大統，亦無需再立什麽功勳。”

說到此，傅珩頓住形，轉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話鋒一轉。

“不過，既然太子殿下非要本王走這一趟，本王自當遵從，隻是要勞煩殿下，另覓時機立功勳了。”

雲宋曆任天子登基之前都得有功勳傍，當今天子雖子多疑，晚年不作為，但年輕時卻是真刀實槍的上過戰場，護佑了雲宋幾十年的太平。

而太子殿下，雖賢名在外，但要是真仔細計較起來，著實沒有拿得出手的功績。

傅珩這話，就是在告訴李諶玉，他等著看他拿什麽功勳記史冊。

“本王這就回府收拾行囊，前往江南。”

“隨行的一眾人，還勞煩太子殿下清點，稍後請自行到本王府中，過時不候。”

傅珩看似恭敬的朝太子行了一禮後，便轉出了大殿。

姿如玉，烏發如瀑，到極致，卻讓人不敢直視半分。

大殿的眾臣此時已是渾渾噩噩，誰也沒想到傅珩今日會直接翻臉。

自攝政王與太子共同執政起，兩人便是於對立麵，但最多也就是打打太極。

這還是第一次，兩人當眾撕破臉。

且還是不留毫麵。

傅珩的一眾心腹亦是暈頭轉向，他們比旁人更了解自家王爺。

他們王爺不喜麻煩，不喜舌之戰，更不喜爭鋒相對，爾虞我詐。

往日太子沒著給他們攝政王使絆子，但王爺都是置之不理，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誰曾想今日，王爺隻差將掌直接呼在太子臉上了！

雖然如此對待儲君有些大逆不道，但，說實話，實在是爽！

尤其是得知太子殿下會東宮砸了一地的琉璃瓷後，他們心中更痛快了！

送傅珩離京時，有心腹多了句。

“王爺既已決定前去昭河，緣何還要給太子難堪。”

以太子的脾氣，免不得又要作妖。

雖不會明著抓人，但一路上必不會太平。

傅珩淡淡道：“不給他難堪，他就不會對本王手？”

心腹一愣：“也會。”

“結果既然一樣，本王為何要讓他好過。”

他此去昭河看似是落了下風，實則太子亦沒有討到半分好。

接下來的時間，太子不要忙著找人追殺他，還要費心費力的給自己掙功勳。

可是這種功偉績豈是能輕易糊弄來的。

不過，李諶玉盛怒之下竟還沒在群臣麵前失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來他們這位太子的忍耐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他等著看，李諶玉那好不容易捧出來的賢名，還撐的了多久。

心腹怔楞片刻，又道：“可王爺並不是非去不可。”

這次傅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遠。

“本王不去，就讓那些個頭小子去麽。”

朝中有能力的不是沒有，但大多會選擇明哲保，剩下的唯有那些空有一腔抱負，卻無自保之力的愣頭青。

他們去了恐怕才是真的有去無回。

隻要事未解決，不論死了多人都還得有人補上。

心腹約察覺到什麽，微微哽咽。

“屬下在京中等王爺歸來。”

傅珩瞥他一眼，哼了聲。

“本王命，沒那麽快死。”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才值當。

至，絕不會死在薄寡義的李諶玉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