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其余殷晝的故人在此，恐怕當真大跌眼鏡。

只可惜殷晝素來沒有什麼故人，他更多的是與他有海深仇的仇家，是恨不得他去死的親朋摯友，是折斷了他的風骨、踩碎了他的脊梁的……世道無常。

燕枝似乎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過了，生得絕艷，即便不作脂修飾，能展開了眉眼的時候仍然得驚人。

殷晝的眉眼也溫和下來，他的目落在燕枝的上，長嘆一句:“燕師姐平素里總是太過嚴肅，多說些促狹話也好，多笑笑也好。”

“我不笑的時候不好？”

“倒也不是不好，只是燕師姐該肆意自由些，須知有時候清規戒律困住的只有外在的皮囊，卻束縛不住有些人藏在表象下的齷齪。”

“你仿佛在說我里有些齷齪？”燕枝故作挑刺，句句難纏。

“師姐明察，我不過意有所指罷了，說的是……有些滿肚子謀求算計的人。”

說過這句話之后，兩人正好站在殷晝的小院前。

他前后都是大片大片的芝草，點點靈草之間逸散的靈氣縈繞在他的周圍，襯得他眉目溫潤如畫。

燕枝總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一瞬，察了他這一句套著一句的話里有話，但仔細想來的時候，又覺得通通無跡可尋。

“燕師姐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殷晝在看，又似乎在看后的藥田。

“殷師弟說的這些話我一日能聽好幾遍，不若換些新鮮花樣？”

燕枝可是遠近聞名的燕仙子，即便宛如高嶺之花高不可攀，的追隨者也向來不在數，尋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來搭訕的人不知凡幾，這最常見的就是“燕仙子與我一故人十分相似”。

也是今日心松快，放下許多防備，既然殷晝說嚴肅不好，與殷晝說話便宛如友人之間一樣，總是半開玩笑。

“倒也不是故人，只是個可憐兮兮的小后生罷了。”

殷晝似乎察了燕枝的想法，他一邊將燕枝送給他的傳音符掛在了腰間，像是逗弄個小玩意一樣抖了抖傳音符下的紅穗，一邊姿態隨意地說道。

想說的話到了邊就拐了個彎兒，燕枝也不知怎麼自己鬼使神差地說出一句:“殷師弟這般說就巧了，我倒常常覺得，我也似乎在哪兒聽過師弟的嗓音，有些悉。”

殷晝似乎愣了一下，他眼中有些錯愕，隨后便漫開點點笑意:“師姐這話說的甚是俗套，若是師姐想夸在下嗓音好聽，或是盛贊在下生得好看，該換些新鮮句子。”

越是深，燕枝便發現殷晝也是個蔫兒壞的，方才開他兩句玩笑，這會兒他就悉數奉還了。

“我呸！”燕枝忍不住輕啐了一口，抱著自己的劍頭也不回地轉走了，“既是你說的，我下回換個新鮮的，‘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你說好不好？”

轉的時候，高高束作馬尾的青正好從殷晝的指尖劃過。

有些刺刺的，殷晝捻了捻指尖，忍不住失笑。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見過的。

*

很快便到了兩人約好一同去冰泉的時候，燕枝素來是個守信之人，比兩人約定的時間還要早半個時辰就到了殷晝的小院門口。

青云門周遭布下了極為森嚴的護山大陣，靈氣重疊，故而日也來的晚些，燕枝幾乎是踏著灰蒙蒙的黎明而來。

他的小院還閉著，燕枝想他子不好，這會兒應當還在休息，便沒打算吵醒他。

即便天未涼，藥王峰的藥田依舊風甚好，在遍地可見的合歡樹下尋了一塊兒僻靜開闊坐了一會兒，只覺得風甚，山高野闊，心中劍意忽然翻滾了起來，腰間佩劍也似乎發出錚錚鳴聲。

燕枝的佩劍名喚“太玄”，是結金丹的時候，從自己的之中催生的一柄神兵。

那時候燕枝意氣風發，常以為神位近在咫尺，為劍取名的時候也毫無滯，太玄二字口而出。

“太”為極、最，“玄”則取自“夫玄也者，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意為此劍乃超越三道六界之外的一柄神兵。

太玄還未生劍靈，卻常常與燕枝心意相通，是的本命劍。

自從凝結元嬰失敗之后，燕枝便覺太玄也似乎沉睡了下來，一直都悄無聲息，今日難得它似有所。

橫豎如今時間還早，燕枝干脆劍出鞘，踏著天將自己已經修煉完畢的《萬化十四劍》第一式至第十式盡數演練一遍。

《萬化十四劍》是在青云門所學正統道傳，變化萬千、氣勢恢宏，劍氣夾雜著冰靈氣簌簌而下，頭頂的合歡花被的劍氣所擾，如同一樹雪一般飄然而下。

而劍意驚鴻，太玄劍裹著一層晶瑩渾厚的冰靈氣，靈氣所到之，皆化為飛雪萬千。

花與飛雪織在一起，待最后一招完畢，收劍鞘的時候，天乍破，邊幾乎落了一地的白，而立在中間，沒有一片花瓣沾染到的上。

“師姐好劍法。”

殷晝的聲音從燕枝后傳來，燕枝才發覺自己練劍時太過投，渾然沒有發現殷晝何時出現在了自己后。

額頭一層薄汗，回過頭來的時候眼中還帶著方才練劍時未消散的認真堅毅，微微一笑:“殷師弟謬贊了。”

周靈氣未散，天灑落在肩上，卻依舊沒有的目明亮清澈。

殷晝大約明白自己這些日子有時候能聽到的話了——藥王峰也有許多小弟子會來藥田當值，他有時候能夠聽到外頭小弟子們的閑聊。

他們說燕師姐天未亮的時候便在府門口的樹下練劍，風雨無阻，劍意驚鴻，連天都似乎融化在的劍里。

但甚至連太玄劍都不出鞘，便已經足夠人嘆為觀止。

那些小弟子們常常嘆氣，用十分艷羨的語氣說道:“從未見過大師姐的太玄劍，若是太玄出鞘，那又該是何等的景致？”

他那時候不置可否，如今一見，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不過小弟子們也有些話說的不妥當，太玄劍不勝收，卻不及執劍之人劍意灼灼。

像是一柄已經打磨鋒利的劍，藏在自己的劍鞘里，有朝一日劍出鞘，便是帝驂龍翔，江海凝。

燕枝讀不出殷晝的心中話，只是將太玄劍重新掛回腰間，笑道:“可是我聲音太大，吵醒你了？”

“也沒有，正是時辰。”殷晝揚了揚自己提著的小藥箱，“我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他幾乎控制不住靈氣，儲戒恐怕不大好用，只能提著小藥箱。

燕枝瞧著他文弱的模樣，心中難免嘆息，又想到他玩笑間出來的一些話——他，從前究竟遭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