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氣，大早上的日頭就曬得人額頭出汗，王蘭貞小跑著進到院子裡，一頭鑽到院牆邊的柳蔭下就不肯挪步，只抻著脖子朝上屋喊：

“姐姐，還不快點出來？娘等急了呢！”

“來了，來了！”

王桂貞一邊脆聲應答，一邊走出屋子，穿一條水綠‘’長，柳黃繡纏枝蓮對襟褙子，腰線收得恰到好，顯‘’出一副發育極好、凹凸有致的健段。來到京城也有三年了，三年時間，足可改變很多東西，王桂貞和王蘭貞也不例外，長時間的養尊優和各種調教修養，令這對鄉下長大的姐妹不論從外觀還是裡，都改變了不。

簡單地說，們與京城姑娘們已經毫無二致了。

裝考究時新，首飾追求‘’雅緻，手兒變得纖，臉上皮變白、變細膩，隨著年齡增長，五也越發養得和秀氣，王桂貞比妹妹王蘭貞年長一歲半，心智原本就多些，教養媽媽教導的那些大家小姐的規矩派頭，也拿得十分到位，出‘門’應酬，報上家‘門’名號，悉的人看著，竟覺得比當年那位伯府大小姐王瑤貞還要顯得端莊大方。

王桂貞和妹妹王蘭貞往二‘門’上走去，今天十五，姐妹倆要陪孃親梁氏去城外寺院燒香禮佛，爹爹王耀祖上個月病了一場，孃親去廟裡許過願，如今爹爹康復，自然得再去廟裡拜謝還願。

走著走著，沒來由地想起了王瑤貞，王桂貞輕輕搖頭，這位越王府側妃，怕是早已被京城人忘了吧？如今就連忠烈伯府的人，都不想提起了。

一嫁越王府就不再走出那道‘門’，家人去探也不理不睬，擺明了是要與忠烈伯府撇清關係，父親王耀祖對已經徹底失。

當年被王瑤貞壞了婚事，王桂貞確實恨得要死，時過境遷，不再恨了，一個不知恩、連父親都不認的人，想必是沒有心的，和這樣的人置氣，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麼？

至於孟‘玉’峰孟將軍，退親之後，王桂貞還是惦記著他，惦記著他的一雙‘’兒，整整三年了，心裡就是沒法抹去他的影像！

可也只能惦記，老話說的好：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不該自己的，總也走不到一塊！或許，這輩子真的無緣，應該把他忘掉，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吧！

王桂貞和王蘭貞相攜來到垂‘花’‘門’，忠烈伯夫人梁氏已經等在那兒，當下母‘’三人乘坐一輛大馬車，讓媽媽丫頭們分坐兩輛小馬車，便趕出‘門’，省得拖久了日頭大起來，路上更加熱得難。

車上，梁氏坐在正中座位，瞧了瞧各坐一側窗邊的兩個‘’兒，朝著王桂貞問道：

“桂兒啊，那馮家今兒大早上的又著人送果子點心過來，順便再問了一聲，你是真的不願意？”

王桂貞看了娘一眼，堅決搖頭：“都回絕過兩次了，還說什麼啊？弱不風的酸秀才我本就不，有哪個讀書人像他那樣整天不幹正事，專‘門’喜歡遊青樓畫舫？這種風流‘’的紈絝爺，誰願嫁誰嫁去！娘你不要再見馮家人了！”

梁氏嘆了口氣：“怪你命不好，被孟家退親之後，名聲就不好聽了！你們生得也不賴，沒出去‘’面的啊，可都三年過去了，竟是沒什麼好人家來提親！爲孃的也託人四問訊，這馮家還是娘求人去問，人家才肯來看過你，偏你又不願意了！你和蘭兒年紀都不小了，你不嫁，蘭兒也耽擱在這，可怎麼辦好啊？”

“娘！”王蘭貞撒道：“我還沒滿十七，我不急，也不想嫁，你給姐姐找個好婆家吧！”

梁氏瞪蘭貞一眼：“說什麼話呢？‘’兒家不嫁人，你想做姑子去啊？”

“做姑子就做姑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王桂貞看著妹妹，歉疚道：“都是我，被退親，讓人輕看，帶累了妹妹！”

王蘭貞滿不在乎：“姐姐，我沒怪你。我就不信，這輩子真嫁不出去！”

梁氏道：“你還別不信，這裡不是我們那鄉村老家！這京城啊，不看‘門’第看背景，姑娘名聲最要！原先我也不信，可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唉！桂兒啊，馮家家世不錯，不如，就從了……”

“娘，別說了！”王桂貞堅決道：“你趕回了他家，我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嫁那樣的人！”

王蘭貞朝梁氏翻了個白眼：“娘，你做什麼呢？爹都人打聽清楚馮家爺不是好東西，你還讓姐姐嫁他，爹爹知道了，會罵你的！”

梁氏尷尬道：“我、我也不想啊，這不是……一直沒人來提親，我們總這樣反過來湊到別人家去問，別人還以爲咱們家閨‘’怎麼了，更不肯與我們議親……你姐姐可都十九了喲！”

