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不要命的仙家要上雷鏡臺。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九重天。
長生天帝興沖沖地沖到靈霄寶殿,這才想起來問傳信的小仙:
“是哪兩位要上雷鏡臺?”
“聽說是財神春花和……”
“哦呀,和北辰啊?朕上回就覺得,他們兩人眉來眼去,看著還般配。”
“陛下,不是北辰圣君。是財神春花和天衢上尊。”
“……”
長生天帝從紫云顯圣九龍攢金座上掉了個凳。
沒有召大朝會,天界的仙家們卻來得很是齊整。春花和天衢來到殿門口,數十雙眼睛得雪亮,一眨不眨注視著他們。
……不像是來聽審,倒像是來送親。
春花心里正嘀咕,左手被輕輕牽住。
天衢給了一個安心的目,牽著直大殿。
兩人雙雙在丹陛前跪下。
天衢道:
“陛下,我與春花兩相悅,愿結為仙,相伴永生。天庭既有明文法度,我們甘愿遵從,攜手同登雷鏡臺,九十九道雷劫,以證驗真心。”
長生天帝猶不肯信,向春花道:
“小姑娘,你也是這個意思?”
春花看向天衢:
“陛下,我愿意。”
天帝忍不住扶額:你們以為這是在舉行婚儀麼?
自從把天衢上尊從昊極仙山挖角過來,臟活累活苦活都由他一肩擔下,天帝的日子過得不要太快活。萬一天衢在雷鏡臺上出了什麼紕,好日子到頭不說,天庭的法度和良心要著落在誰上?
“……天衢上尊,天界法司可不能沒有你啊。”
天衢怔了怔:
“陛下若真這樣想,就更應該更換執法之職了。人度只能度一,法度方可度萬民。”
天帝:……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他一眼見北辰:
“北辰圣君,快去給你師尊報個信,你這師兄怕是癔癥了。”
北辰垂首:
“臣已稟報過師尊。師尊言道:師兄知行合一,自擔因果,正合天意。”
合個屁的天意。
天帝默默咽下了句話。
天衢大約明白天帝的心思:
“陛下,若臣因雷劫而不能履職,北辰師弟近來頗有歷練,當能接掌天界法司。”
他頓了一頓:“除此以外,臣尚有一本啟奏。”
天帝被氣笑了:
“上尊真是有頭有尾。”
天衢道:
“雷鏡臺乃兩萬年前,古上天尊所設,本意在于警惕濫錯損害仙者靈。但兩萬年來,并無一對功歷劫結仙。臣以為,雷鏡臺有兩弊:一則僅以修為考驗誠心,對低階仙者實在不公;二則,仙者們果真斷絕,又如何解凡間萬生靈之苦?”
“故此,臣提議,待臣登臺之后,廢雷鏡臺,改以其他方式考驗仙之誠心。請陛下與眾位同僚議決。”
老神仙們面面相覷,殿中頓時雀無聲,針落可聞。
天帝更是愕然。
徒弟要改師父的章程,雖然稀罕,也不是不行。說起來,連天帝自己也對雷鏡臺這條法例看不順眼很久了。可是……
“天衢,你既覺得雷鏡臺該撤,何不先在朝會上議決,待修了律例,再按新律與財神結為仙?”
天衢慎重地搖了搖頭:
“我二人真心相,此為因;以己度人,盼天下有人終眷屬,奏請廢撤雷鏡臺,此為果。前者仍需遵從法,修法是為后來者得公正。天庭法度非為我一人所設。若執法者皆為自福禍修法,法度尊嚴何存?”
“……”
他的腦子是木頭做的麼?
……好像真的是。
天帝的目投向春花。能收服這塊萬年老木頭的,本事定是不小。他放棄了與天衢講理:
“財神春花,你是如今天界最年輕的星君,前途不可限量。朕聽聞,你此前在許多法令上與天衢有過沖突。天衢因循守舊,你卻機靈又懂變通,何不好好勸勸他?”
春花一愣,半晌道:
“陛下,這一次,我覺得天衢上尊他……說得很對。”
“……修行艱苦,道行難得,他分明可以避開雷劫,卻非要你為他無故犧牲。你不怨他?”
春花微微一笑:
“這是他心中的道,也是我心中的道。若不認同他的道,怎會上他的人?我與他已是一,又豈是誰為了誰犧牲呢?”
頓了一頓:“這一條路,在陛下看來,或許是兩難分道,在我們看來,卻是唯一正途。只要心向彼此,總能相會于途中。”
握的手扣得更,天衢震地著春花,眸底點點閃亮,如子夜河上升起的無數天燈。
縱有萬年道行,與一知心人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陛下,春花所說,亦是臣心中之意。”
天帝默然良久,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
“天衢上尊、財神春花,你二人既深篤,矢志不渝,朕便全你們,擇一吉日,同上雷鏡臺。”
“……愿你們歷盡雷劫,初心不改,鴛儔永偕。”
上回請出雷鏡臺,還是一萬年前,溪山鶴與渡月仙子的一段狗緣。
那時天衢上尊還在東海平,天帝親自過問,仍是兩邊規勸不聽,只好送他們雙雙登臺。
雷鏡臺上,渡月仙子苦苦支撐到第十七道雷劫,終于忍不住與靈臺雙重痛苦,飛躍而下。
遍鱗傷,抱著月老的袍角,大哭道:
“煩月老告知鶴,是妾意志不堅,愧對真,今后無相見,讓他忘了我吧!”
月老尷尬地將扶起來:
“那個,第七道雷劫剛過,鶴就飛下來啦。……他走之前,也是這麼讓我對你說的。”
“……”
雷鏡臺下,趙不平著月老,把這一段過往在春花耳邊嘮叨了無數遍。福祿壽喜并司命幾個老神仙吵吵著應和:
“你看看,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哪個靠得住?”
