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游和知云吃完之后，剛打算返回客棧，方才不不知道哪里去了的老人忽然出現在兩人面前，沉聲道：“不必回客棧了，我們直接出城。”

徐北游見師父臉凝重，也不多問什麼，拉著知云跟師父一起出了城。

過了隴南，便正式踏足西涼州地界，也就是中原百姓口中常說的塞外。在這里，多的是戈壁沙漠，天高云闊，夾雜有草原風。

老人去過錦繡中原，也去過風流江南，如果說人生有四季，他一生中的夏季和秋季都是在這兩個地方度過。至于西北，他在青年時的春季來過，也在如今垂垂老矣時的冬季踏足。青年時，他討厭西北，因為在這兒他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敗給了那個日后君臨天下的人，所以在其后的“夏”“秋”兩季，他再也沒來過西北。現在凜冬已至，他卻是有些喜歡西北了，喜歡這兒的天高地闊，喜歡獨自一人走在荒原上，偶爾看到一人煙，那便是意外之喜。

不過既然有四季，那麼四季之后便是一個回，尤其是心頭那抹越來越重的霾開始彌漫，老人便知道老天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來到西涼州后，在一胡楊林中停留過夜時，老人做了一個決定。

待到知云沉沉睡去后，老人把徐北游到一旁，兩人盤膝對坐。

老人直言開口問道：“劍四記得怎麼樣了？”

徐北游如實回答道：“諸多變化已經記，不過距離師父說的爛于心還差一些。”

老人點點頭，輕聲道：“道門北五祖中的第三祖師曾經寫有一首絕句，洋洋灑灑近千言，其中兩句‘朝泛蒼梧暮卻還，中日月我為天。匣中寶劍時時吼，不遇同人誓不傳。’深以為然。十余年前為師遇你時，是緣，更因為你脾肖似為師那已故兄長伯符，所以為師傳劍于你。十余年后為師重返西北，再尋到你，是分，如此便是湊齊了緣分二字，所以你便是為師的傳人。”

這次徐北游聽懂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老人繼續說道：“為師曾走遍天下，見過后輩無數，驚采絕艷者有之，愚鈍不堪者亦有之，你的資質在其中只能算是個不上不下的中人之姿，不過心卻是一流，握蟬觀劍，也算是真正讓為師決定要將這匣中寶劍到你的手中。為師原本打算用二十年的時間來磨礪你這個‘劍胚’，將你鍛鑄一把絕世之劍，可惜為師現在已經沒那麼多時間，只能用些取巧辦法。”

徐北游總算聽明白師父話里話外的意思，師父原本是想要再觀察自己一段時間，可不知道什麼原因，師父沒那麼多時間了，所以打算現在就教自己真本事。

如此一來，徐北游既有些興，又有些惶恐。

老人抬了抬手，徐北游背后的天嵐劍倉啷一聲自行出鞘，直直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

老人面容肅穆，平聲靜氣道：“北游，依你看來，此劍如何？”

徐北游微微皺眉，有點納悶，遲疑道：“劍中有殺氣？”

老人屈指一彈，隔空彈了徐北游一個腦瓜崩，沒好氣道：“這把天嵐被你小子用了十年都沒沾過人，有個屁的殺氣。”

徐北游出手指輕輕了下被彈中的地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師父下手不輕，真他娘的疼！

老人見徐北游有些茫然，只能無奈地自問自答道：“劍里有劍氣和神意。”

徐北游著天嵐劍，劍氣他倒是知道，可劍中有神意是什麼鬼，于是越發茫然，小聲問道：“然后呢？”

老人嘆息一聲，不再強求他在這方

面的悟，索直言道：“為師也不瞞你，為師正是劍宗中人，也就是所謂的劍宗余孽。我劍宗有名劍三十六柄，乃是當年開宗祖師傳下，分別對應劍三十六，其中有祖師留之劍氣和神意，只是因為本宗與道門之爭斗綿延近千年，三十六把劍多有毀壞失，如今只剩下十二之數，若是你能將這十二把名劍的劍氣神意全部納為己用，那麼便可踏足無敵地仙之境。”

徐北游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下心中的波瀾，師父是劍宗中的高人？這在徐北游看來是意料之外理之中，聯想起師父傳授給自己的劍三十六，以及在崇龍觀中那一劍還歷歷在目，細細想來，也就只有劍宗高人才能有這般凌厲劍氣手段。

徐北游是窮慣了的孩子，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低了聲音問道：“師父，天底下還有這等不勞而獲的好事？”

“不勞而獲？”老人冷笑一聲，“若是劍宗昌盛之時，就算你是劍宗首徒，也沒福氣宵想這十二把劍，畢竟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用了就沒了。不過現在不比當年，劍宗都沒了，還留著這些劍也是無用，倒不如送你一場造化，也好給劍宗傳承香火。”

徐北游神復雜。

老人輕聲道：“劍宗覆滅當日，我只來得及帶走兩劍，其中一把便是你手中的天嵐，另外十劍則是落世間，下落不明。”

徐北游如釋重負道：“我就說天底下沒有這等好事。”

老人手一抓，天嵐劍飛他的掌中，屈指在劍刃上一彈，清脆的叮一聲，出人意料，天嵐的劍并未彎曲出一個弧度，而是如同水面一般漾出層層漣漪，繼而如同云卷云舒，將老人指上的力道盡數化去。

老人將天嵐扔到徐北游的懷中，說道：“你再仔細看。”

徐北游接住天嵐，按照師父的指點仔細看去，這才發現天嵐的劍上不知何時竟是顯了許多晦符篆紋絡，而且還有一寒氣從劍之上不斷沁出，甚至讓他有一種錯覺，自己抱著的不是天嵐，而是一塊堅冰。

老人平淡道：“這才是天嵐劍的本來面目。”

大開眼界的徐北游慨道：“這便是所謂的靈吧？劍上果然有神意。”

老人微微一笑，忽然朝徐北游懷中的天嵐一指。

天嵐蘊含的劍氣瞬間彌漫開來。

徐北游被劍氣所迫，瞬間僵直，不得彈分毫。

這位當世的劍仙人輕聲道：“為師今日便教你如何從劍中汲取劍氣神意！”

說話間，老人開始不斷彈指，每彈指一次，便有一縷天青氣息從劍上涌出，縈繞于徐北游周圍。

最終共有一百零八道氣息從徐北游周的各個竅依次進他的。

徐北游原本如同小池塘的下丹田氣海在一瞬間擴充到湖泊大小，整個人氣充盈無比，周上下被天青氣息籠罩，熠熠生輝。

這時的徐北游覺自己整個人仿佛置于冰天雪地之中，每一寸經脈都仿佛被凍裂一般，就連徹底凝固。老人的這一手來得太過突然，讓他一點準備都沒有，不過即便有準備，恐怕也是同樣的結果。

徐北游的意識漸漸模糊，沒來由想起先生常說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在昏迷過去的前一刻，他幾乎就以為自己要死了。

老者著平生唯一的弟子，輕聲自語道：“今日池中鯉，天高憑魚躍，龍門十二道，從此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