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中集訓被人舉報是今早發生的事,集訓教練當機立斷解散放假,學生們紛紛告知家長回家時間提前,陳兮給方老板打電話沒打通,編輯了一條短信,告訴方老板自己回去就行。
這是陳兮第一次發短信,發出后還檢查了一下發件箱,看有沒有發送功。
手機是元旦假期時方老板給的,那天考完試,方老板來八中接,說想去醫院看一下方,從病房出來后提出想回新鎮,在此之前方老板是讓多留一天,在荷川玩一玩的。
陳兮說得特別誠懇:“我想回去抓看書,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勁,玩的話以后什麼時候都能玩。”
方老板壞了,沒見過這麼用功的崽崽,難得細心一回,他想起陳兮還沒手機,說家里正好有舊手機,讓拿了手機再走。
其實陳兮并不擔心期末考。
是認識方媽的,如今方媽不在家,方茉離家出走,方又似乎是被氣壞住院的,剛才在病房里方老板面對方有點頭腦。
陳兮不好多問,但知道這種況還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務事中比較好。
方老板給的舊手機外殼有點傷,不過功能沒有問題。方家雖然是暴發戶,但有方坐鎮,大家該省還是習慣省,比如手機這些科技產品,沒壞就繼續使用,不追求更新換代。
但方媽覺得拿著外觀破損的手機太掉檔次,這部手機被摔傷后就給方岳用了。
方老板說:“前幾天你阿姨又換了部手機,舊手機又給了方岳,這部手機剛好退了下來,你先拿著用,待會兒我們就去辦張電話卡。”
陳兮有了一部手機后也沒怎麼搗鼓過,因為不習慣,也沒人可以聯絡,平常手機就放書包,偶爾拿出來看看是否需要充電。
手機超長待機,直到期末考結束再來方家,陳兮才第二次給它充電,充電時起了閑,研究了一番手機功能,這一研究,就壞了。
陳兮不懂為什麼收件箱里會有殘留短信,除了垃圾短信,另外一條短信容驚世駭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的,我很謝你能夠理解我們,我也不是非要什麼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夠為親人,你放心,我一定會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你,照顧你,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把你當我的親生兒子。】
文字簡潔明了,單看字面意思以及聯系方家現狀,應該就是方老板出軌,方被氣住院,方岳背刺親媽,所以方茉才會罵他——
“媽生條狗都比生你強,你就不是個東西,你那麼想跟那賤人過你就給我滾出去!”
那晚陳兮窺探到這段辛,三觀大震撼,懵頭懵腦半天,膀胱告急需要上廁所,結果一開門就撞見打球回來正要進洗手間的方岳。樓下電視機的聲音震耳聾,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這會兒陳兮檢查發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里面的短信并沒有刪除,這手機畢竟是借用的,不知道是有權刪還是應該刪。
風雪加,大車速前行,陳兮記得方老板家的小區錦緣豪庭,但集訓隊的大車不會挨個將人送到家門口,到市區后只能順路停車放行。
陳兮問過司機,挑了一個離錦緣豪庭最近的下車點。對荷川的街道馬路一無所知,長這麼大也沒打過出租,沒單獨坐過公,但想著自己有能問人,腦清目明可行天下,沒什麼好擔心的。
接到方老板回撥的電話時,陳兮還在大車上。
方老板跟說:“兮兮啊,我現在不在荷川,你現在人在哪?”
陳兮說:“我還在學校的大車上。”
“那這樣,我讓你方岳哥來接你,你待會兒下了大別跑。”
陳兮連忙回絕:“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麼坐公,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板嚇唬:“看沒看過《今日說法》?知不知道有多比你年紀還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聽話,我讓你方岳哥打車來接你。”
陳兮心說這樣不是浪費麼,還不如自己打車。
方老板又道:“你可不能一個人打車啊,誰知道司機好人壞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陳兮不服:“您得對我的聰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板笑了:“可我對你的小板沒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搶就跑你說咋辦!”
