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暖漸起,冰花凝窗,積雪不消,頑固不化。

聽聞圣人近日龍欠安,連早朝都停了好幾日,諸事全由閣負責。

天越來越冷，蘇細在屋炕上被褥里的時間加長不。

午時，顧韞章穿服,從外頭回來了。

“又沒上朝？”蘇細坐在榻上與顧韞章閑話。

男人隨手褪下上的大氅掛到木施上,然后接過蘇細遞給他的銅質手爐道：“圣人龍欠安。”

“還沒好？”

“怕是不能好了。”顧韞章坐到蘇細邊,隨手捻了一顆餞口。

蘇細想起上次見到的那位圣人，眼底泛青，神不佳,確實不像很好的樣子。

“前段日子瞧著還是好的……”蘇細咬著手里的餞,無意識啃著。

顧韞章垂眸瞧小娘子,“若是擔心，便去瞧瞧。”

蘇細搖頭,“上次已經瞧過了。”

對于蘇細來說，這位圣人于,只是一個有緣關系的陌生人而已。

“對了,最近你不是忙的很嗎？閣那里瞧著離了你都轉不開了呢。”蘇細意有所指。

顧韞章將手中銅質手爐置到手中,然后輕攏住的手道：“娘子這是嫌我怠慢了？”

“我可沒有說這話。”蘇細出自己的手，看向院子里頭正在玩兔兒的顧元初道：“兔兒都知道回家，有的人卻總是不著家呢。”

“都是我的錯，今晚上給娘子賠禮道歉。”男人湊上去,著小娘子的耳朵說話，目所及之皆是那小巧圓潤的玉耳。

蘇細瞬時便紅了臉，連那耳都了，手推搡一把人，斥道：“不要臉。”

顧韞章單手攬住小娘子纖腰，“娘子這話就過了，論不要臉，誰能比得上娘子你呀。”

蘇細：……

正說著話，外頭突然傳來路安的聲音。

“郎君，藍大將軍來了。”

顧韞章松開蘇細，起打了氈子出去，便見藍大將軍穿常服，于雪中疾奔而來，面焦灼，“郎君。”

“怎麼了？”

“大皇子那邊不對勁。”

“怎麼回事？”顧韞章面一凝。

“前幾日我看到錦衛指揮使徐饒從顧卿那里出去就覺得不對，便暗中留意觀察，今日一早發現那徐饒早早宮，本該換班的錦衛也沒換。”

顧韞章瞇眼，“這大皇子還想聯合錦衛宮不？”

藍沖刃道：“怕就是要做這種事！”

路安守在一旁，聽到此話，“皇后那邊大勢已去，在外頭人看，這位置遲早是大皇子的，他這是急什麼？”

“自然是出了什麼變故。”顧韞章靜思半刻，突然面一變。他打了氈子重回屋，蘇細正靠在榻上剝紅棗子吃。

“娘子。”顧韞章上前，急問道：“你上次瞧見圣人時，他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蘇細歪頭細想，“眼底泛青，略紫，瞧著子很虛，貴妃娘娘還送補湯來了呢。”

恰逢天寒，貴妃那邊就進獻了些滋補湯藥，圣人初用，便覺得子大好，十分爽利，便續用了半月有余，直至如今，不知為何，除了初時那幾日，現下子卻一日不如一日。

聽罷蘇細的話，顧韞章皺眉沉思。

外頭藍沖刃催促道：“郎君，現在咱們要怎麼辦？”

蘇細聽到這話，握住顧韞章的手，小聲道：“發生什麼事了？”

男人道：“大皇子可能要宮，讓圣人立詔，或者是……直接退位做太上皇。”

蘇細瞬時便瞪大了眼，“這大皇子的膽子怎麼這麼大？四皇子去了，不就剩下他一個了嗎？他急什麼？”

“或許是有不得不急的原因。”顧韞章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現在還想不到這個原因是什麼。

蘇細看他這副模樣，便道：“要不我進宮替你去看看？”

“不行，太危險了。”顧韞章搖頭拒絕。

蘇細卻笑了，“天若要亡，誰能獨善其。我自個兒在這里，便能保無虞了嗎？若是那大皇子登基了，轉頭要殺我，我還不是要乖乖的把自個兒的腦袋送上去。”

話罷，蘇細從溫暖的被褥里起，吩咐素彎進來替自己穿戴整齊，然后道：“我去了。”

顧韞章隨在蘇細后，“我陪你去。”

“如今勢，你堂堂次輔，能進的了宮？怕是一出這顧府的門，那邊就知道了吧？”

