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藥王峰仙樂環繞，叢樂帶著燕枝一一拜見自己的那些老友，也是讓自己的際圈都認下這個徒弟的意思，友人們也知叢樂多年心愿已了，紛紛祝賀叢樂喜得徒，本是一片其樂融融之景。

可偏偏有人這般不識眼，貿然闖。

正是華淵。

叢樂與華淵雖并不對付，但收徒大典之前也一視同仁地親自給萬劍崖下了請帖，可華淵想也沒想，當即拒絕了，叢樂也沒再請他。

他既然當日拒絕，今日又貿然闖，實在是不請自來，令人生厭。

“我前日又不是沒給萬劍崖下請帖，仙君彼時一口拒絕，今日怎麼出爾反爾？我這兒還不曾給仙君大駕準備鑾座，真我這藥王峰蓬蓽生輝啊！”

叢樂皮笑不笑地看了一眼華淵，態度并不友好，難掩諷刺之意。

華淵的目卻一直落在燕枝的上，聞言也不過冷然開口:“醫仙請的是萬劍崖，而非我華淵。萬劍崖諸事繁忙，無暇來會，我替萬劍崖婉拒醫仙邀約，再以燕兒劍道師尊之名赴約，想必也合乎理。”

叢樂嗤笑:“論皮還是仙君厲害，死人都能給你說活了，我這藥王峰的飯碗不如給仙君繼承得了。”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燕枝知道華淵是來找自己的，因自己的原因叢樂心頭添堵已是罪過，這樣大好的日子鬧得不痛快更是不必。

既然這人是自己招惹來的，還是自己理才是。

燕枝朝叢樂先致歉，叢樂很大度地擺了擺手，說道:“和你并無什麼干系，你不必自責。”

燕枝心中稍暖，便從叢樂后走了出來，沖著華淵躬一禮:“師尊。”

禮節完，態度合宜，并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滿心怨懟，故意不見華淵。

其實真要說燕枝對華淵的觀，如今卻是十分復雜的——夢境里看到的話本、痛苦的回憶，以及現實之中過去十幾年里到的種種殷切教導和悉心盼織在一起，每一次面對華淵的時候，心中的矛盾與復雜便極為沖突強烈。

忘不了師尊將救回青云門之后種種護教導，可也忘不了回憶之中他是如何大變了樣，一心將這個活生生的大活人磨平棱角，只為讓給溫靜鋪路，最后還送去死。

燕枝不敢相信師尊會變那樣，可也同樣不敢不提防師尊會變那樣。

命只有一次，燕枝不敢賭。

強碧水鮫珠是華淵已經做出來的事，說明潛意識之中他已經天然地偏向溫靜，燕枝敢肯定這不過只是個開始，再不敢相信，也要自保，護住命。

華淵見燕枝態度并不生疏，臉好看了一些，他淡淡點頭，把手放在燕枝的手背上，將拉了起來:“免禮。”

華淵的目仔仔細細地在燕枝上逡巡兩圈，確信結嬰失敗之后留下的傷勢基本都大好了，這才放下心來:“你這些日子可還好？”

“叢樂師尊待我甚好，門師兄妹也十分友善和樂。”燕枝從善如流地答道，隨后又說:“如今殿中紛，不如請師尊到后殿之中一敘。”

華淵點了點頭，只道:“好。”

他對燕枝向來有求必應，似乎無論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恍然間，燕枝想起來當年初到青云門的時候。

這輩子無父無母，在那等混的地界掙扎求生，從未有人這樣關心地照料，能活下來便已經很是知足，從未對華淵提出過任何要求。

華淵并無道，膝下也無子嗣，不懂如何養育十歲的孩子，還是青云門之中其他的長老說燕枝太過沉悶，從不提出孩子該有的要求，久而久之子就悶了，他日后回去好好關注燕枝的日常生活。

華淵不懂，便鄭重其事地拉著，同說:“你是仙君的首徒，是青云門之中地位最高的弟子，你想要什麼樣的法，想要什麼樣的府，皆可同我直言。

除卻日月星辰，沒有什麼為師不能為你取來。為師只有你這樣一個徒弟，自當盡心扶持你。”

隨著華淵往后殿走，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來過去十余年里對他所有的敬。

沒有父母，曾在心中將華淵當自己的父兄，當自己唯一的親人，然后卻在那個夢境、那個荒唐的話本里死于自己的親人之手。

面前的背影和記憶之中一樣寬闊，可燕枝已經不敢再將他當至親。

燕枝垂下眼，將所有的緒藏在心底，正一步踏后殿的時候，有人輕輕拉了拉的袖。

燕枝下意識地想要回手，但靈氣比的作更快。

還來不及抬頭，便能從這溫的靈氣上判斷出來人的份。

是殷晝。

“燕師姐，我新煉了一些丹，很合你的質，你拿去試試看？”

青年人又戴上了帷帽，他的臉在帷帽后，聲音卻清朗如舊。

他宛如一棵拔的松，就算氣弱的很，也給人一種襟開闊的覺。

其實自從燕枝知道他是叢樂的友人，便提議不應喊師姐，反而應當是燕枝隨師尊的位份，喊他一句小師叔。

但他不肯，叢樂也不愿意，加上他確實看上去臉的很，也就這麼稀里糊涂地喊了下去。

“多謝你。”

燕枝的心大約還是有些低落的，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過了丹藥，角還是抿著的。

“燕師姐莫煩擾，我這兒有個小樂子，還博燕師姐開懷。”

殷晝的指尖不知什麼時候變出來一只小紙鶴，不過輕輕一口靈氣，這小紙鶴便好似活了一般，圍繞著燕枝飛了兩圈，親親熱熱地在的肩頭停留了一會兒，然后在的面前宛如變戲法一般，“嘭”地一下幻化了一片燦爛的星河。

“常言道，世間難事無非摘日月、取星辰，我投機取巧，為燕師姐取來星河一角，還燕師姐不必為眼前的事煩擾，常記得這世間并無難事。”

殷晝的小紙鶴上大約是附加了人開懷的長樂符，燕枝又忽然覺得從剛剛見到華淵之后心中泛起的種種矛盾與郁卒，都在一瞬間豁然開朗。

“師姐去罷。”

殷晝沒有多留，仿佛他只是過來為燕枝送一斛丹，再給變個小戲法，心中開懷。

燕枝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回頭的時候，便瞧見華淵不知何時停在了后殿門口。

他的目似乎落在燕枝邊還未消散的那一片星河上，又似乎落在已經轉離開的殷晝上，最后便停在燕枝不知何時已經微微勾起的角上。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