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申時，張夫子張孝德背著雙手來到了葉家。

這張孝德秀才出，幾次科考都沒能中舉，本來也曾謀得過一份差事，可后來吃了司回到了老家。

有了曾經的秀才份，他辦起了私塾。

一開始其下門生眾多，可惜的是，從教二十多載，除了三五個秀才，竟連一個舉人也沒出過。

走讀書這條路，盼的就是做，但做，至要是個舉人，倘若只是秀才，那對這些人來說就只是能讀幾句酸書罷了。

因此，好多人開始舍近求遠，寧愿找別的私塾也不找他了。

張夫子也是無可奈何，束脩一降再降，可依然門可羅雀，到如今竟只有寥寥幾個學生在他那里就讀。

對于葉家被趙二流子坑騙一事，張夫子也有耳聞，同，他年輕時也到過糊涂司，對這些故意給人下套的惡戶痛恨至極，心中更是同葉家的遭遇。

因而葉長生一說起請他幫忙選個小輩念書的事，他便欣然答應前來，并且，趕在申時時刻，也好蹭一頓晚飯。

眾人恭敬地把張夫子迎到宗祠。

葉長生吩咐人們去做晚飯。為了表示公平，其余人一起當場參與張夫子對五個孩子的考校。

接著，葉長生把今天議事的結果告知張夫子，請他一定要在五個孩子中選一個天資聰慧之人去他那里念書。

張夫子被迎上上位，面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上了文房四寶。

五個小孩子行禮后按年齡從大到小各自盤恭敬地坐在張夫子的面前。

因為五人都不識字，所以這個考校只能通過一問一答來進行。

張夫子先問了五個孩子的姓名、年紀，并按順序一一記錄下來。

考校開始了。

張夫子開口說道：“葉家小，汝家輸司，實為不敏數字，一半東頭若改為趙家大院一半，位置為東頭便無這無端遭難，吾第一問，便與數字相關，爾等要聽仔細，再行回答。”

眾人正襟危坐，包括所有的大人都好奇張夫子的第一題會是什麼題目。

只見張夫子著胡須，搖頭晃腦地道：“今有一樹，樹上七鳥，箭之，一鳥中箭，墜之，問，樹上余鳥幾何？”

眾人一聽，這也太簡單了，雖然大家都沒讀過書，但簡單的算還是沒有問題的。

七只鳥，被下一只，不還有六只嗎？

葉小財、葉小富、葉小華都回答：六只。

葉小榮回答：無鳥。

葉小回答：無鳥或一到六只都有可能。

聽到兒子葉小榮回答“無鳥”，葉夏心里急得像被貓爪撓了一樣。

這孩子平時很聰明的，這麼簡單的問題，竟然說無鳥。

心里一急，葉夏就恨不得上去葉小榮一個耳，但聽葉小說皆有可能時，不由得會心地笑了。

“哈哈，幸虧有一個比小榮更笨的葉小。”葉夏心里稍有安。

誰知，張夫子又問道：“何故？”

回答六鳥的三人都答：“原先七只，掉了一只，七去其一得六，當然只剩六只。”

葉小榮回答：“先有七只，一只被箭落，其余的鳥會嚇得飛走了，所以樹上無鳥了。”

其實，張夫子的答案也正是葉小榮的答案，聽了后，不由得頷首贊許。

眾人一聽，葉小榮說得有理，其余人都只考慮了數字，沒有考慮被嚇跑，看來，還是葉小榮更勝一籌。

葉夏聽到葉小榮的回答，高興得一拍大，差點跳了起來，看來，兒子比自己聰明，是自己錯怪兒子了，咳咳……幸虧沒有沖地上去打他耳。

到葉小回答時，只聽他緩緩說道：“若是所有的鳥都正常，那小榮回答的無鳥是正確的，但如果這些鳥里面有聾子、瞎子或者傻子，就不會被嚇到，故，可能樹上沒有鳥了，也可能還剩一到六只。”

“哇——”

滿座皆驚，這麼個簡單的問題，原來還可以有這麼多理解。

大人們一個個都張大了，顯然，他們都認為葉小思慮更周全，回答得更準確。

誰知，張夫子卻宣布道：“此題，葉小榮勝出，葉小次之！”

葉小問道：“先生，為何？”

張夫子道：“爾乃有詭辯之嫌。”

詭辯？什麼意思，眾人都聽不懂。

唯有葉小聽懂了，這道題在現代也就是個腦筋急轉彎，而且大部分人都會給出葉小榮的回答。

然而葉小聰慧至此，當然不會拘泥于現的答案，腦筋急轉彎的本質不過就是變著法兒讓答案合理，只要合理，就無不可。

瞇了瞇眼睛看向張夫子，這古人到底是迂腐不知變通，還是端著古代讀書人的傲氣，不肯認這個答案？

聽到是葉小榮勝出，原來以為葉小勝了的葉夏不由得喜出外。

其余人很不解，但都認為張夫子出的題，張夫子的話自然是正確的。

張夫子再次出題，原本打算考一個關于孝道方面的題，但想到剛才葉小說的也有道理，不如再出一個實打實的簡單算題，沒有模棱兩可的答案，看看這葉小是不是真的聰明。

問：“方田，今有田廣七步，從八步，問為田幾何？”

這下，所有的人都啞了，田廣七步，從八步是什麼鬼？

包括所有的大人，都沒有人知道答案，如果通俗地問寬七步，長八步，那他們能懂，可偏偏張夫子文縐縐的。

葉小心里笑了一下，這張夫子，還真是酸儒，明知葉家沒有讀書人，破不了題，更何況幾個小孩？他倒是知道，這題是九章算的經典，作為前世的博士生，九章算他當然看過的，這道題也就是題干晦難通，說白了只是最基礎的乘法運算。

