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比新人更引人矚目的,卻是我這曾經的天驕,如今的掌門夫人侍婢。
更有看熱鬧不嫌事大者上前詢問我:「心之人另娶他人,自己在不久后還得在他們婚房外伺候,是什麼覺?」
我垂頭死魚般不作答,來人自討沒趣,擺擺手唾了句我活該。
那時我無法作答,是因為我不知道。
可房花燭夜,我端著金盆跪在屋外,仔細聽著屋里的息聲,好等著他們事后第一時間進去伺候。
我知道了。
我不難過,我惡心。
我惡心他時便潛伏在我與師尊邊,我惡心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城府,更惡心他從前故作深、難自已的模樣。
我有悔……我有悔啊……
屋偏逢連夜雨。
我發著抖抱住如今孱弱的自己,忽地想起師尊當年才領我門時。
當年,他牽著小小的我,站在雪霧山山巔,皺著眉厲聲道:「本尊要你在此地立誓,此生永守雪霧山!守住天衡宗!守住蒼生!也守住你的道心!」
那時我太小、太不懂事,被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瑟一下。
師尊嗓音更加嚴厲:「你說!你做不做得到!」
他用力握住我肩,我被嚇得哽咽著仰起頭。
「我做得到!我玉衡此生永守雪霧山,守住天衡宗!守住蒼生!守住自己的道心!」
其實我能理解守住道心、守住天衡宗,卻不理解為何要守著雪霧山。
后來師尊告訴我,雪霧山下封印著禍世大妖,沒人敢接這燙手山芋。
只有師尊以本命劍加強封印,守了三百年。
可太平日子過久了,那些人早忘了師尊的舍己。
憶起舊事,我眼含淚向山巔。
不知師尊留下的劍還能守著這雪霧山多久?
師尊啊……
我失言了,就憑我這雙握不住佩劍的手,守不住也不想守那些愚昧眼瞎之人。
師尊啊……我沒了靈、碎了金丹,我的家沒了……
6
那夜,我昏死過去,再次醒來是在自己的小破屋。
我恍然間好像看見了顧虞離開的影。
主仆契束縛,使得我不能離開花解語的院子,我被迫日日看著顧虞清晨為挽發描眉,夜間與耳鬢廝磨。
我幾作嘔,卻還得在屋外候著,看著兩人相依的影,半步不得離。
但他們也不是一直都恩兩不疑,不知從何時起,我時不時能聽見屋無力絕的爭吵。
我匆匆堵上耳朵,沒有興趣關心他倆的煩心事,卻也猝不及防地聽見了句「好度」。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這日,我在洗,抬頭是肆意風流的年彈琴為那樹下翩翩起舞的作陪,低頭是映在盆里疲憊蒼白的影。
我有些恍惚。
時間如白駒過隙。
仔細算算,我好像在此蹉跎快十年了。
「喲?小廢又洗裳呢?呸!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吐進去了。」
耳邊尖酸刻薄的男音,拉回了我遠去的神思。
那口吐進盆里的唾沫激起些許皂水,濺了我一臉。
有面的小師妹攔了攔他:「師兄!別太過分了,這好歹是曾經護過我們的劍主。」
那名弟子輕蔑神未變,還口:「你也知道是曾經?若不是這毒婦設下邪門陣法吸取我們的靈力突破金丹,以我等資質,定能走得更高!」
「那陣法可是掌門與掌門夫人發現的!你是在質疑他們嗎?!」
那小人說的話也可信?
我平靜抬頭,幽幽地直盯著那名弟子。
「就算現在是廢材,你們那一的本事也是我教的呢。」
弟子微怔,漲紅了一張臉,可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只能甩袖離去。
我從前的生活,不是教他們劍法,就是帶他們歷練,可謂從未愧對過人。
可我與師尊的命運是一樣的,皆遇眼瞎心盲之人。
其實……也不盡然……
我想著那面的小師妹,久違地勾了勾角。
忽空氣太過寂靜。
我側頭,見剛還琴故作風
雅的顧虞有些詫異新奇地看著我鮮會有的反駁,似笑非笑般沖我眨了眨眼。
今夜,顧虞有要事離開,院卻突然響起的尖與打斗聲。
我一點也不想管,這主仆契卻二話不說帶著我瞬移擋在花解語前。
對面那惹得花解語尖的是只小妖。
我實在不懂半步金丹的花解語是怎麼弱這樣的。
可卻用行向我解釋了,半點不用靈力,只管往我后躲。
那只小妖也將目標換了我,我被前后夾擊,不過兩息便被一劍封。
嚨被生生割開的覺,痛極!
