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趙夫人的院外時，突然聽見安荷小聲驚呼道：「那個人，好像是老爺！」

元夕抬起頭來，就看見老侯爺負著手踽踽而立，青灰的衫融在樹影之下，薄霧爬上他的袍，一點點染了鬢角，而他的姿卻毫不，隻癡癡向窗欞之，好似天地間隻剩這一件事值得守。滿天星子映他的眸中，裡麵有有憐惜有不捨，還有些元夕看不懂的東西。而在淡黃的紙窗之，映出一個弱而纖瘦的影，好似正靠著窗默默垂淚，卻不知道，自己心心唸唸之人，就站在這一牆之外。隻是咫尺，卻隔天涯。

元夕呆呆看著這一幕，低頭默默歎了口氣，囑咐安荷和容翹不要出聲，小心地從旁邊走過，生怕驚了這夜中靜靜的相對。並不知道老爺和婆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而那些藏在歲月中，纏而的與恨、對與錯，也是很多年後才真正懂得。

蕭渡疾步走進書房，屋的黑暗中慢慢現出一人，黑黑靴，腰間佩劍，隻在袍角繡著一朵墨綠的茶花，這正是侯府暗衛的標誌。他一見蕭渡連忙行禮，滿臉自責道：「都怪屬下來晚了，差點害侯爺和夫人出事！」

蕭渡擺了擺手道：「沒事，隻是想不到他們會這麼著急，玉泉湖邊人多眼雜，他們也敢冒險下手。」他袍坐下，又問道：「捉到活口沒？」

那暗衛搖頭道：「那幾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眼看逃不便立即自盡了，沒有留下線索。不過依屬下看，這件事，一定和夏氏不了關係。」

蕭渡目一閃，道：「邊關又有靜了？」

暗衛自懷中掏出一封函，躬遞了過去，蕭渡打開細看，冷笑道：「夏相那個老狐貍，果然想借蕪國與木戎私通之事做文章，趁機派夏顯接任蕭家軍的指揮使。隻可惜蕭家軍無一人願意聽他調派，他在玉函關帶不了一個營，辦不一件事，隻好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那暗衛低聲音道：「所以他們應該再清楚不過，隻要侯爺還在，鄭將軍他們就不會輕易出兵權，而他們也奈何不了蕭家軍。所以這次，才會狗急跳牆，迫不及待對侯爺下手。」

蕭渡將函放至燭火燒燼，道：「想不到夏相的心這麼狠，為了對付我，連親生兒的安危都不顧了。」

黑人遲疑一番，終是開口道：「侯爺又怎麼能確信，夫人和此事無關呢！」

蕭渡猛地轉，狠狠瞪著他道：「誰給你的膽子妄議主母！」黑人連忙跪下，臉上卻仍是毫無退之意道：「恕屬下直言，夫人到底是夏相的兒，又剛好和侯爺一起遇險，此事不管和有沒有幹係，畢竟是侯爺邊最為親近之人，不可不防啊！」

蕭渡怔了一怔，眼前浮現出總是帶著些赧的麵龐，還有那雙如小鹿般閃的眸子。有著這樣雙眸的人，也會說謊嗎。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夠了，我自己有分寸。」隨後他又好似想起一事，問道：「上次讓你查得人怎麼樣了。」

暗衛道：「駱淵是薊州人士，庚子年進士出，次年被舉薦進了翰林院做編修，平日裡生活清儉、不群不黨，隻與同科進士有鮮往，年時曾在夏家任過西席，但是朝之後並未發現他和夏黨再有集。」

蕭渡沉片刻，道：「幫我給駱淵帶一封信去，就說舍妹頑劣，府中需要新聘一名西席，問他是否願意在不當值時，侯府為舍妹教習。」

那暗衛抬頭奇怪的了他一眼，卻未再多言，領命翻窗而出。

蕭渡獨自坐在屋許久，月華過窗欞照在牆上的銀弓上，腦中彷彿又浮現出先帝那張略帶滄桑的麵龐，他的聲音低沉而飽含期盼：「蕭家軍是我和你父親畢生的心，是扼守邊防的一支鐵騎，現在把它到你的手裡，你要記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保住它！」

梔子花的香氣襲來，令他猛地驚醒，蕭渡站起來，信步走到了元夕的院外，一支杏花斜斜出院牆綻放，糯糯的嗓音在遠響起，他默默站了許久，終是輕輕折下眼前那支杏花，收在手中轉離開。

☆、第21章剖心

端午一過，盛夏的腳步方至。正午時分，風吹竹浪，聲聲作響，不知疲倦的蟬鳥在窗外反覆鳴唱，伴著書頁翻的悉索聲中，響起舒緩而溫潤的嗓音：「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這句是說父母在世，不可遠離家鄉，如不得已要離家，需將一切安頓妥當。」

唸書之人頓了一頓，思緒不控製地飄遠，蜿蜒過漫長的時，落在一早已散學的學堂之。十五歲的托著腮，眼神明亮，用的聲音問道：「小夫子，你的家鄉在哪裡呢？」

他把頭從書頁中抬起，笑著答道：「我的家鄉在離京城很遠的地方，就算坐了馬車，也要幾天幾夜才能到達。」

歪著頭想了許久，實在想不出需要走幾天幾夜的地方到底是多遠，轉而問道：「那你的家鄉是什麼樣子的？」

他將書慢慢放下，目轉向窗外，飄至遠方，「那裡啊，不像京城有這麼多的人。因為時有戰，許多人都搬去了別。但是還是有一群人留在了那裡，因為那裡看到能最的日落，最壯麗的山景，還有雄鷹掠過城牆時，留下的飛鴻照影。」