王蘭貞看向王桂貞，王桂貞沉默了一下，說道：“這是我的命，我自己承！若娘怕遭人恥笑，大不了我回南邊老家去，守著我親爹的墳，我能種田種地，自己養活自己！”

梁氏變了臉‘’，王蘭貞拉起王桂貞的手，說道：“姐，別怕，就算回南邊，我也跟著你！”

梁氏眼睛紅了，一拍大‘’：“胡說什麼呢？誰怕遭人恥笑？誰敢來恥笑？嫁不出去就不嫁吧，你是我的‘’兒，我還能養不活你？就算將來我老了死了，還有你弟弟呢！哪裡也不準去，我們母子幾個，死也不分離的！”

王桂貞沉默了一會，終是鼓起勇氣問道：“娘，那孟家，孟將軍親了嗎？他若是娶親辦酒宴，總會給爹爹送請柬的吧？”

梁氏看著王桂貞，哼了一聲：“我說呢，沒人提親就罷了，有人來問你也死活不肯鬆口，原來還存著那份念頭！我告訴你，你就死了心吧那孟‘玉’峰早親了，請柬也送來過，是我讓你爹瞞著不要告訴你的！”

王桂貞咬了咬‘脣’：“什麼時候的事？”

“與你退了親，人家很快就另定親了！去年正月裡親，新娘是一傢什麼‘詩香世家’的小姐，聽說長得跟王瑤貞差不多，弱不風，臉白皮兒青，狐貍‘’似的！”

王桂貞心底瀰漫著悲傷：“可孟太太，這幾年每次過大節都給我送一份禮，卻是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傻丫頭！”

梁氏瞪一眼：“孟‘玉’峰讓王瑤貞那狐貍‘’‘迷’‘’，把你退了親，還拿出理由，說你不好，你不賢良不淑‘’，心腸狠厲，害得沒好人家敢娶你！我上‘門’去一通大罵，咒他孟‘玉’峰沒好結果！那孟太太人老‘’，真怕你嫁不出去兒子就背了罪孽，就年年給你送份禮，這是補償，也是給他兒子修功德，你知道不知道？”

王桂貞低著頭，眼淚滴落下來：“娘，你何苦……那樣做？我又不怪他！”

“你不怪，我怪！你是我生的，你不好，我能好得了麼？我恨不得……”

“娘！”

梁氏見‘’兒‘’泣得厲害，心疼了，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不說了！要不是你自己開口，我才懶得想起那家人，堵心！”

王蘭貞拿著帕子替姐姐拭淚，勸道：“爲那樣的人傷心，值得麼？不哭了啊！”

馬車行了半日，到得寺廟，稍做歇息之後，梁氏便領著兩個‘’兒進大殿上香參拜佛祖、觀音菩薩，跪在佛前嘀嘀咕咕說了一大串謝的話，站起又往功德箱去投了不香油錢，守著功德箱的僧人對著合仕，誦唸佛號，不厭其煩地說了十來句“佛祖保佑夫人全家福壽安康！”

梁氏十分高興，出了大殿，便領著兩個‘’兒各去走走，見個佛像都跪下拜一拜，滿臉虔誠，口中唸唸有詞，祈禱個沒完。

王桂貞覺得毫無目的跪來拜去的十分無聊，聽說再往前走就是送子娘娘殿，想想自己還沒到那個時候，便不肯去了，梁氏自帶著王蘭貞前行，王桂貞則站在廊下乘涼歇氣兒，等著們出來。

十五適宜上香還願，今天這廟裡來的香客卻不算多，王桂貞站在那數來數去，來往的也就十多個香客。

正和丫頭杏兒說著話，忽聽後傳來叭嗒一聲，接著是嚶嚶嚶哭泣聲，王桂貞轉一看，見一個穿紅繡‘花’襖子的小‘’孩五投地，躺倒在地上，想來是走路不小心給絆倒了，鼻子被磕傷，流不止。

杏兒呀地喊了一聲，不知所措，王桂貞趕走到‘’孩兒邊蹲下，邊‘’出乾淨帕子按住鼻子，邊細聲：

“小妹妹，不哭啊，你鼻子流了，姐姐給你止，你張著呼吸，好不好？”

‘’孩兒眼淚汪汪地看著王桂貞，果然不哭了，張著呼吸。

王桂貞杏兒過來幫忙，微笑道：“誰都有不小心跌倒的時候，小妹妹別怕，姐姐幫你！你站起來看看，還有哪裡傷著了？”

杏兒幫著小‘’孩站起，廟裡地上鋪的全是青石板，天天灑掃，十分乾淨，並無灰塵，王桂貞吩咐杏兒去尋廟裡的師傅，找些止的‘藥’來，一邊用空著的左手‘’‘’小‘’孩膝蓋和‘’口，問還有哪裡不適？小‘’孩輕輕搖了搖頭，眼淚還在滴落，但已平靜下來，不再哭出聲。