……這點陳兮好難反駁。
大約是營養吃得不夠,陳兮這兩年一直沒長個子,上穿的這件黑棉服還是小學六年級時買的,當時陳媽特意給買大一個尺碼,想著將來能穿久一點,照如今的生長速度,陳兮很憂愁,恐怕這件外套還能再穿好幾年。
陳兮挑選的下車點是一個公站臺,大司機教過大概坐哪路車。下了大,陳兮戴上帽子裹自己,站在公線路牌前研究線路。
方老板讓方岳來接,陳兮覺得這事不太靠譜,靠人不如靠己。
手機在這時來了一通陌生電話,陳兮有預,莫名地心臟跟著跳了跳,接起電話后果然聽見方岳的聲音。
“在哪?”年音澄凈。
陳兮吹著西北風,凍得打哆嗦,輕咳一聲嗓子,報出公站臺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自己坐公回去就行。”
“公停運。”
……陳兮想說那打車?
“等著。”
好吧。
這一等覺等到了天荒地老,公果然是停運的,幾十分鐘了,一輛公車的影子都見不著。暴雪紛飛,街上行人零星,偶爾開過的車子,車速似乎比走路還慢,人行道邊上的商鋪基本都是關門狀態。
陳兮在站臺上來回走,又蹦又跳,偶爾閃過念頭,方岳會不會故意耍。在即將凍麻前,終于在風雪中看到一枝獨秀。
陳兮不知道方岳高有沒有一米八,在鎮上初中的同齡人中,很見到個子比方岳還高的。
年穿著一件白羽絨,打底似乎只有單薄的t恤,前橫著銀斜挎包肩帶,下運是淺青的,手撐一把藏藍雨傘,行走在皚皚白雪中,有幾分閑庭信步之。
一枝獨秀,輕易讓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陳兮,公站臺上只有一個黑團在蹦蹦跶跶,人又瘦又小,和這二十多天在他腦中駐扎著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擔心會遇到人販子,方岳覺得這種小概率事件也有立的可能。
陳兮朝著人小跑幾步,快到方岳跟前時又剎住了腳步。方岳從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傘,修長手臂到陳兮面前,“打不到車,走吧。”他說。
“哦。”陳兮接過雨傘,又加了一聲,“謝謝。”
方岳長步大走在前,陳兮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撐著把黑雨傘跟在后面。
行李箱是方老板從家里找出來的,當時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還掛著一塊塑料牌,很巧,這只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還有一個“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時間,牌上英文標志的意思陳兮不理解,之后查了才知道,這是郵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郵出國玩了,陳兮回想去年同時,陳媽住院,在醫院四躥。
后來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將陳兮的蛇皮袋沒收走了。
行李箱滾靜音,行走在雪地上的靜比蕭瑟的風聲還要輕。
不像有些同齡人松松垮垮,方岳走路姿拔,人也沒有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年如松,陳兮拖著箱子,臉頰鼻頭凍得通紅,覺得方岳應該是個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適合他,但后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沒有回過頭,看不見后面的人費勁走路,但后面哼哧哼哧的重呼吸聲沒有停歇過。
走了小半程,馬路上終于出現一輛空的出租車,方岳招手攔車,出租車司機視若無睹地從他面前開了過去。
方岳沒發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記下車牌,利落地撥打投訴電話。打完電話一回頭,看到側后方離他有些遠的小個子仰著頭,目炯炯地看著他。方岳一頓,收好手機說:“走吧。”
兩人繼續一前一后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方岳坐進副駕,陳兮把行李箱推進后車廂,跟著坐了進去。
車里不放歌,也沒人說話聊天,所以當有人發出點細碎聲響時明顯。車子開了沒一會兒,方岳聽見自言自語似的無聲嘀咕,他看向后視鏡,鏡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雙小手胖乎乎,對方一邊著凍得通紅腫脹的雙手取暖,一邊專注著車窗外,里無聲嘀咕的詞是路標或者建筑名稱。
陳兮在認路。
步行總時大約需要四十分鐘的路程,按往常開車用不了多久。但現在雪地難行,后半段出租車行駛得小心翼翼。這一路折騰到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
陳兮的子已經了,把自己漉漉的球鞋靠邊放,拎著行李箱先回二樓臥室。方岳依舊沒手幫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絨掛起來,去廚房喝了點水,拿了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來,三兩口就吃得一干二凈。
方岳翻出外賣傳單打電話,大約雪天閉店,電話遲遲沒人接聽,死氣沉沉的嘟聲中突然闖一道很輕的腳步聲,方岳掀起眼皮。
陳兮外套已,打底穿著一件黃的高領,口還繡著一顆紅的小櫻桃。探頭探腦看到幾張外賣傳單,對上方岳的目后,細小聲地說:“家里有菜的話,要不我來一手?”
方岳:“……”
他從陳兮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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