我沒有立刻死去,而是著流失的速度,逐漸缺失的溫,在絕無力中慢慢閉上眼。
死前,我模糊瞥見花解語一臉得逞喜悅地自言自語。
我好像明白了又在琢磨些什麼。
7
再次醒來,還未天亮。
我了毫無痕跡的脖頸,嘆自己又死了一次。
花解語依偎在風塵仆仆的顧虞懷里哀哀絕,看向我時的眼神仍不甘失。
顧虞皺眉頭,冷聲質問:「你為什麼沒有護好你主子?反正你又不會死。」
我茫然歪頭,很是不解。
顧虞將花解語的手拉到我眼前,手背上有一幾不可見的痕。
就這?還沒我之前半點疼。
況且,凡人護金丹?可笑不可笑?
可這些話我卻不想說出口,我越是有所反應,他越興。
我只能垂頭閉眼裝死魚。
可惜最后卻還是被顧虞罰去跪在屋外。
天蒙蒙亮時。
顧虞出去又回來了趟,我跪在地上神思越來越混沌。
不知又過了多久,屋里傳來食的香味。
我半睜開眼,卻見著錦袍的顧虞立在我前,莞爾一笑,沖我手。
我不可控制打了個冷戰,本能往后仰,想離他遠一些。
顧虞上揚的角僵住,我這一作早耗盡了他微弱的耐心,他不可分說掐著我后頸,將我拎進屋。
桌上有一飄香四溢的撥霞供,花解語見我進來,熱地沖我招招手。
顧虞甚至親手為我備了碗筷,他角噙著的弧度溫和不似往常譏諷,只是那眸似在霧里有捉不的深意。
二人皆熱示意我嘗嘗,我著皮上激起的小凸起,坐立不安。
只是我不,他們就一直盯著我。
里面八有毒,他們無聊時便喜歡用稀奇古怪的毒來看我難。
我抱著視死如歸的心嘗了片。
齒間,我見兩人眸中炸開興的,而后屋回男織的大笑,二人眼尾溢淚,笑得東歪西倒。
我有些不解,我并未覺任何不適啊。
顧虞笑得快不過氣,他泛紅的眼尾艷麗得勾人,斷斷續續口出惡言。
「仙鶴的……好吃嗎?本尊刀工不錯吧?哈哈哈……每一片都剮得極薄呢!」
啪嗒。
筷子落在桌上,我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
顧虞早已輕笑著與花解語說著小話,只時不時瞟我一眼。
我知道他倆又將我當了能消遣的小丑,可我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我徒手進鍋,想將所有東西撈出來。
雙手被燙得面目全非,我卻沒有半點知覺,只覺得眼前發黑,有一破堤江水排山倒海般向我涌來,要將我溺死其中。
最后撈出來的只有小小幾節骨,更多的是快被煮化的片。
它、它是有靈的啊……
再等不過百年,便可擁有人形的靈啊,被一片片剮了,它得有多疼?
我挲著那節骨,忽然想起它從前最喜歡把頭到我手心里蹭,也最喜歡在我要下山做任務時,昂著翅膀示意它能馱我下去,讓我趕帶它一起下山玩。
我撐著桌,眼淚、鼻涕糊了半張臉,嚨更是有惡心作祟。
原來難過到了極致是不過氣,是只會干嘔嗚咽的。
我不知歇了多久,才啞聲質問:「似云明明是你喂養得最多的呀,你折磨我便折磨我,關它什麼事?」
顧虞發出一道滿足的畏嘆,眼底彌漫著瘋。
「所以我下刀特別快,沒有讓它經歷過多的痛苦,何況這湯中配菜還是它最喜歡的魚蝦,你看!我對它多好啊!」
我耳鳴一瞬,腦子里只圍繞著那一句「它最喜歡的魚蝦」,我癡癡開口:「你說什麼?」
顧虞卻不愿再費口舌,像看失心瘋那般看我,只自顧自道:「你沒有護好我的小心肝,我就殺它來補補……」
我沒有細聽他后面的話,只細細思量這。
似云和別的鶴不一樣,它最討厭的便是魚蝦,它只喜歡吃仙草。
可惜此事只有我與顧虞發現,其他投喂的弟子都不知道。
每當來人投喂,似云便去躲著,看到我或者顧虞才出來。
現在顧虞是忘了……還是別的……
8
我不知什麼時候哭暈了過去,也不知是怎麼回的木屋。
只是從此后我閉門不出,哪怕花解語以主仆契下令,我也寧愿承違抗契約的噬骨疼痛,而不愿再看那兩人一眼。
其實我還待在這里的,讓我想到了只小狐貍。
我是兩年前在雪里發現它的,當時它全是傷,奄奄一息,我將它救了回去,傷好后卻不肯走了。
那小東西有靈得很,就喜歡盯著我發呆,有時那狐貍眼里還流出連我都看不懂的復雜,但更多的是讓我不知所以的心疼淚。
那兩人看我看得,小狐貍只趁那兩人不在時,才敢出現,平時都跑出去打獵了。
打來的鳥,連自己都舍不得吃,每每都要留給我。
但自從不久前它留下半顆妖丹匆匆離去后,便再也沒出現過了。
我正嘆,有人卻突然踢開了門,一劍刺穿我口,將我釘在榻上。
我不主去見,自己便等不及了。
「你為什麼還不死?!我殺不行,炮灰殺也不行,那得誰來?男主?」
花解語貴的鮫人紗濺上了花,尖銳不甘的聲音,在小小一個木屋里。
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
我躺在泊里氣若游,齒間溢出淺淺一聲嘆息。
「對啊,我為什麼還不死?我明明失了靈,是個凡人才對。」
我歪頭看了看上已被染的薄衫,苦笑著搖了搖頭。
染的服真的很難洗啊……
花解語拔出長劍,倨傲仰首:「凡人可沒有不死不滅的能力,你是個怪才對!」
我沒有回應的譏諷,連眼皮都懶得掀。
又問:「為何我有了你的靈,還是無法結丹?」
我側頭,上下打量了下,語氣平靜:「你連道心都沒有。」
花解語神微怔,而后撐著劍發出聲苦笑。
口被劍豁開的口子越來越疼,水堵住了我口鼻。
當再次抬起劍時,神復雜又有同,嘆了句。
「你我都是可憐人。」
有了我的一切,有何可憐之?
