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那天,我至的男人,要將我獻給反王。
反倒是我斗了半輩子的貴妃,站到了我的前。
「可是一國皇后,豈容爾等玷污!」
城墻一躍,貴妃碎骨的一刻,我從夢魘中驚醒。
韶正好,是剛進宮的日子。
1
我捂著心口驚醒時,是黎明前最暗的夜。
「娘娘,可是做噩夢了?」紀寧姑姑來扶我,的臉上還一片完好,并沒有夢里的那道疤。
我深深氣,總覺得這場冗長的夢,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一樣。
夢里,四皇子的滿月宴上,白虎瑞失控,紀寧為了護我,臉上挨了一爪。
那之后只了三個多月,就咽氣了。死時臉上潰爛一片,了我多年的夢魘。
我使勁兒了心口,環顧皇后宮中悉的陳設,不問,「今兒是什麼日子?」
回我,「子時已過了,便是初九了。」
「幾月初九?」
紀寧怔了一瞬,「回娘娘,是八月初九。」
夢中,皇上將我推出去的那日,也是個八月初九。
于是我又問,「現在是安瀾幾年?」
紀寧輕了下我的額頭,許是試著我有些燒熱,便吩咐外間的宮奴去請太醫。
然后才回我,「是安瀾四年,娘娘。」
我在夢中,夢到了城池被反王攻破,那已是安瀾七年。
而今日,是安瀾四年,八月初九。
夢里,正是那個蛇蝎人進宮的日子。
我不先屏退太醫,讓紀寧將秀們的名冊給我。
我一頁一頁地翻,心想這世上,該沒有什麼重生的事。
直到我看到那個為我夢魘的名字——
秦怡人。
2
圣上有珍之人,但并不是我。
我什麼都會一點,什麼都不出錯,也什麼都不出挑。
他起初贊我萬事周全,后來他攬著衫不整的新人,聽嗔,「臣妾比不得皇后娘娘,是眾嬪妃的典范,什麼都做得好。」
而他回,「皇后唯一的問題,就是哪里都好。」
誰都可以有點個。
陳貴妃清凈,常常稱病躲懶,皇上夸是「病人」。
林嬪出將門,最不守規矩,曾縱馬踢壞了我宮門口的一叢牡丹,皇上贊「巾幗不讓須眉」。
尤其是秦苗兒。
打一宮,他就著了魔,甚至將圈在懷里,拉著的手,往奏章上蓋國璽。
因為是不守規矩的那些人里,最不守規矩的一個。
安瀾四年春,陸舒玄駕親征,是他從歸途中撿回來的。
他曾經還是大皇子時,就在帶兵打仗。
青年俊才踏進護國將軍府,他去找我的祖父議事,而我為那個側影失神,丟了手中的風箏。
他后來夸林嬪有將門之風的時候,我其實有點委屈。
我曾在祖父膝下將養時,比林嬪還會馬斗鷹。
我最擅長箭,凡引弓,必中靶,比許多男子都強。
正是祖父帶我上沙場的那年,我只跟著打了一場勝仗,就卸甲描眉,做了宮婦。
不是我不想恣意些,實在是要守的規矩太多:
做太子妃時,有規矩,做皇后時,更有規矩。
我的弓弦漸漸松弛如風箏線,輕輕一扯,灰塵與斷弦一同跌落。
我不能有一丁點個,于是在陸舒玄的口中,我漸漸就從「阿央」了「皇后」。
阿央是他的阿央,但皇后是天下人的皇后。
我不再在陸舒玄一人眼中,連他都要我面對世人,無無。
3
我以禮法相勸,說秦苗兒來路不明,不可宮為妃。
彼時陸舒玄在看奏章,他的手背上有道暗疤,是我嫁他那年,他出征西疆,被一道暗箭所傷而致。
我嫁他那天的景,他說給我聽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清晰。
長明龍燭前,他的壞笑藏在好看的眉眼下,雙臂展,任憑我雙頰通紅,「為夫傷了手,今夜可要多勞煩阿央了。」
那時我頂著沉重的發冠,小心翼翼地抬眸,「太子殿下,喚我什麼?」
「阿央,」他微微俯,湊近我,上有松柏的清香,「曾聽大將軍如此喚你,我便記下了。」
他還說:「你家人如何對你,從此我便如何對你。」
我知道,這其中必有我祖父的萬般囑托,但那句話始終是讓我心了。
那些年他就像烈馬雄鷹,所到無不臣服,所以有那麼多花一樣的子,為他進了宮來,一茬接一茬。