不一會，杏兒領著個小和尚過來，那小和尚見是小孩兒跌倒磕破鼻子，忙要領去給師傅用‘藥’，‘’孩卻拉住王桂貞不放，不肯跟小和尚走，王桂貞想了想，便讓杏兒等在原地，防那‘’孩的家人尋來可告訴原由，自己牽著‘’孩隨小和尚走了。

王桂貞用帕子按堵著‘’孩的鼻子，已是止住了，廟裡那位懂醫的師傅端來一盆溫水，王桂貞知道要做什麼，‘’孩兒雖小才五六歲，但也不好讓個男人替清洗，於是便挽起袖，又拿出一條幹淨帕子，親手替‘’孩洗鼻子，那位師傅拿些搗碎的草‘藥’糊糊堵住‘’孩傷的一邊鼻孔，叮囑等過一兩個時辰才把‘藥’草丟棄，就可以了。

王桂貞見‘’孩無意識地‘’了‘’膝蓋，就替檢查了一下，發現膝蓋和手掌都有傷，便又跟師傅討些‘藥’，輕輕塗抹在傷口上。

待牽著‘’孩回到那地方，見杏兒獨自呆站著，竟然沒人過來問‘’孩的行蹤。

倒是梁氏和王蘭貞已經從送子娘娘殿出來，走到王桂貞邊，兩個人臉上神都有些怪怪的。

王桂貞道：“娘，妹妹，你們出來啦？還要去哪兒拜拜嗎？”

梁氏說：“都拜完了，該家去了。桂貞啊，你怎不找個地兒坐著？站這麼久不累的麼？”

王蘭貞卻說道：“姐，你猜我們見著誰了？”

王桂貞問：“誰啊？”

梁氏撇了撇，朝蘭貞哼道：“提那些人做什麼？真是閒的！”

“讓我姐姐徹底死心，豈不是好？”

王蘭貞說著，轉向王桂貞：“送子娘娘今日讓孟‘玉’峰給包場了，我和娘還是到偏殿去才能拜上一拜。孟‘玉’峰陪他老婆在那兒跪著，他老婆想是懷孕了……哦，還有孟太太，一大羣人，師傅們正設壇做法事祈福呢！”

王桂貞聽到孟‘玉’峰娶妻時已經震過了，此時反應沒那麼強烈，只輕輕“哦”了一聲。

手上一直牽著的小‘’孩忽然擡起頭，說道：“孟‘玉’峰，是我爹，母親肚子裡懷的是弟弟，所以今天全家都來拜送子娘娘，請送子娘娘保佑母親和弟弟！”

梁氏和王蘭貞這才注意到站在杏兒後的小‘’孩，都怔住了：“這是，孟家的孩子？”

王桂貞也呆了呆，蹲下端詳著那‘’孩：“你是珍兒？長這麼大了！”

當年時常去孟家，陪兩個沒孃的小‘’孩玩，珍兒才兩歲，每次都黏著，不肯放回家。

一晃眼三年過去，珍兒五歲，變化不，王桂貞認不出來，珍兒，應也記不得王桂貞了！

孟珍兒拉著王桂貞的手，說道：“姐姐，我祖母就在那殿裡，你隨我去吧！”

指了指王桂貞袖上的點點跡：“你裳被我‘弄’髒了，讓祖母賠給你！”

王桂貞‘’了‘’孟珍兒的臉，替整理一下領，說道：“不必了，姐姐還有很多件裳，珍兒不用擔心。以後，走路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妹妹！”

珍兒眨著眼睛：“姐姐你怎麼知道我有妹妹？”

王桂貞笑笑：“我家與你家，以前是鄰居，所以我知道，現在我家已經搬走了。”

“哦，是這樣啊！”

珍兒頗覺惋惜：“若是你沒有搬走多好啊，我喜歡你，我讓祖母請你做我和妹妹的母親！我現在的母親，不疼我和妹妹，我妹妹掉進荷‘花’池，病了很久，是‘弄’的，我知道！我親眼看見了！”

站在邊上的幾個大人都十分吃驚，王桂貞握住小‘’孩的手了，終是沒有接話，只說了一句：“以後，你和妹妹跟在祖母邊就好，不要隨便‘’跑！”

說完，把珍兒‘’給杏兒，吩咐馗：“帶去找孟太太，就說孩子跌倒了，流了，洗臉時小心些別到鼻子！”

珍兒一步三回頭，不捨地跟著杏兒走了。

王桂貞目送珍兒小小的影，心複雜，王蘭貞在旁邊也不由得嘆了口氣：“若這孩子說的是實話，那孟‘玉’峰娶的老婆心腸也太狠了！”

梁氏纔不管那麼多，只覺得解氣：“他活該，這就是報應！”

王桂貞皺眉：“娘！珍兒和珠兒很可憐的！”

“那關你什麼事？你倒是說說看，與你有關係嗎？哦你可憐人家，誰來可憐你呀？啊？”

王桂貞終是敗給娘，拉起王蘭貞趕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