花解語雖嘆著不忍,可手下卻沒有毫留,一劍重新刺破我口,手腕微轉,將我心絞爛。
我嚨中,水一口接一口,眼前陣陣發黑,死亡要再次降臨了……
疼……
太疼了……
9
短暫的黑暗后,一口氣自嚨提起。
我抬手向口,手心下潰爛的慢慢愈合,微涼的漸漸回溫。
花解語守在一旁見我再次醒來,終于咬了咬牙死心離開。
我想,那莫名使我起死回生的力量不知還能撐幾時。
其實一開始,我是不知道那力量的。
只一日,花解語與顧虞吵完架后,突然發了瘋,找到我后不帶毫猶豫刺穿我口,里還念念有詞。
「只要死了,這世界沒了主,男主就會喜歡我了吧?我就能回家了吧?」
我聽不懂的話,只看見后雙目紅腫、驚慌失措向我奔來的顧虞。
呵!
惺惺作態!
我以為我會死,可我沒有。
不過一刻鐘,我在顧虞懷里醒來,破碎的心臟完好如初。
我茫然掃視四周,顧虞雖詫異卻松了口氣,剛崩潰的眉眼重新恢復往常的冷淡輕蔑。
花解語瞪圓了眼睛看我,驚懼、絕加。
從此后便變了,就像個緒不穩的瘋婆子,再無初見時那如初生小草般的生機,也總琢磨些讓我稀奇古怪的死法,顧虞也再無那日失態之舉。
半夜。
半夢半醒間,有溫熱帶著酒氣的呼吸撲在我臉頰上。
我睜眼。
年微紅詭艷的臉龐近在咫尺,薄薄的幾乎著我的耳垂,炙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脖頸,引起一片黏膩。
我下意識想將他踹下去,卻被他夾住了,顧虞在我耳邊咬牙切齒,惡劣道:「沒了那畜生,你就什麼都不怕了嗎?那后山封印著的大妖你怕不怕?你怕不怕這蒼生因你的失職,不復存在?」
我推搡著顧虞的作一滯,再次嘆他的無恥。
我不明白他不抱著他的小心肝親熱,半夜跑我這來威脅我逗著我玩干什麼。
他這般舉,又將我當了什麼?
我泄了力,似條死魚。
顧虞卻得逞地將我摟進懷里,
從腔發出兩聲輕笑,手指在我腰上挲著。
我盯著他帶笑的眉眼,神思微頓,深藏在腦海里的記憶蠢蠢。
此刻的他與從前很像。
10
我曾為救遇險弟子,被大妖重傷,墜妖族境。
看著弟子們離開的背影,我狠狠松了口氣,卻又悵然若失。
為劍主會去,也必須去救任何同門。
但卻不會有人來救他們以為無堅不摧的劍主。
大妖元嬰威襲來,我似條水泥魚,躺在地上難以彈,雙沒有半點知覺。
我閉眼以為自己死定了,可預想中的痛沒有出現,反而落了個溫暖的懷抱。
年單手持劍擋在前,靈力相撞的氣流吹起高高束著的馬尾,四周桃花不堪重負,揚了半空春。
我呆呆著年廓,久久不能回神。
也是這一日,我才知顧虞資質半點不遜我,卻在年年大比上,佯裝在我手里走不過十劍。
金丹與元嬰相差鴻。
顧虞用盡法寶,卻還是失了半顆金丹,碎了佩劍,才殺死那只大妖。
年打橫抱起我,步履蹣跚,微卷的碎發粘著水在抹額,他氣若游地自嘲:「這次可是將家底都敗完了……被我爹知道……怕不是會打死我。」
他聲音很小、很虛弱,但我還是聽清了。
我心頭微酸,抿了抿,有些抱歉道:「我會賠償的!我不知道會有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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