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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絲》 第 37 節 為蠱

這一日我照常回山復命,迎接我的,是大師姐的尸,和一粒斷骨噬心丹。

大師姐躺在地上,鮮浸染了半邊臉頰。

已近三十,如若在凡間,褪了青又不顯蒼老,是芳華正好的年紀。會嫁個普通卻顧家的漢子,生三兩個娃兒,平素養一群,日日都能吃上蛋。

可在仙霧繚繞的玉磐峰,過早地白了秀發。

自四十九師姐死了之后,我在臉上,再也沒有看到過一丁點兒的笑意。

也是,這仙山上,又有誰再笑過呢。

我知道終有一日,連也會被奪走。

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般快。

我跪在地上,一口一口咬破丹藥,緩緩吞下去。

剜心般的劇痛如預料傳來,對我來說并不是新鮮事。

我捂著腹腔,向著坐在高位上的師尊緩緩一笑:「您老人家殺了師姐,今后誰還來給徒兒煉丹制藥呢?沒了丹藥的折磨,徒兒會不習慣的。」

我在山上一晃十七年。

聽人說區區十數年對一個神仙只是彈指之間,無甚意義。

然而皺紋卻已爬上了師尊的面頰。

越發瘦削的面容令看上去只剩下刻薄,本就不多的親切然無存。

我嘔出一口,一步步爬過去趴伏在的膝上,沾滿漬的手的臉,「師尊,你這般急著去見宋離,他究竟是你的仇人,還是你的人?」

玉妙真人咬了后槽牙,揚手就向我劈來,「放肆!」

我抬臂,于半空架住了的手。

掙了幾掙,竟未

「師尊,你老了。」我將的手往后一甩,竟踉蹌著要倒下。

我撲哧笑出一聲,轉抱著大師姐的尸,慢慢出了大殿。

這是一個天爛漫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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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九十九位師姐都沉默地躺在了半山腰上。

春雪初融,翠草環繞,小花發苞。

我猶記得十七年前我們一起到來時,看見這般郁郁蔥蔥、不沾染人間煙火的景,所有

人都以為否極泰來,自清福。

一晃十七年,卻皆客死異鄉。

們在地底下,而我也不遠了。

跟著師尊去天庭見宋離的這一天,一蓬烈火自大殿而起,在春風中轉瞬便吞噬了整個玉磐山。

青煙起,負刀行。

10

原來今日,天庭正在辦喜事。

據聞是我的仇人、天帝之子宋離,在今日大婚,娶的是東海龍王的小兒,九公主。

九公主我曾遠遠瞥過一眼,芳華絕代,極為人。

可惜,要當寡婦了。

師尊果然是師尊,知道一個男人在何時喪命最為不甘。

人錯失,功名難續。

我們去的時候,喜宴已散,喜樂猶在,眾神仙們被酒佳釀腌,不甚酒力的已先行告辭,留下一些子骨好的,據聞還要等著夜間的熱鬧。

我與師尊邊而行,并未被多人認出來。

師尊回首問我:「今日神仙眾多,你可怕殺宋離時阻力太多?」

「徒兒等這一日,太久太久了。縱是千難萬阻,也要如愿。」

點一點頭,忽然問道:「你當年過的二狗,你可還記得?」

我神一滯,負在后的手已握,「師尊何意?」

見我神,滿意一笑,并不回答,只道:「你在我邊十七年,未曾見過天庭之奢華。趁著喜宴未開,你去四湊湊熱鬧也好。」

本無心湊趣。

師尊的一聲「二狗」,幾令我鎮靜喪失。

當初我告訴師尊二狗乃普普通通一凡人,做些販夫走卒的營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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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也再未問過我此事。

可在今日,為何忽然提及?