不過，葉小也不著急，等著看其他人回答——說不定有人能猜出來呢？

他抬眼看了看其余兄弟，發現除了葉小榮在一個一個地掰著手指頭，其余三人都是一臉的不解。

連問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答案呢？

張夫子見沒有人回答，于是道：“這題確也為難你們了，既然都答不上來，那就算了，我們再來下一題……”

葉小心想時機到了，便悠悠舉起手道：“先生，我知道，是五十六步。”

眾人齊齊看向張夫子，都想知道葉小回答得是否正確。

只見張夫子眼睛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小不點，懷疑他是不是蒙的。

于是又問道：“田廣十五步，從二十步，為田幾何？”

誰知葉小不假思索地回答：“三百步，或者一畝一角。”（古人以寬十五步，長十六步為一畝，一角為六十步）

張夫子喜而掌，笑道：“此題葉小勝出。”

“哇——”葉冬激不已，葉長生興異常，葉秋到很驚奇，葉春葉夏則有點憤恨，顯然在責怪夫子出了一道怪題，恰巧葉小走了狗屎運，知道答案。

現在，葉小榮葉小打平手。

接下來，張夫子準備考校他們的記憶力，于是道：“第三題，葉小與葉小榮誰勝出，誰就是最后人選，如果是其他人勝出，那就再問下一題。”

沒想到葉小卻舉起手問道：“先生，你能不能說得通俗一點，像剛才那題，通俗說應該就是寬十五步，長二十步，這樣大家就都能理解了。”

張夫子心想，這孩子聰是聰明，卻有一傲氣，不能慣著他，便回答道：“不可。”

盡管不服氣，葉小榮也不敢對未來的夫子出言不遜，只能憤憤地瞪了一眼大出風頭的葉小，噘著低下頭，手指絞著角等下一題。

葉小注意到這些細節，心里有些失笑，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子，喜怒都擺在臉上，話說，自己一個博士生來欺負古代小孩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不過，古代科舉還是要考文科，他穿越前卻是工科，哪怕考試經驗富，在文言文當道的年代，還是得靠真正的讀書人來教，他看著葉小榮，心道一聲可惜，不能放水了。便繼續看向張秀才，微微低著頭，等待著最后一道題。

“老夫給每人念一段文章，念完之后，爾等跟著念一遍，誰念的正確，且念得最多最長者勝出。”

對于都沒有上過學的人，當然這就是考校誰的記憶力更好了。

眾人再次認真起來。

這次，張夫子首先指定葉小跟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誰知，張夫子念完，葉小立即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竟然一字不差，全部念了出來。

張夫子這次震驚得瞪大了眼睛，再次念了一段三十多字的文章，沒想到葉小也是一字不錯地跟著念了出來。

張夫子教書二十余載，每有學生啟蒙，都會考校他們的記憶力，普通人也就能跟讀十字左右。

天賦好的能跟讀二十來個字，而那幾個人也就都考上了秀才。

但，像葉小這樣能聽一遍把一整段話三十多字記下來的，聞所未聞。

看來，非夫子教得不好，實在是那些人天資平庸耳。

而此時，葉小自己也很奇怪，他知道這是四書里《大學》的開篇，但自己前世雖然是個博士生，卻對四書五經也只是略看過，并不能背誦。

沒想到這穿越過來，記憶力竟這麼好。

這兩個月來，一直抱怨別人穿越重生都有金手指、系統、空間什麼的，自己卻什麼都沒有。

現在看來，這超強記憶力，或許是隨著自己穿越而帶來的福利吧？

想到這里，葉小先前那種不知因果就被拉來一個陌生世界的怨怒稍微消退了些，他清楚意識到，如果自己真的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那對他科舉之路必定大有幫助。

張夫子興趣來了，又考校了葉小其余幾段更長的文章，沒想到葉小竟然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

張夫子喃喃念道：“奇才，奇才也……”

張夫子看向其他幾個孩子問道：“爾等還有何人認為自己能勝過葉小的嗎？”

其余人一個個垂頭喪氣，只有葉小榮道：“我雖然沒有小哥厲害，不過，我也想試試。”

葉小榮本來就十分看重這個機會，就這樣白白讓給葉小，實在是不甘心。

于是張夫子也考校了葉小榮一段話，沒想到他竟然也背到了第二十五個字。

張夫子心驚，這葉家的兩個孩子真聰明，只可惜只能送一個孩子念書。

張夫子一連見到兩個讀書的好苗子，滿心都是勢必要教出個舉人的壯志，此時他已經沒有來時端著的架子，看向葉長生道：

“老哥，葉小和葉小榮這兩個孩子都是念書的料，要不然，就咬咬牙把兩個孩子都送到我那里去念書吧！那個葉小，前途不可限量，如果不出意外，不出十年，定能中個舉人，甚至進士也有可能，至于葉小榮，中個秀才那是肯定沒有問題的，再努力一些，說不準葉家能出兩個舉人呢！”

兩個舉人！葉家人這名頭砸得發暈，要知道，整個益安縣又有幾個舉人？要是真能一門兩舉人，那是何等耀門楣的事？

但兩個舉人的未來只是有可能，擺在眼前的卻是實實在在的貧窮。

葉長生既是高興又是為難，送一個去念書都得賣田賣地，要送兩個人去念書，那不得傾家產才供得起啊。

要知道，一個人都每年要花十多兩銀子，如果供十來年，不得花費一兩百兩銀子啊。

兩人去讀，想都不用想了。

葉小榮一聽張夫子說自己能中秀才，也可能中舉人不由得心里激，不過想到家里的況，再想到張夫子說葉小還有可能中進士，他又泄氣了。

他了眼葉小，對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沒有跟他對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