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年底的時候,常家再次來提親。

這一次，常老爺夫婦親自過來的，方孝俊作陪。今春時候,常大郎過了縣試，但府試並未過,好在他如今年紀小，以後機會也多。

常大郎過縣試的時候,常家夫婦托方孝俊來問過親事,韓家這邊隻說再等一等，蘭香還小呢。

直等到了現在，常家夫婦終於按捺不住了。

韓家並無人反對這門親事，從常家第一次張口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年多，這已經是常家第三次求娶,既不反對，也不能再拿喬了。

好在明盛早就定過親事了,如今給蘭香說親,也名正言順。

頭先方孝俊逢年過節回來時,常大郎時常會跟著過來。第一次來的時候，葉氏母二人看過這孩子，人才倒是不錯。

葉氏問過蘭香,可中意這門親事？

蘭香紅著臉,“阿娘做主便是,不用來問我。”

葉氏搖頭，“這是你一輩子的事,總得要你點頭才行。雖然你年紀尚小，誰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是個什麽樣子,但當下總得先順了心意，才能許親。”

蘭香並未經曆過太多世事的捶打，子有些天真憨，“阿娘，我聽說他們家很有錢財，會不會看不上我。”

葉氏了小兒的頭，“咱們家如今也不差，論起錢財，咱們家比常家差了老遠，但你兩個哥哥爭氣，你嫂子們的娘家門第都不差，常家再有錢，也不過是個土財主，正需要你這樣讀書人家的姑娘提高門楣。我說句勢利眼的話，你二嫂的親爹是縣尉，你大嫂的親爹也做了縣丞，常老爺夫婦不得早日定下這門親事的。”

蘭香又有些擔憂，“阿娘，若是隻看中這些親戚關係，我聽說宦海浮沉，誰知道嫂子們的娘家以後是不是運亨通了。我說句不吉利的話，若是哪一日遇到不順利，他們家豈不是又要嫌棄我。”

葉氏聽到兒這話，也陷了沉思。

後來常大郎第二次再過來時，方孝俊又帶他來拜訪明朗。葉氏找了個機會，母兩個在庭院中單獨和常大郎說了幾句閑話。

明朗和方孝俊都明白葉氏的意思，師兄弟二人坐在堂屋說話，並不去打擾們。

常大郎給葉氏鞠躬行禮，“大娘好，妹妹好。”

葉氏看了看常大郎，“頭先你師傅剛去你們家的時候，都說你們哥倆調皮，可見如今是長大了，看起來越發沉穩。”

常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時不懂事，幸虧先生耐心教導，我兄弟二人才能有些進益。”

葉氏問常大郎，“聽說你們家良田千頃，宅院林，奴仆群，你看我們家，就這淺淺的兩進院子，隻有兩個丫頭，家常有什麽重活，還得他們兄弟倆手。”

常大郎明白葉氏的意思，沉了片刻，認真回答葉氏，“大娘，我家裏說不上良田千頃，隻是有幾百畝地而已。至於宅院，鄉下房屋並不值錢。雖有幾個奴仆，但我阿爹阿娘

一貫主張讓我們兄弟二人多吃些苦頭，不能一味縱慣養。再者說，錢財再多，都是父母辛勞而來，並非我掙來的，自然不會依仗這點子錢財而驕矜。如大娘家裏二位兄長這般，自己頭懸梁錐刺考得功名，那才是我輩男兒楷模。”

葉氏滿意的點點頭，“你能這樣想，可見是個通的好孩子。不瞞你說，我們家也擔心，一則家貧，兒妝奩簡薄。二則，外頭有一些眼皮子淺的人傳一些風言風語，說什麽我們家是圖你們家錢財，你們家是圖我兩個兒媳婦娘家門第。但我想著，君子從不以聚天下錢財而為己任，我們並不在意你家裏有多錢財。況且，連我們蘭香都知道，宦海浮沉，誰知道明天是升還是貶，想來你們家也不會在意這些。”