和師尊相伴的這些年,我深知絕不是個隨口聊天之人。

說的每一句話,使的每一個表,抬的每一下眼皮,都有的深意。

喜樂連綿不絕,天日漸轉暗,星子掛上了九重天。周遭依然仙來仙往,笑聲連連。

我常年活在凄冷與腥中,這樣的喜氣歡笑令我不適。

我掐個靜心決,閉眼想著此行如何擊斃宋離。

可不知怎地,心總是周而復始盤亙著一個年的聲音。

「……我等你啊!」

真氣陡然一,師尊在我畔低聲道:「天帝前來,你且先看看。」

天上焰火照亮夜空,一介神仙在眾星捧月之下,伴隨夜風款款行來。

不惡而嚴,宇軒昂。

我明明是第一回見他,不知怎地,卻從他的面上看出了幾分說不出的眼

天帝經過我們面前,在看見師尊時,面一冷。

可當目移到我面上時,卻腳步一頓,仿遭雷劈。

我回頭看師尊,但見角勾起,向天帝遙遙拱手,竟已早早顯志在必得之相。

今夜諸事異常。

我強行打起神,不敢再分心。

師尊低聲問我:「宋離其父乃天帝,要殺宋離,先如何?」

自然是先傷天帝,再殺宋離,最后……

今日諸多神仙見我,也要避我鋒芒,繞我而行。

殺天帝,我或不能。

傷天帝,又有何難。

至于傷了他們之后我如何逃離,這是我本未曾想過的事。

我活得,實在已經太久太久了。

又一陣仙樂傳來,仙侍已報太子前來。

天上煙花暗了一瞬,已見一男一二仙次第前來。縱是看不清面目,也是龍章姿,卓然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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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宋離,你隨時做好準備,為你爹娘報仇……至于旁的神仙,自有為師替你擋著。」師尊的聲音近在耳畔。

我手中已了一個決,一瞬不瞬盯著最前頭的男子。

他往前行來那一刻只有幾息,卻仿佛漫長地有十七年。

十七年,耗完了我的師姐們。

十七年,我從一個人了一只鬼。

十七年,我雙手浸滿鮮,多妖靈神仙命喪我手。

十七年,實在太長太長。

而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

現場忽然被什麼香氣彌漫,周遭人聲嚷嚷,我已聽不太清,只眼睜睜看著前方男子離我越來越近。

陡然間,師尊的一聲尖銳之聲撞擊著我的耳:「快,就是現在!」

我遽然往空中一躍,催真氣直直照著宋離去的途中,卻陡然一記凌霜劍先劈向天帝。

凌霜劍跟隨我十年,淬過無數鮮,但凡出劍,定要飲

只聽得一聲呼喊,我已騰騰向宋離殺去。

宋離似要閃避,子一晃,卻又不知為何再未彈,唯有他后的太子妃驚往前一撲,便要替他了這一劍。

天上焰火再次閃耀,先是照亮了太子妃天香

的臉,接著又照亮了宋離。

他的太子妃護在他前,縱只是親第一日,已與他生死相許。

他面上不見喜,只帶著一撞見我的吃驚和幾許莫名的絕

陌生的宋離,悉的宋離。

有著世間最清澈的雙眸,能讓人頃刻間生出自慚之心,照出污濁。

他就站在我的眼前,穿一襲喜服。

囁嚅,低不可聞地喚我:「壹佰……」

我腦中轟然一聲,真氣瞬間逆轉,劍尖噗地刺進了他的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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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尖銳的狂笑剎那而起:「天帝啊天帝,哈哈哈哈哈,親眼看見你的兒自相殘殺,是何?你知道嗎?你的親兒還同阿兄有,哈哈哈哈哈……」