而這個給了我一個新家的男子,如今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也給了秦苗兒一個來路:
將認養于當朝秦太傅膝下,改名
「秦怡人」,經選秀宮。
名正又言順。
怡人,怡人。這是陸舒玄親自取的名字。
只聽這名字,便知藏了多圣寵。
4
陸舒玄將秦怡人帶到我面前來的那天,薄風秋雨里,他喜不自勝地拉著我的手說道:「你不知道,和你在大將軍府時有多像。」
他已慣了我的尊稱——「皇后」。
我只得報以一笑。
可是皇上,在我不是皇后,還是阿央時,也是同樣的活潑靈。
我也和秦怡人一樣,寫字像貓抓、踩雨踏雪、在大殿的瓷瓶里放小件。
而這些事,發生在上時,你會笑著的眉心,而若是我為之,只有一句「何統」。
但我沒想到,最先點醒我的人,居然會是秦怡人。
中秋賞月初聚,跟上了去竹園里散心的我。
提著酒,興沖沖地問我,「皇后娘娘,如此良辰如此夜,不該破一回規矩,一起對月飲一杯嗎?」
看著那雙明明如星的眼睛,我驀地在想:與當年的我,真的很像。
連飲酒的架勢都像,讓我不自嘲:深宮果然無,毀掉一個阿央,卻又迎來一個阿央。
酒勁兒上頭,我主與了一杯,「愿你永遠如此恣意。」
沒想到,單手托腮,歪著腦袋反問我,「那娘娘呢?那當年的左前鋒孟央呢?」
「放肆!」我有些慌神,心口悶悶的。
我不喜歡回憶過往的事。
我總覺得,人做了決定,開始去做就好。任何事兒,到最后都會有后悔和不后悔的理由,所以不必回頭看。
但當年的左前鋒孟央,是真的芒萬丈。
「原以為咱們家,要出個將星了。」我出嫁那天,祖父的一聲長嘆,伴隨我宮許多年。
可秦怡人似乎看出了我的低沉,卻又無懼無畏的模樣。
湊到我面前,又給我斟了一杯酒,「娘娘,當真不后悔嗎?」
我揚起頭,反問,「后悔又能怎麼?職可以辭,皇后之位能辭嗎?」
我拈起秦怡人的一縷長發,「就算本宮能辭掉皇后之位,你就能坐上來了嗎?」
在做了那場噩夢后,我猛然間發現,我不那麼執著于這皇后之位了。
所以這話只是氣話,只是我想速速逃開的借口。
夜席卷,涼風侵,我一路不曾回頭,也能察覺到有道灼灼的目,始終跟隨著我。
奇了,一個寵妃,怎的耗在我上的心思,比在皇帝上的還多呢?
5
為著那場頗為真實的噩夢,我派紀寧去查了一個人。
遠在西疆的異姓王,謝長山。
夢中,國破那天,我至的男人,要將我獻給反王。
而兵臨城下的,正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謝長山。
我宮時,從將軍府共帶了八個婢來。但紀寧最為與眾不同,是唯一一個跟我混跡過軍營的。
是我的耳目舌,更是左膀右臂。
所以在夢中,凄慘死去的事對我打擊頗大。
夢里,我為紀寧哭壞了子,纏綿病榻三個多月。再起,早沒了原先的心力,騎不了馬,提不刀,再與疆場無緣。
才會在謝長山攻城之日,偏了最重要的一箭,使得局面徹底淪為了敗局。
就當是未雨綢繆,我給紀寧配了暗衛,時刻保護的安全。
「回稟娘娘,」紀寧在一個冬雪天,一邊為我放暖手爐,一邊輕聲耳語,「也是奇了,此前無論查何人,不論是好是壞,都會報些不一樣的回來,可這位……」
紀寧用手暗指了下西邊,意指在西疆稱王的謝長山。
「居然一丁點偏差也沒有,回來報信的人,統統都說的是他沉迷酒,不問政務,沒一點好。」
我與紀寧對視了一瞬,俱是心下了然的神。
「真是好手段,遠在千里外,卻能把咱們眼皮子底下的人都買通。」
我笑道,轉頭看窗外雪漸盛,院中已碎瓊玉遍地了。
我攀著紀寧的肩頭,給接著下令,「派另一批人,盯好給你報信的這幾個,讓他們再探,順藤瓜。」
院外的宮人高聲報說皇上來了,我們站起,一邊準備接駕,我一邊給紀寧接著耳語,「切記,千萬別打草驚蛇。」
紀寧正點頭,便見陸舒玄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了。
