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微涼的手心放在石渠臉上比了一比。
石渠正有些激那手的主人的溫,吧唧一聲,脆亮的耳拍在了臉上。
石渠猛一哆嗦,睜開了驚慌的眼睛。迷茫的視線對上了陳大掌柜似笑非笑的端詳。
“陳兄!”他驚呼,四下看看,自己狼狽地伏在荒林中,布滿枯葉的地上。
“陳兄怎會在此?是你救了我麼?”
“我只是路過此地,發現長孫兄一個人躺在地上。是遭了歹人襲擊,還是中了哪位姑娘的仙人跳?”
昏迷前的記憶回籠,愁苦的神漫上面容。石渠悚然驚起:
“陳兄救命之恩,改日報答!我還有地方要去……”他一骨碌爬起來,奈何肚子打,還被陳葛攙了一攙。
陳葛心里暗暗嘆氣:“長孫兄要去何啊?要不,我和你同去?”
石渠急忙擺手:“此事危險,恐怕連累陳兄。還是我自己去!”邁出兩步,驀地一愣,自言自語道:“樊霜說要去……什麼泉?哎呀!”一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奈何就是想不起來。
陳葛背過去,翻了個白眼。
“那個……長孫兄,你要去的該不會是龍息泉吧?”
“咦?你怎麼知道?”
陳葛干笑了兩聲:“長孫兄,你此去兇險,還是帶上我一起去吧。你忘了麼,我還會幾手功夫,真有什麼事,也能幫上忙。”
石渠莫名地盯著陳葛,看得陳葛渾如冒出一窩螞蟻一般不自在。半晌,他狠狠一拍陳葛的肩膀:
“好兄弟!”
這一拍險些將陳葛的狐貍臉拍出來。他咬著牙,忍氣吞聲地附和:
“好兄弟!好兄弟!”
詐狡猾的長孫春花,怎會有個這麼蠢的兄弟?
海龍腹中別有天地,嚴衍和長孫春花對外界發生的事全然不知。
嚴衍審視的目下,小海龍娃娃乖巧地端坐。
“我爹爹和我娘,都來自東海的海龍一族。我們這一族出過好幾頭魘龍,但都是上古以前的脈,近萬年來,再未有哪一頭海龍異化飛升為魘龍了。我爹爹和我娘,是最后兩頭擁有魘龍脈的海龍。族長說,只有他們兩人親,我們這一族才有可能再誕生一頭魘龍。”
春花聽得直皺眉:
“生出一頭魘龍,有什麼了不起麼?”
小海龍震驚地瞪:“當然了不起了!上古時代,一頭魘龍就能張吞下十萬天兵!據說一萬年前的化蛇大戰,正是我們祖宗最后一頭魘龍,跟隨在天衢圣君座下打敗了兇化蛇。”他原本雙目炯炯,說到此忍不住惆悵地耷拉眼皮。
“這些年,族中再也沒有誕生過魘龍,所以才會被東海水君這一支飛龍族騎在頭上。幾百年前,飛龍族甘華公主強行奪走了我們珍藏的最后一壺龍涎清,族長連聲都不敢出。”
春花著這愁苦的小娃娃,不生出萬般可憐同,手他頭頂。正要出言安,卻聽嚴衍在旁邊老夫子一樣沉聲道:
“不要跑題。繼續說你爹娘的事。”
“……”春花十分不能茍同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小的時候一定不招人疼。
小海龍委屈地包了一包淚,繼續道:
“我爹和我娘親不久,就有了我,但是我娘卻不知道。”對上兩人詫異的眼神,他解釋道:“我們海龍一族/配,是雌龍將卵產在雄龍囊袋之中,由雄龍孕。最終是否得孕,雌龍是不知道的。”
嚴衍輕咳了一聲:“說重點。”
春花挑眉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嚴肅的面皮下竟然有些微微發紅。
切,保守鬼。
“我爹爹說,我娘從小就覺得族人都老實愚笨,只會人奴役。外面的世界,不愿承擔生育魘龍的重任。所以數百年前化蛇重現人間,東海又起大戰,族人齊上戰場,只有我娘臨陣逃,逃到人間來了。”
“從那以后,我爹就帶著我,到人間來找。”小海龍難過地低下頭,“我爹說,我娘是不知道我的存在,才會走的。要是知道有了我,一定不會離開我們。”
“那你們是怎麼知道你娘在汴陵呢?”
“我爹在人間遇到了甘華公主。說汴陵繁華,我娘喜歡熱鬧,一定在汴陵。”
“……”春花默了默,“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說的這位甘華公主,有點攪屎的意思呢。”
嚴衍瞥一眼:“神仙的事自有神仙去管。我們管好人間事便行。”他頓了頓,“春花老板不是和這位樊霜姑娘很悉麼?我還聽人說,去年故的蘇大人和樊霜姑娘認識,就是春花老板拉的……牽的線。”
春花微微一震,驀地想起了什麼。
“這事,是尋仁瑞那個大說的吧?”
嚴衍未置可否,哼了一聲。
斟酌片刻,謹慎道:“我哥哥慕樊霜多年,這事在汴陵早已不是新聞。去年蘇玠大人到汴陵采辦貢品,商會宴請,歌姬相陪,這些都是免不了的,并不是我刻意安排。初時我哥哥已有意為樊霜贖,但樊霜……似乎是上了蘇玠,非他不嫁。于是將贖銀子全數送回。因為這事,哥哥被爺爺責罵足了很久。”
“這其中,難道沒有春花老板從中撮合?”