常大郎又鞠躬，“大娘一番話，振聾發聵。誰說婦人頭發長見識短，大娘這見識，多男兒尚且不及。我一無功名二無手藝，全仗著父母在家吃一碗白飯，豈會有他想。我家裏來求親，就是仰慕大娘人品高潔，獨自養活四個孩子。父母怕我不，見兩位兄長年有為，想讓我跟著學一些好。”

葉氏笑著點了點頭，“看我，你遠來是客，倒拉著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沒用的閑話。你也進堂屋跟你師傅們說說話。”

常大郎第三次鞠躬，用眼角瞟了一眼蘭香，轉往堂屋裏去了。

有了這一次談話，蘭香點頭應了親事。

這一回常家夫婦過來，帶了厚的見麵禮，言辭之間求娶誠意十分足。

葉氏備了一桌厚的酒席，請了兒一家子和方孝俊一起，招待常家夫婦和常大郎。

此次淑嫻並未跟著來，無他，因為淑嫻已經有孕四五個月了。

常太太臨行前，囑咐家裏人好生照看淑嫻。

既定了親事，常太太掏出一赤金嵌寶簪子在蘭香頭上，又拉著蘭香的手沒口子的誇讚，誇葉氏會養孩子，蘭香文靜賢淑。

常家人走了之後，明盛與家人開玩笑，“阿娘，這輩分可了。原來大哥與方大哥是師兄弟，後來秦先生走了之後，大哥接管學堂，方大哥與大哥又有了一半的師徒名分。妹夫管方大哥先生，管大哥大哥。大哥好不容易長了半個輩分，這會子又降了一個輩分。”

葉氏笑著嗔怪他，“胡說，各各的。大郎管俊哥先生，管你大哥大哥。但你們和俊哥之間，不管是師兄弟也好，還是半個師徒也好，誰也不礙著誰。”

蘭香有些，“二哥日家裏沒個把門的，什麽都往外禿嚕。讓姐姐知道了，定要打你！”

明盛哼了一聲，“如今你是有婆家撐腰的人了，就敢跟二哥強。”

葉氏拍了他一下，“不許跟你妹妹開玩笑！”

蘭香的親事定下之後，又要過年了。

梅香家裏的日子波瀾不驚的往前走。

慧哥兒上了這幾個月的學，總算能寫兩個像樣的字了。明朗也開始教他讀開蒙的書，梅香在家裏經常也會帶著慧哥兒一起讀書。黃茂林見狀，隻讓梅

香專心帶青蓮和教導慧哥兒，什麽豆腐坊喜饃鋪子一概不讓梅香手。掙了的錢全部給梅香，讓隻管花。

梅香不是那種揮霍錢財的，黃茂林給了錢，盤點清楚後都存放好。家常花銷，全部記賬。

青蓮有七個多月了，與慧哥兒小時候一樣，整日吃手指吃的吧唧吧唧響。

慧哥兒見到後很是奇怪，“阿娘，妹妹為甚總是吃手指？”

梅香點了點慧哥兒的鼻尖，“妹妹都是跟你學的，你小時候吃的更兇。”

慧哥兒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我都不記得了，阿娘定是騙我的。”

梅香把慧哥兒摟進懷裏，絮絮叨叨跟慧哥兒說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雖然慧哥兒現在仍舊是個小孩，但自從有了妹妹，他就以大人自居，梅香也不再說他是個小孩，以免他著急跳腳。

慧哥兒仍舊與阿爹阿娘睡，家裏床大。冬天冷，梅香在床上放了兩床厚棉被。梅香自己帶著兒睡一個被窩，讓黃茂林帶著慧哥兒睡一個被窩。

慧哥兒堅持要與阿娘睡一頭，黃茂林獨自一人被趕到那一頭，與慧哥兒腳對腳睡一個被窩。

每次黃茂林都很不滿意，“你們是掌櫃的和東家，我是個長工，隻能一個人睡一頭。”

慧哥兒高興的在床上蹦，“阿爹一個人睡一頭，我和阿娘睡一頭！”