我頭一次覺得,他這明晃晃的龍袍,如此刺眼。
連帶著他那張臉,我也驀地不想看了。
雖然以前怎麼看也看不夠,哪怕是看到他去找秦怡人的轎輦,也會忍不住多一會兒。
但是此刻,他打擾了我,我只覺得心煩。
于是我張口第一句就夾槍帶棒,「如此盛雪,皇上為何不宿在秦妹妹那里?」
陸舒玄足足怔了好一會兒,才笑問我:「皇后可是吃醋了?」
「皇上開心就好……」我猛喝了幾口茶水。
這句吃醋,聽得我真噎嗓子。
6
陸舒玄登基快五年了,他已不會再和最初的時候,單純想見我才來見我。
所以他來找我,是有事相商。
是為了陳妃的龍胎。
算日子,差不多春節后便要生育了。
陳妃不算陸舒玄的心頭寵,但不僅生了大皇子,如今還懷著一個,許多醫看過,都說似是男胎。
我作為皇后,嫁給陸舒玄八年有余,始終沒有子嗣,以后也是無了。
所以每每有妃子懷孕了,陸舒玄都會來探我的口風,給我下話。
生怕我會害了那些孩子似的。
所以我無奈地說道:「若陳妃這一胎還是皇子,是該將位分再抬一抬的。」
妃位之上,皇后之下,還有一貴妃之位。
但陸舒玄似是在揶揄我,「怎麼,阿央舍得皇后之位?」
聽到這個久未聽聞的稱呼,我沒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早沒了當年征戰沙場的年意氣。
那時他的一句「阿央,等我回來」,我是真的心甘愿能等一輩子。
可現在,許是他蓄了胡須,許是他放下了劍,總讓我覺得陌生。
總讓我覺得不值得:
「皇上,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婚時,你說你要如同家人一般待我,而我對你說了什麼嗎?」
我認真地問他,所以立即就捕捉到了他眼中的茫然。
我那時伏在他的肩頭,對他說:「阿央只愿能伴君側。」
所以太子妃之位也好,現在的皇后之位也罷,我并不求這些。
「當年啊,當年……」
他忘了兩相悅的當年。
陸舒玄干笑著,我不不慢地替他圓話,「我說,阿央也自當做好本分之事,為君排憂解難。所以今日這皇后之位,若我坐在這里,讓皇上為難了,我自當讓賢。」
他忙不迭拉我懷,哄我,「你的話,朕自然都記得。朕不會讓你這委屈,你大哥和二哥還在南邊打仗呢,朕怎麼也不能背后傷人不是。」
他忘了我們的曾經,便忘了我是怎樣的人。
曾經最懂我的人,現在當真是陌生人了。
好在,陸舒玄還記得我家滿門驍將。
還記得當初,是怎麼靠我家的扶持,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那麼在一切無力回天之前,我便還有施展的機會。
7
秦怡人晉升得很快。
趁著陳妃生下四皇子之際,陸舒玄大封后宮,不聲將秦怡人抬到了五妃之首的位置。
因著醫診出有孕了。
我微微一怔。
在我的那場夢里,秦怡人第一次有孕,并不是在這個日子。
是再往后一些的日子,懷過一次,但從聽雨閣跌落后,小產了,傷了本,再沒有懷過龍胎。
那天我也在聽雨閣,但和隔著幾間房。我只是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向那邊看了一眼,便見滾落高臺。
之后一口咬定是我暗害,陸舒玄因此與我反目,除了公事公辦,再沒有踏進過我的宮殿一步。
我沒忍住和紀寧嘟囔,「紀寧,你可記得我曾與你提起過,我做了一個怪誕的夢,能預知將來事?」
紀寧點點頭,聽我繼續說道:「如今,秦怡人宮、陳妃生下四皇子皆已應驗,但秦怡人此番有孕卻不準,不知是何緣故。」
紀寧勸我,說既是做夢,自然有些荒誕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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