11

此后萬年,仍有神仙提及當日事,言「魔現世,洗天庭。」

關于魔的傳言,說的是天帝因年輕時德行有虧,犯天怒。天意降下筬言,言魔將降臨三界,絞殺所有犯德之靈。

魔現世之前,縱連天庭也無仙知曉魔究竟是何種存在。

后來,天帝下凡應劫,與一凡人子相,未等得親,便使那子有孕。

恰逢其時,天帝應劫結束,重返天庭。只一日后再要去接,人間已滿一年。

子在躲藏中誕下龍雙胎,卻終被族人捉住,浸了豬籠。

那一對雙胎因此流離失所。

后來天帝施展仙法,以父子脈相尋,終于尋見了男胎,取名宋離。

胎卻生了異常,無論如何追尋不見。

一晃三千多年過去,胎仍然難尋,而曾因天帝始終棄而傷過的玉妙真人座下,卻多了一百凡人為徒。

排序壹佰的,便是后來的魔。

魔并非一出手就是魔。

要殺掉足夠多的命,飲掉足夠多的鮮,要遭世間最摧心之事。

直到最后斬斷的那一刻,方是激發魔蘇醒之時。

傳言歸屬傳言。

無人能真正言明當日天庭究竟發生了什麼。

唯有我知曉,那日,我殺過最多的神仙,飲過最多神仙的過最重的傷,卻仍然沒有倒下。

天庭腥風雨,神仙們的尸堆如小山。

師尊站在泊里,面對著天帝,狂笑訴說著與天帝、我娘與天帝的舊與舊怨。

我傳說中的阿爹倒在泊中,他看著我的臉,喚著另外一個名字:「阿娥,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過你……」

阿娥?

我傳說中的阿娘的名字嗎?

師尊猶在催促:「壹佰,好徒兒,殺死宋離與天帝,為你阿娘報仇!」

殺!

殺!

殺!

我拖劍回,踩著泥向宋離近。

他還是站在那里,前有個大窟窿,鮮已染了他的衫,他只喃喃道:「壹佰,我與,不是真的親……我……」

我緩緩高舉劍,看著他的臉忽然無限扭曲, 最終變了師尊。

我的師尊,救了我, 又殺了我。

我早已死在六年前從荒山溫泉回來的那一晚。

此后我不人不鬼,如一條喪家之犬。

是我的師尊, 我想稱一聲阿娘的人。

「壹佰, 收手吧……」這是我的兄長,宋離的聲音。

「殺了他, 好徒兒, 殺了宋氏全族,為你阿娘陪葬!」這是師尊的聲音。

殺!

殺!

殺!

我驀地轉, 一記凌霜劍劈將出去,師尊應聲倒地。

我雙目赤紅, 一步步走過去, 看著尤在我的腳下掙扎。

滿臉的吃驚, 不信我敢向下手。

我緩緩蹲在畔。

「這一日, 我等了十二年。

「我用九十九個師姐的命, 拖了足足十二年,好讓我足夠強大到能殺死你的一天!」

目眥裂, 「孽障!」

我以手為刀,剝開腔,生生掏出了丹。

著飛濺到角的鮮, 我緩緩笑問:

「我親的師尊,疼嗎?

「我這樣,還是好徒兒嗎?」

最后了一口氣,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靜悄悄死在污里。

我提起劍,踉踉蹌蹌走向天帝,看著這個三界最高的男人角流,匍匐在我腳下。

他制定了三界的禮法,卻無視其約束, 我尚未出閣的阿娘,最終害死

該殺。

我高高揚起劍,周遭忽然響起梵音聲聲, 令人振聾發聵。

天尊真人駕著云頭,停在半空, 高聲同我道:「宋壹佰,你魔的使命已結束,還不放下屠刀, 隨我前去。若再造殺孽, 天地不容。」

在他的畔,站著的老嫗,正是柳婆婆。

柳婆婆著急道:「壹佰,九十九個娃子, 都已轉世投胎, 都是頂頂的好人家。你莫再介懷于心,莫再錯下去,跟隨天尊走吧。」

走嗎?

我搖搖晃晃站起,看著這三界煉獄, 滿目瘡痍。

最后再看看腳下的天帝。

我笑出了眼淚,高舉凌霜劍,一劍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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