春花微微嘆氣:“我……自然是不愿哥哥迷樊霜,惹爺爺不快。蘇玠大人來時,我在他面前極力推薦樊霜,也是有的。其后兩人過往甚,樊霜自然就不再留我哥哥。”
“春花老板干起這棒打鴛鴦的活計,倒是駕輕就。”嚴衍譏誚。
春花沉默良久。
“嚴公子譏諷的是。我如今,已經知道錯了。”
嚴衍以為會反相譏,卻沒料到這樣的回應。
“我自便自詡聰穎通,覺得尋常人的恨癡纏實在無稽。到年紀長些,更加有些剛愎自用,有時為了達到目的,縱他人的,似乎也不算什麼。”輕輕一嘆,“像我這樣的人到世上來一遭,好像只是為了旁觀他人的喜怒哀樂。熱鬧是屬于那些執著沉迷之人的,并不屬于我們。”
又憶起夢中白貓的詰問:“長孫春花,你還棧這紅塵麼?”
和樊霜又有什麼區別,空這人世繁華,不過是葉公好龍。
春花倏然抬眸,與嚴衍直視。
“嚴公子可有同?”
嚴衍一驚,竟不自地避開的水眸。
清了清嗓子,他問:“既然蘇大人和樊霜好,又怎麼會死在另一個花娘的榻上?”
春花不著痕跡地垂下眸子:
“這些,我就不知道了。”
嚴衍凝視的顱頂,敏銳地察覺仍有瞞。然而當下是否繼續追問,他竟難得地有些遲疑。
他如今只是個尋常的過路人,貿然追問太多,反而引人懷疑。
良久,他道:“嚴某早年在京城,也曾聽說蘇玠大人年博學,清白正直。如今看來,倒也是個尋芳問柳,到留的浪子。”
“蘇玠是個正人君子,并不是什麼浪子。”春花迅速反駁,驚覺自己語氣不妥,又默默垂眸。
小海龍茫然地看看眼前的兩個男,只覺得氣氛忽然就尷尬了起來。
他忽然福至心靈:
“你們兩個……要不也生個娃娃吧。”
“……”
春花和嚴衍都被他噎了一噎。
“這樣以后就不會吵架啦。”
兩人面面相覷,正無語時,蘧然間地山搖。嚴衍一手攬住春花,一手拎起小海龍,勉強站穩。
巨大的氣浪在海龍腹中膨脹,挾著水汽,盤旋而上。巨的怒吼破而出,直上云霄,又悶悶地回在龍息泉上。
小海龍毫不驚,歡喜地拍拍手:“我娘到啦!”
龍息泉是一孔有年頭的冷泉,泉池不大,但泉水已有些年頭了,泉流向南注汴水,再向東海而去。傳言上古時有龍隕落在此,死前留下的眼淚化作泉水,故名龍息。
只有東海的海龍一族才曉得,此是上古魘龍隕落之地,也是海龍族的傷心地。樊霜知道,小綠離了鴛鴦湖,一定是在這里等。
白的子立在泉池畔,輕輕喚道:
“小綠,你出來。”
池面粼粼,并無靜。
頗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果然,一個碩大的腦袋排水而出,出一雙燈籠大眼。
“小白。”
樊霜與那大眼對視了片刻,冷冷道:“你不能變化人形,再和我說話麼?”
小綠從鼻子里噴出兩道水汽,沖起半米高的噴泉。
“我不。這是我本來的樣子,也是你本來的樣子。可是你只想當人,忘了自己的責任。”
“責任?和你親,傳宗接代的責任麼?”樊霜輕哼了一聲,“小綠,我和你,不是上天注定要在一起的,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可是……我們是最后的魘龍脈……”
“去他的魘龍脈!”樊霜不耐煩地大吼,“我不在乎這世界上還有沒有魘龍,我只想做自己!”
潛在水中的巨怔了一怔。又不知沉默了多久,它在咕嘟咕嘟的水泡中沉了下去。
一道綠自水底飛出,落在岸上,依舊是紅齒白的小公子,人的眼睛中出人間見的純樸和認真。
“小白,人間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要為了海龍族強大而努力,要好好對你,要和你一起,生一個孩子,繁衍魘龍的脈。”
樊霜忍耐的閉了閉眼。
“但是你說要做自己,好像是和這些都不一樣的。”
小綠輕輕執起樊霜的手:“小白,你在人間這麼多年,終于能做自己了嗎?
這問話教樊霜一愣,在人間數百年,縱歡,收割真心,也遭遇背叛,食遍華宴食,看遍笙歌燕舞,比起海底清修,不知多麼逍遙快活。
這樣,就算是做自己了麼?掙海龍一族的宿命,來到人間苦苦尋覓的,究竟是什麼?恍惚中,竟大汗淋漓。不敢深想,揮袖甩開小綠,在前結出水刃,寒閃閃,指向昔日的。
“小綠,你我總算夫妻一場,你不要再出現,不要再打我的生活,我記你一份恩。”
小綠要上前一步,卻被水刃頂住膛。
“你若想……帶我回東海,那是萬萬不能的。”樊霜一字一頓,“除非,你我命相博。”
小綠雙目瑩然,仿佛泣,良久,幽幽嘆息了一聲:
“小白,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的……”
他話音未落,平地里一聲琤然磬鳴,如高山擂鼓,聲聞百里,直震得兩頭海龍頭昏眼花,耳劇震。
樊霜認得這聲音,立時惶然大驚。小綠眼眸一亮,一把將扯到后。
瑞氣千條的七星法劍正正刺小綠口。
半空中,灰鶴發的老道腳蹬祥云,手托金磬,容慈悲,冷冷嘆聲:
“孽畜,還不速速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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