被他描繪的景深深打，臉上全是嚮往之，隨後又有些沮喪道：「我長這麼大，連京城的萬象山都沒去過，恐怕這輩子也沒機會見到那樣的景了。」

他將目收回，落在的臉龐上，過了一會兒，才聲道：「婉婉，等你長大，我便帶你去看我的家鄉好嗎？」

立即掛上明朗的笑意，驚喜道：「真得嗎？我真得可以去嗎！」這笑容映他的眼眸，卻隨著時慢慢變淡，最後終於如流沙一般瀉散開來，再也尋不到蹤跡。

「夫子？夫子？」幾聲清脆的呼喊，讓駱淵猛地回神，蕭芷萱坐在一旁，等了許久未見他出聲，便從屏風探出腦袋奇怪地瞅著他。駱淵侯府做的西席已有數日，因蕭芷萱明年就要及笄，為了避嫌，便在院中專辟了一花廳作為學堂，又在中間隔起一道屏風。

駱淵揮去心中往事，帶著歉意笑道：「方纔聽到外麵的蟬聲，有些分心了。」

蕭芷萱狡黠笑道：「我看啊，夫子你一定是困了吧，要不你就在這兒睡一覺，我保證不告訴大哥。」

駱淵被逗笑起來，搖了搖頭，卻看見悻悻地打了個嗬欠，猜想一定是自己困了想要歇息，又不好意思和他說。就在這時，一雙繡金青靴出現在廳門前，駱淵連忙放下手中書起拜道：「侯爺。」

蕭渡朝兩人看了看，笑道：「怎麼樣，我這個小妹是不是很頑劣難教。」

駱淵忙回道：「三小姐天資聰穎，領悟得極快。至於玩好本是天，依我看，無需過多約束，隻要順其自然即可。」

蕭芷萱聽到被誇讚，十分得意地拉住蕭渡道：「聽見沒有，以前請得那些老學究就知道我背書習字，還是駱先生慧眼識珠，懂得應材施教。」

蕭渡拿起書輕輕在頭上一敲，道：「人家不過客氣幾句，你倒順桿子爬得快。」他見蕭芷萱被他訓地癟了，又無奈搖頭道：「看你這個樣子，現在也學不進去，先回房去歇息罷。」

蕭芷萱立即轉喜道：「太好了，謝謝大哥。」隨後朝駱淵行禮告辭後，便帶著邊兩個執扇的丫鬟輕快離去。

蕭渡令人端來一壺冰好的梅酒，又撤走屏風，遣走廳中伺候的所有下人。轉過頭，見駱淵正平靜地收拾著案上的書籍紙張，一副瞭然於的態度。蕭渡在他對麵坐下，道：「駱先生似乎早有準備啊。」░思░兔░在░線░閱░讀░

駱淵起執起執起冰酒為兩人各斟一杯，放至邊輕抿一口，道：「駱某隻是覺得，侯爺專程請我來府上，一定不是隻為了教書這麼簡單。」

蕭渡接過酒盞，容淡淡道：「那駱先生覺得我應該有何目的？」

「侯爺既然不願明說，駱某隻得鬥膽猜上一猜。我猜夏顯雖然被趕回了京城，但夏相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甚至還會對蕭家軍更為忌憚，所以才會在端節冒險行刺侯爺。夏氏一族勢力經兩朝而日益壯大，在三書六部都設有關鍵人。現在朝堂上有夏相把持，廷中有夏太後掌控，今上繼位不過兩年，對他們也得忍讓幾分。而侯爺和蕭家軍在朝中所能倚仗的無非一個兵部侍郎王守而已。所以侯爺就算對駱某有諸多猜忌，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

蕭渡將酒盞重重一放，語氣有些冷道：「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翰林，竟敢如此妄議朝中之事。就算依你的所言，夏氏能隻手遮天，你一個六品文，對我又有何用。」

駱淵肅然道：「依我看，蕭家軍駐守函穀關的幾十萬兵權，才是侯爺最大的籌碼。而侯爺現在最需要就是有人替你盯住朝中的一舉一，能提前籌謀應對。駱某職雖小，卻能經手朝廷各類誥敕邸報，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選。」

蕭渡瞇起眼，冷冷打量他，道：「你的膽子果然不小，洩朝廷機要，可是欺君大罪！」

駱淵毫不退地回視，道：「若不是如此，侯爺又怎會真正信任駱某。」

蕭渡目中探究之愈濃，道：「你到底為什麼要幫我？」

「我的目的上次在田莊就已坦誠相告。駱某雖隻是一個小人，卻也有幾分，不願見到的忠君守國的將士被外戚勢力蠶食。所以甘願傾一己之力，為侯爺所用。」他站起，躬一揖道：「駱某已把家命出，隻看侯爺敢不敢信我。」

蕭渡盯著他，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著，似乎在專心思索著什麼。廳頓時陷沉寂，竹林的蟬聲越發清晰起來。駱淵卻並不著急，隻閒步踱到門前，隨手折了一把桂花，撒梅酒之中，清甜的桂香頓時飄散開來，淡淡蘊了滿室。

就在桂香快要消散之時，蕭渡終於籲出一口氣，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道：「你怎麼看。」

駱淵知道這便是他信任的第一步，連忙接過信細看，隨即皺眉道：「王守想讓妹妹被立作側室？」

「沒錯」蕭渡冷哼一聲，道：「他近年來一直有這個念頭，曾數次旁敲側擊。本來因著他的關係，我們平日裡對王姨娘已經諸多忍讓，想不到他們還是貪心不足，想趁著這個時機來宮。」

駱淵思索一番，道：「這件事老侯爺和夫人都知道嗎？」

蕭渡點頭道：「爹對這件事的態度一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