男人略思半刻，抬手招過一旁的素彎，一道進了屏風后。片刻后，屏風里走出來一人，穿長夾襖，梳子發髻，雖未施黛，但眸凌厲，平添清冷之。

看到這副模樣的顧韞章，“噗……”蘇細沒忍住，笑了出來。

捂著自己的肚子笑彎了腰，抬手巍巍地指向顧韞章，連話都說不順了，“哈哈哈，顧，顧次輔這招實在是，妙啊，妙啊！哈哈哈……”

男人抬袖掩面，耳微紅，“走吧。”

“等一下，等一下，還沒上妝呢。”蘇細拉住人，將人按在花棱鏡前，指尖挑一點胭脂水往顧韞章臉上抹。

潤的胭脂水上臉，男人不適的往后躲，在看到花棱鏡里自己的模樣，無奈道：“夠了吧……”

蘇細按著人的后脖頸子，“還有口脂呢。”

顧韞章一抬眸，便能瞧見小娘子那副幸災樂禍的小表。他稍瞇眼，猛地拽住人往下一拉，然后單手扣住的后腦，“那就請娘子借我一點吧。”

蘇細瞪著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韞章狠狠親了一口，勻去了一大半口脂。

小娘子捂著漲紅的臉，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廝真是……臭不要臉！

替顧韞章收拾完，蘇細正走，男人突然拉住，“還有一個人。”

“誰？”

“柴房里那位。”

蘇細想了想不問那個大頭，“他也要裝人？”

顧韞章單手托腮，“本來是不用的。”

蘇細明白男人的意思，這廝的心眼真黑。

當蘇細抱著裝和胭脂水與顧韞章一道出現在柴房里時，不問和尚正坐在那里埋頭吃飯。

這和尚也是厲害，一天三頓是頓頓不落，不知道是還以為養豬呢。不過瞧著似乎真是胖了一圈？

“你四哥要死了，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蘇細還等著顧韞章怎麼勸這位不問和尚，便聽男人扔下這麼一句話。

等一下，誰要死了？出事的不是圣人嗎？這又關壽康王爺什麼事？

不過很顯然，顧韞章這句話對不問和尚的沖擊是巨大的，和尚連碗都端不住了，“砰”的一聲就砸地上了。

“四哥……”

“換上。”顧韞章把手里的裝扔給不問，還有一頂假發髻。

不問猶豫著手。

顧韞章道：“想見最后一面就快點。”

不問咬牙，開始寬解帶，顧韞章把蘇細給推了出去。

半刻后，柴房里走出兩位量極高的佳麗人。

一位清冷高貴，一位扭蹙眉。

不問和尚臉上的妝面是顧韞章幫忙上的，也不能說上的不好，只是用太過大膽，用料太過扎實，看著像是唱大戲的。

“時辰不早，上路吧。”

午時前，馬車疾馳至宮門口。

“咱們進的去嗎？”蘇細看著面前重兵把守的紫城，轉頭詢問邊的顧韞章。

顧韞章眸溫道：“顧次輔自然是進不去，不過若是娘子，定然能進去。”

“為什麼？”蘇細不明。

顧韞章瞧一眼旁的不問，與蘇細耳道：“大皇子宮這事定不能外泄，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他不能誰都攔著不讓進宮吧？像娘子這等毫無威脅的小娘子，自然是能進的。”

聽到此話，蘇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若是沒有我這‘毫無威脅’的小娘子，您這位顧次輔就在外頭自個兒抹胭脂玩吧。”

“是，多虧娘子。”顧韞章趕拱手。

馬車轆轆往前去，在宮門口被攔住了，顧韞章想了想，從寬袖暗袋取出一，扔到那看守宮門的人手里。

那人看一眼，便將蘇細放了進去。

“你給他的是什麼？”

“腰牌。大皇子還沒本事將整座紫城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不過乾清宮那邊應該沒這麼容易了。”

順利進宮中后，距離皇帝居住的乾清宮越近，越是能覺到那肅穆之氣。

坐在最后面的不問撓了撓頭，“要見的不是壽康王爺吧？”

顧韞章道：“你再當頭烏，不止壽康王爺要死，就連懿德太子也會死不瞑目。”

不問撓頭的作一頓，他緩慢垂首，角抿。

蘇細卻是突然嗤笑一聲道：“原來你這和尚是一只頭烏啊？我聽說這烏一旦了頭，要想再出來可是極難的。”

顧韞章淡淡道：“有什麼難的，將殼敲碎了，便什麼都出來了。”

