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的傍晚，天空紅彤彤一片。

晉王剛一回府，沈纖纖就迎了上來，嫣然一笑，無限：“九郎，你可算是回來了。”

佳人一湘黃，淡掃蛾眉，薄施脂，比起往日不施黛，更顯豔。

蕭晟眉梢輕挑，自然而然挽住的手：“今日怎麽這般乖巧？”

兩人緩緩行走。他附在耳畔，聲音極低，近乎耳語：“還特意等本王回來？”

平日裏小心憊懶，每天隻肯待在永春園。也就他去找時，才陪他做個戲。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沈纖纖不自覺打個寒，聲音嗲嗲：“討厭，人家這不是想你了嘛。”

“唔。”蕭晟輕笑，著幾分慵懶和懷疑，“是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的緣故，他的心竟無端好了一些。

“好吧。”沈纖纖收斂了態，正正經經，“九郎可還記得明天是什麽日子？”

“明天？七月十五，中元節。”

“對，九郎也知道，我自小跟祖父相依為命。一轉眼他老人家過世也有三年了。我人在京城，不能去墳前祭拜。聽說京郊天雲寺裏，可以設立長生牌位。我想不如也去為祖父設立一個，也算盡我一點孝心。”

提起祖父，沈纖纖眉目間不流出一些悵惘。

平時的祭祀可以不看重，但是三年忌日這種大日子，卻斷無忽視之理。

蕭晟略一沉：“明日是月中，軍慣例，要練考核，本王缺席不得。後天可以麽？”

這段時日陪他作戲，盡心盡力。難得提出一個請求，他定要想辦法全。

沈纖纖搖頭：“這種事，隻有提前，哪有推後的？”

“那——”蕭晟斂眸，“本王早……”

粲然一笑，出整齊瑩白的牙齒：“沒關係，初一陪我去。我們還可以再多帶幾個護衛。”

識趣，不強人所難，按理來說，蕭晟應該滿意才是。但不知為何，心裏莫名地生出一些悶氣。

敢鋪墊這麽多，本不是為了讓他陪同，虧他方才還有些歉然，怕失。

晉王哂笑，咽下那句已到邊的“本王早些回來陪你去”。他鬆開的手，輕拂一下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你跟初一，倒還親近。”

“這不都是托九郎的福嗎？”沈纖纖嫣然一笑，，“人家在京城，舉目無親。唯一的義兄，還被我氣走了。現如今除了九郎，也隻有初一稍微親近一些。”

可惜初一子冷，倆人真正說話也不多。

淡淡地瞥了一眼，蕭晟頷首：“既如此，明日多派些護衛，讓初一陪著你去天雲寺。”

既然沒想讓他去，那他樂得省心。

“九郎待我可真好。”沈纖纖笑得越發嫵。

晉王隻當沒聽見這句話，出聲提醒：“本王的壽辰在月底，卿卿的荷包香囊可該早早準備了。”

“準備準備，這就準備。”

然而晚間在永春園，沈纖纖沒針線，而是跟初一一起，在房中整理香油紙錢，伴隨著絮絮低語。

“我爺爺還活著的時候，對我可兇了，天天我練習。我一懶，他就拿竹竿打我。可是他從來都沒打中過……”

提起舊事，沈纖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個古怪老頭的麵容，陳年往事也一點點浮上心頭。

“他還不許我做姑娘打扮，非要我穿男裝，把臉塗得黑裏黃。初一，你要是幾年前看見我，肯定認不出我是個姑娘……”

初一素來寡語，也很答話，這會兒卻突然開口，接了一句：“有可能。”

沈纖纖愣怔一瞬，輕笑出聲，鼻腔卻有些發酸。

祖父去世三年了。他剛走時，比起悲痛，心裏更多的是茫然。可是在後來的日子裏，時常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他，酸難。

也不知他泉下有知，看現在這般景，會是什麽心。

可已經很久不曾夢見過他了。

沈纖纖用金銀箔紙編出一些元寶，忙到很晚才去沐浴休息。

次日清晨，早早起床。因為要去寺廟，就挑選了一素淨，僅用一玉簪綰發。雖飾簡單，卻清逸出塵。

福伯笑得恭謹：“王爺天不亮就走了，叮囑給沈姑娘多派幾個護衛，還準備了這個香油錢。”

沈纖纖接過他呈上的銀票，瞥一眼數字，眼皮一跳，好大的麵額。

出一個極其標準的淑笑容：“多謝福伯，多謝王爺。”

“天雲寺香火靈驗，每日香客很多。不過沈姑娘隻要報上咱們王府的名號，一切都會有人打點。”

沈纖纖點頭，心想，這麽多香油錢，能不打點好麽？

難得出門一次，又不用陪王爺作戲。沈纖纖神極佳，隻是在見到上馬凳時，不免恍惚了一下。

認識晉王之後，就再也沒有單獨上下過馬車了。

每一次都是被他抱著。

現在一個人，也要姿態優雅。

沈纖纖定一定心神，扶著初一的手，踩著上馬凳進了車廂。

車簾垂下，自己先笑了。

七月中旬，暑氣漸退，偶有涼風習習，甚是舒爽。

馬車行駛將近一個時辰後，終於到達了天雲寺。

如福伯所言，報上晉王府名號、送出香油錢。設立長生牌位之事，很快就辦妥了。

沈纖纖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可是對於自己的祖父，卻由衷希他仍有亡靈存在。

——

自從蕭晟十七歲掌管軍以來，就立下規矩，每月初一十五，各營演武，不可懈怠。

月初是京畿大營，月中是皇宮近衛。月月如此，從無例外。

今天不知什麽緣故，軍演武時，蕭晟眼皮突突直跳，心沒來由地有些不安。

演武結束，他略一思忖，直接騎馬往京郊方向而去。

算了，反正還早，那就去一趟。作戲嘛，他出時間陪同前往，才更像真的，不是嗎？

晉王坐騎神駿，但快出城時，竟差點被後一匹馬追上。

他下意識回眸，隻見一個青子正策馬狂奔。

子扭頭看了他一眼，神大變，子一歪，竟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蕭晟反應極快，手中馬鞭揮出，一卷一帶，子勉強落在地上，踉蹌了一下，好在沒有摔倒。

這子不是旁人，正是魏家三小姐。

看安全無恙，蕭晟收回視線，繼續前行。

然而魏品蘭眼圈發紅，聲音尖利：“王爺快去，遲了恐沈姑娘有命之憂。”

蕭晟瞳孔驟：“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