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爺這一問，讓謝老太太剛剛平靜一點的緒，瞬間又激起來。

“不是趕，不是趕……”

謝道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母親，你說什麼？”

“兒子！”

謝老太太悲泣道：“這是他給咱們娘倆的大恩，大恩啊！”

那日他從衙門里回來，便進了書房。

等到子時始終不見人來，正打算先歇下時，他命到書房去。

書房里，一燈如豆。

他背手站在窗前，似乎遇到了什麼難事，眉頭擰著，臉上一表沒有。

不敢吱聲，只幫他把冷茶倒了，添了盅熱茶。

把茶捧過去，他沒接，目落在上好一會，才冷冷道：“休書我已經寫好，你收拾收拾帶著你兒子離開吧。”

手上的茶盅碎了一地。

驚慌失措，跪倒在地哭喊道：“我做錯了什麼，老爺要休我？”

他沉著臉不說話，眉眼間戾氣深重。

急了，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拿起地上一片碎渣，就往手腕上刺。

他一把攔住。

看出他的心，瞪大了眼睛，“老爺要休我，不如直接讓我死了算。”

四目相對。

頭一次沒有躲閃。

良久。

他拍拍的后背，“朝廷可能要我，晏家只怕是難保。”

“什麼？”嚇得目瞪口呆。

“能走的，我都會安排他們走；不能走的，那是他們的命。”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你拿著一紙休書離開，誰也不會為難你。”

“我不走，我死都不會走。”

“想想你兒子，想想他的前途。”

他說話從來一針見。

“你是個最實際，最會算計的人，怎麼這會卻糊涂了呢？”

“老爺，我哪里是糊涂，我是……”

“是什麼都不重要。”

他冷冷打斷。

“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一點，你兒子才是你將來唯一能依靠的人。”

“那你怎麼辦，爺們怎麼辦？”

“婦道人家，管男人閑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他突然呵斥，聲音和從前一樣嚴厲，可卻從里面生生聽出幾分來。

快瘋了。

“好好的怎麼會這樣，老爺這是得罪誰了啊！”

“下作小人！”

他的目像淬了毒，“但無論重來多次，我一樣會把他罵得狗淋頭。”

“老爺不為著自個，也該為著一府的人著想。”

真的是要急瘋了，幾乎口不擇言。

“為什麼不能忍一忍呢，與人留一線，就是給自己留一線啊！”

“忍一忍？”

他閉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氣，復又睜開。

“你跟我兩年，我是那種能忍的人嗎？”

他不是，也不屑，他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兩年同床，把他的子得清清楚楚。

他徐徐轉過，眼珠黑沉沉的。

“我在京城的錢莊存了一筆錢，不多，也就兩千兩，你們母子省著些花，這幾年是夠的，后面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他話鋒陡然一轉。

“但如果想讓那孩子有大出息，就別給他過好日子，這孩子的子我看得很清楚，需得在逆境中才能起。”

覺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疼得不行，顧不得矜持，撲過去死命抱住了他。

“老爺，老爺啊！”

他沒有推開，聲音輕地喚了一聲的全名。

“楊慧，我這子娘胎里帶來，改不了，也不想改，人活一輩子，圖的是什麼，不就圖個萬事隨心嗎？”

“老爺是萬事隨心了，可路也走絕了，你讓我們怎麼辦？”

上埋怨，手臂卻抱得更。

這世道是怎麼了？

為什麼走到絕路的，從來都是好人？

那些壞人呢？

“不到絕路不逢生，或許我這子也因此改了呢？”

他自嘲般一笑，然后輕輕推開。

“去吧，拿著休書明日就走。”

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長久地看著，就是不肯挪步。

他微瞇起眸子，眼底的緒都斂進去。

“不要覺得有愧于我，有朝一日你兒子有權有勢時，記得手幫一幫我那幾個不才的小畜生，就夠了。”

抹了一把淚，轉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休書，突然撕了個碎。

“你……”

“我進你院里不過一頂小轎，一頂小轎抬進來的人，不過是個妾，趕個賤妾，哪需要休書？”

仰頭看著他，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他眼中的震驚。

“老爺，我這輩子斷不會再跟別的男人，若你平安無事，若晏家還有我們母子的容之，你床邊留個位置給我。”

他皺皺眉頭，目變得不那麼亮，像蒙上了一層水氣。

“若你真有事……”

哭著說不下去，“那……那就當是我給自己留了個念想。”

若非如此，我便活不下去！

人生太長了，如果連一點念想都沒有，一點盼頭都沒有，那些不到頭的苦日子，那些寂寂無眠的長夜，可怎麼熬啊！

他傲氣的臉上，頭一次沖出溫憐惜的笑，然后說了他今生對說的最后一句話。

“哪里明，分明也癡得很。”

也回了一句今生對他說的最后的話：“那都是跟你學的。”

說完，跪地向他行大禮，然后一邊流淚，一邊走進漫天的大雪中。

翌日。

晏府厚重的朱門砰的一聲合上，像鋒利的尖刀，重重刺向的口。

真痛啊！

抑了許久的緒一下子崩潰，嚎啕大哭。

茫茫天地，終于又只有剩下和兒子兩個人了。

最后一個字講完，老太太反而止住了淚。

對而言，這些事再重新回憶一遍，每一個畫面都是對他的懷念與愧疚。

“這才全部的真相，在我心里整整四十年。”

的聲音如溺水般著氣，“兒子，他不欠我們，是我們欠了他，還不清，幾輩子都還不清。”

一片死寂中，謝道之發現自己耳鳴了。

他聽不清周圍任何的聲音，只覺得心口很疼，疼得他胃里一陣一陣痙攣。

有人在拍他的肩，謝道之抬頭，看到是老三，老三的眼睛里滿是擔憂，一張一合，正說著什麼。

可他還是聽不清。

很奇怪，雖然什麼都聽不見，但在晏家那兩年經歷，卻一幕一幕如畫般浮了上來。

他罵他的字寫得像狗爬……

他說他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他劈頭蓋臉把他寫的文章扔過來……

他罵慈母多敗兒，不想在晏家呆著就滾出去……

謝道之著桌子的一角，強撐著站起來，眼眶充地盯著老太太。

“為什麼不早說？”

“為什麼要瞞我這麼久？”

“我……我有機會幫到他的，有機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