蘇細聽到此話，轉頭看向顧韞章。于顧韞章而言，他便是將那殼盡數敲碎后出的軀，然后再重塑一副堅之軀的人。

而做這件事時，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年郎。

對于顧韞章來說，信念比任何東西都重要。而對于不問來說，他即將要承擔的則是整個天下。

他更需要破殼的勇氣。

馬車在宮道門口停住，前頭只能步行。

蘇細下了馬車，與顧韞章還有不問沿著宮道往前走。

原本遍布太監和宮娥的宮道上并沒有什麼人，冷清的古怪。

蘇細一路行至乾清宮門口，看到正從宮里出來的人。

“和玉公公。”蘇細輕喚一聲。

和玉神一頓，轉頭朝蘇細看來，面驚訝道：“娘子怎麼來了？”

“來瞧瞧圣人。”蘇細緩步走到和玉面前，“勞煩公公進去通報一聲。”

“這……”和玉公公面猶豫。

蘇細道：“怎麼了，公公？”

“奴才替娘子去問問。”和玉公公躬后退，轉進去了，片刻后出來，“娘子……”

“可是能進去了？”蘇細一副笑靨如花不知事的模樣。

“……是。”和玉公公側讓至一旁。

蘇細深吸一口氣，提踏上石階。

“等一下，這兩位是……”和玉突然出聲。

蘇細微側，道：“是我的丫鬟，素彎和唱星。上次圣人說想見見們，叮囑些事，我這才帶進來的。公公若是覺得不妥，我就不帶進去了。”

兩個丫鬟，和玉并未在意，點頭道：“既然是圣人的吩咐，奴才自然不敢逾越。”畢竟將這兩個丫鬟放在外頭，還不如進到里頭去一窩端了好。

而且這兩個丫鬟雖然瞧著量高了些，但姿卻是都不錯。

對于大皇子那種人來說，向來是來者不拒的。

乾清宮遍布錦衛，他們手持利，眸狠辣，那目落到蘇細上，就像是刀刮過一樣。

蘇細鎮定心神，提踏了暖閣。

暖閣，大皇子正坐在榻上喂圣人吃藥。

如今的圣人比起上次蘇細見到時更加渾噩，他甚至連都起不來了。只能用那雙渾濁的眼睛四查看。

大皇子看到蘇細，臉上出笑來。他放下手里的藥碗，讓出自個兒坐的地方。

“顧大娘子請坐。”

蘇細行萬福禮，道：“勞煩殿下，我站著就好。”

大皇子上下打量蘇細，臉上出憾之。如此絕，竟是他的妹妹，簡直是暴殄天。

大皇子的視線落到蘇細后的兩位丫鬟上，然后眸一亮。

這兩個丫鬟瞧著倒是著實不錯啊，尤其是這一雙眸的，雖量高了些，但容貌比之蘇細居然都不遜。

大皇子抬腳走過去，“這位小娘子是……”

“是我的丫鬟。”蘇細側擋住大皇子。

大皇子抻著脖子使勁看，“顧大娘子的丫鬟居然也生得這般貌。”

“鄉野之罷了。”蘇細話罷，走到圣人面前，手握住他的手，輕喚，“陛下？”

“陛下病的太厲害，聽不見我們說話的。”大皇子說完，那邊貴妃娘娘從厚氈進來，手里還端著一瓷盅，泛出濃郁的藥味。

“顧大娘子來了？”貴妃看一眼蘇細，勾了勾，朝大皇子瞪一眼，“陛下如今病著，你怎麼把人放進來了？若是再給陛下染了病氣那可怎麼是好？”

大皇子神輕松，“母妃，人都到了，咱們也不能堵著吧。”

貴妃面不愉，問，“徐饒呢？”

“在外頭。”

“二郎呢？”

“馬上便到了。”大皇子說話時一直盯著那丫鬟看，越看越覺得有味。量這麼高，腰卻細，不知道掐上去是不是也這麼細。

大皇子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做了。

如今圣人馬上便要駕崩，外頭又都是他的人，勝券在握，做些雅事也是極好的，比如摘摘花。

“你這腰真細。”大皇子手環住顧韞章的腰。

顧韞章僵站在那里，沒。

大皇子掐著他的腰，突然覺有些，“小娘子，你這里頭可是藏了什麼好東西……”

“刷拉”一聲，顧韞章從腰間出劍，抵上大皇子脖頸，然后反手扣住他的手，再扯過大皇子的腰帶扔給不問，將貴妃的給堵上，順便綁了起來。

一系列作完的快狠準，大皇子甚至還在回味著那小腰的，就已經被人綁的跟粽子似的扔在地上了。

“唔唔唔……”