“就是就是,男人的,騙人的鬼!”
“男人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哪!”
“雷鏡臺它就是的墳墓!”
“小春花,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呀!”
天衢默然立在旁邊,本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春花握住趙不平的手:
“師父,我意已決,無論結果如何,都心甘愿,與人無尤。”
趙不平哼了一聲,背過去,不肯看。
孟極蹲在肩上,輕輕著臉頰,不知何時,便出點咸味來。
春花去淚珠,跪伏在地,深深一拜:“春花蒙師父點化仙,教誨關八百年,恩尚未報答于萬一。師父,無論春花變個什麼,爬也要爬回來,繼續給您當徒弟。”
趙不平怔住了,眼眶漸漸潤起來。
他彎下腰,將春花扶起來,長長地嘆了一聲:
“你是個有主意的,師父也罵不你了。今后甭管這棵老樹對不對得住你,師父永遠是你的師父,寶蟠宮永遠是你的家。”
一貫毒心的財帛星君抹了一把老淚,踢了旁邊的月老一腳。
“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月老揩了揩眼角,從懷中掏出兩條青金兩纏的線。
趙不平拿過來,塞到春花手里,故意不看天衢:
“你們倆,一人系一條,算是個信。哪怕真是修為散盡,變個臭蟲,臭蟲窩里,也能一眼找著纏線的那個。”
春花默了默:
“師父,您還是盼著我點兒好吧。”
天衢從手里拿過青金線,一條系在腕上,一條系在自己腕上,而后恭敬地向趙不平行了一禮。
“星君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春花一頭發。”
趙不平狠狠瞪了天衢一眼,驀然悲從中來,靠在挨得最近的祿星肩上嚎啕大哭:
“老祿啊,丫頭大了不中留啊!那麼一丁點兒的小花骨朵兒養起來,被人連著花盆兒端走啦!嗚嗚嗚哇!”
風雨大作,劫云布,時辰已到,雷鏡臺開。
天衢出手,雙目炯炯:
“春花,此刻,尚來得及一悔。”
春花將手輕輕放在他攤開的手中,立刻被溫地握。
紅輕啟:“我不悔,你呢?”
天衢開懷一笑,宛若萬年冰解,夜曇盛放,古渡春生。
“生死不渝。”
青與黃裳袂纏,憑風而起,翩然落上高臺。
第一道雷劫劈下來的時候,雷鏡臺下的神仙們都愣住了。
原本禿禿的雷鏡臺上,恢弘的軒轅柏拔地而起,蒼翠的枝藤向日,頃刻參天。
柏樹的樹干如同空心,將春花小心安放在。樹干的一面宛如水晶般明,泄了驚慌失措的臉。
劫云降下,電閃雷鳴,轟然劈落,巨大的柏樹立刻被削去一片枝葉,青神君扶著樹干站起,吐出一口鮮。
春花只在原地呆立了一瞬,便明白了過來。
抬起左腕,雖看不見那悉的木鐲,但自虛空中展出的枝蔓連接著守護的這棵巨樹。
“這是……‘桃僵’?”
撲向樹干上明的窗,卻不得而出。
“你是什麼時候……為何我竟不知?”
隔著那窗,天衢將手覆在的手掌上:
“第一次帶你走過子夜河,我便將‘桃僵’藏在你腕上了。”
兩人四目相對,春花心中劇震,難以自抑地抖起來。
那時,剛同他說過:“……我如今已不鐘于你了。”
淚水自眼角落:
“冬藏,你放我出去。”
——第二、第三道雷劫劈落。
春花眼睜睜看著他被從天而降的雷劫擊翻在地,離開了的視線。
淚水如失控的洪水泛濫災,春花捶打著困住、也守護的樹干,那樹卻巍然不。又索著要取下手上的“桃僵”,卻本抓不住實。
沉怒的劫云吞沒了柏樹的樹冠,一道道雷劫鏗然落下,已經無暇去數。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衢的臉龐緩緩出現在眼前。
怔怔地著他: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我不要你一個人全部承擔。冬藏……”
抖得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放我出去,我們一起分擔,好不好?”
天衢邊染著幾縷鮮,眉目間卻十分快意。
“春花,你我已是一,又說什麼誰為誰犧牲呢?”
雷劫仍未停止,他僵立著承了,凝的眼神卻沒有毫移:
“你說,要我拿個干凈的小碗,養著你,等你修回人形。……現在換你,用小碗養著我,好不好?”
春花搖著頭,淚水如雨飛落。
這個人,總是用自己說過的機靈話來欺負。
“我曾說過,你我的結局如何,和甘華、窮奇都無關,和戲臺上的糾纏亦無關,只關乎你我心中的向往。”
天衢低沉地笑起來,隔著樹干輕臉頰:
“春花,是你等我,還是我等你,又有什麼分別呢?”
九十九道雷劫響徹云霄,震了整個天界。
當最后一片劫云散去,風收雨霽,彩徹區明。
春花跪立在雷鏡臺上,微暖的日熨帖地鋪滿沾著淚水的臉頰。
緩緩睜開雙眼,一柄他慣用的青釭劍,斜放在面前。
怔了許久,忽有所覺,攤開了握的左手手掌。
手腕上的“桃僵”法力盡散,終于還原一個普通的細木鐲子,顯現在眼前。
而的手心,一枚頎長的樹種泛著青褐澤。樹種邊緣,一條青金兩的細線環繞而過,熠熠生輝。
參天的樹,青衫的人,都已不見。只有那人的低語尚在耳畔:
“只要心向彼此,總能相會于途中。”
風雷九垠烈,鏡臺照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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