“閉。”顧韞章手持劍，在大皇子脖子上割開一道口子。

大皇子立刻噤聲。

不問走至圣人邊，盯著看了半響，然后才開始與其診脈。

“如何？”蘇細詢問。

不問皺眉，“是毒。”說完，他轉頭看向貴妃方才帶進來的那個瓷盅，掀開蓋子嘗了一點，然后立刻吐掉。

“就是這個。毒雖不強，但日積月累，已然肺腑，藥石無醫。”

“日積月累？”蘇細抓住了這個詞，難道這大皇子和貴妃早就在給圣人下毒了？

想到這里，蘇細頓覺渾寒。

不問從寬袖取出銀針，往圣人上扎了幾針，圣人猛地起吐出一口，原本渾噩的眸子卻漸漸清晰起來。

蘇細眼前一亮，不問卻道：“只是暫時的，撐不了多久。”

“姚娘，你來了……”圣人盯著面前的蘇細，手去抓的手。

蘇細握住圣人的手，道：“我不是阿娘。”

圣人清醒過來，他看著蘇細，恍惚一笑，“是啊，姚娘已經不在了。”

“陛下，這是貴妃和大皇子毒害您的證據。”顧韞章上前，將那瓷盅遞到圣人面前。

圣人擺手道：“朕知道了。”

“陛下早知貴妃下毒？”蘇細蹙眉。

圣人卻笑道：“來，細細，你看看的眉眼，是不是與你阿娘極像？下的毒，我吃著都覺得是甜的呢。”

聽到這種話，蘇細微睜大了眼，看著面前瘦得不人形的圣人。

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幾癲狂之意。

貴妃聽到此話，“唔唔”出聲，臉上出嘲諷的恨意。

蘇細想，圣人如此，難不是想……贖罪？

“既然陛下知道貴妃給您下了毒，那自然也知道大皇子意宮謀反吧？”顧韞章再次開口。

圣人看著面前裝扮相的人，不確定道：“顧韞章？”

“咳，”顧韞章輕咳一聲，一把拽過一旁的不問，“這位，圣人應該也認識。”說完，顧韞章抬手拿掉了不問頭上的假發髻。

這假發髻裝上去的時候用了膠水，如今生生扯下來，不問疼得齜牙咧卻也只得著。

“是你啊。”圣人認出了不問，“當年你還那麼小，如今都長這麼大了。”然后又轉頭看向顧韞章，“原來你輔佐的人，就是他。”

“我輔佐的不是他，是百姓。”顧韞章神沉靜的說完，突然將自己手中的劍指向圣人，眸堅定道：“您已藥石無醫，該立詔了。”

蘇細看著那柄在空氣中微微抖，發出蜂鳴之聲的劍，面驚愕地起，一把抓住顧韞章的胳膊，臉煞白，“你瘋了！顧韞章，你這是在位嗎？”

顧韞章垂眸，啞聲道：“是。”

蘇細緩慢松開自己拽著顧韞章胳膊的手，轉頭看向圣人。

圣人撐坐在榻上，又開始吐。

不問上前施針，圣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聲音嘶啞，“五弟啊，這江山給誰，朕本來都是無所謂的。可是，”圣人的視線落到蘇細上，“可是偏偏姚娘還給朕留下了一個念想。”

對上圣人的眼睛，不知為何，蘇細紅了眼眶。

圣人急一聲，又看向顧韞章，“我就知道，只有你能護住。現在我將給你，往后我也將給你。”

說到這里，圣人低低息，他朝蘇細招手。

蘇細緩慢走過去。

圣人仰頭，面容干瘦枯敗，那雙眸子卻溢出流之道：“讓我，抱抱你。”

蘇細張開手，抱住了圣人。

圣人果然是瘦的皮包骨了，蘇細都覺得能到他凸起的骨頭。

圣人仰頭，看向頭頂暖閣之上的橫梁，喃喃自語，“姚娘啊，姚娘，我若去找你，你可愿原諒我……”最后的話，圣人含于口中，沒無聲。

暖閣沒了聲息。

蘇細僵著胳膊，托著圣人下去的，終于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不問上前，托住圣人。

顧韞章收劍，將蘇細抱住。蘇細轉，埋首于顧韞章懷中。

突然，原本蜷在角落的貴妃猛地朝榻上的茶幾撞過去。

“哐當”一聲，茶盞落地，砸在白玉磚上，發出清脆聲響，外頭傳來錦衛急促移的腳步聲。

“糟了……”

殿門被撞開，錦衛指揮使徐饒闖暖閣，看到被綁起來的貴妃和大皇子，面一變，指向蘇細等人道：“把這些人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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