梅香笑著看向黃茂林，“你都多大了，還跟孩子們爭。”

黃茂林看向慧哥兒，“明年過了四歲生，你就到廂房裏去睡，讓小柱陪著你！”

慧哥兒立馬摟住梅香的脖子，“我不，我要和阿娘睡，我要和妹妹睡！”

青蓮靠在梅香懷裏，看見大家說笑，也忍不住手舞足蹈。

慧哥兒趴到梅香懷裏，在妹妹臉上親了一口，又在阿娘臉上親一口，“阿爹去廂房睡，讓小柱哥陪阿爹睡！”

梅香忍不住哈哈笑了。

每天睡到半夜時，爺倆不知不覺爭相往梅香被窩裏鑽。

到最後，兩床被子摞在一起，一家四口到一起睡才算作罷。

眼見著要過年了，梅香給家裏人一人做了一新裳，又問張媽媽過年是否回家。

張媽媽想了想，“大，我年三十回去吃個年夜飯，初二我兒回來，初三我再回來行不行？”

梅香點頭，答應了張媽媽的要求。小柱今年仍舊不回家，他已經形了慣例，過年的時候不回去，等過完年空回去住兩天。

常家那邊，淑嫻剛發現有孕的時候，方家父母本來說讓兒媳婦回家，他們老兩口照顧。但淑嫻胎像不是很穩，方家父母也不敢讓兒媳婦長途跋涉。就這樣，淑嫻一直住在常家。

這會子要過年了，淑嫻的肚子有五個月了，方孝俊決定帶回家。

常老爺幫忙雇了輛車，把束脩都結給了方孝俊，又給方孝俊送了厚厚的節禮，還有謝禮，裝了半車。

車夫一路小心翼翼把小夫妻送到了家，方家父母早就

收拾好了屋子，淑嫻一回來直接就可以住了。

楊氏早就盼著兒回來，聽到消息後，立刻拎著一筐子吃食去看兒。

梅香聽說後，主去找楊氏，“阿娘，您走的時候上我，我也去看一看妹妹。”

楊氏很高興，“如今可好了，這親連著親，一大家子越發關係好。”

楊氏說的不假，韓家、黃家和方家，早就連在一起分不開了。

梅香與楊氏約好了，二人各自備了禮，梅香抱著青蓮，紅蓮牽著榜哥兒，婆媳三個一起去了方家。

平安鎮這邊看有孕的婦人，準備的東西大致都差不多，無非就是魚蛋，再加油條果子和饊子。

因梅香要抱著青蓮，梅香的筐子是楊氏幫著提的。

婆媳三個也沒雇車，一路走一路說話。冬日雖然有些冷，但天上有大太，也沒有刮風，眾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襖，青蓮和榜哥兒頭上還戴了小帽子，一群人倒是愜意的很。

梅香對這條路再悉不過了，當日和葉氏每個集市都上街賣菜。母兩個一人挑一擔東西，就是沿著這條路從韓家崗到鎮上，不停的往返。

幾年過去了，這條路毫沒有任何變化，梅香卻覺鼻尖有些發酸。

想到了以前那些艱難的日子，好在如今都過去了，梅香又立刻把這消沉的思緒甩到了腦後，親了親兒一口。

青蓮頭一回出這麽遠的門，激的兩隻小眼睛滴溜溜的看。

到方家的時候，已經半晌午了，方家人熱接待了婆媳三個。

淑嫻從屋裏出來了，高興的迎了過來，“阿娘，大嫂二嫂，我還沒去看你們呢，你們倒先來了。”

楊氏立刻起，拉著兒的手上下打量。從淑嫻有孕開始，這還是黃家人第一次看見。

梅香仔細看了看淑嫻，肚子已經不小了，過厚厚的棉襖都能看得出來。再看的臉，紅潤的很，想來日子並不差。

方母客氣的與黃家人說話，“親家母來就來，還破費買這麽多東西作甚！”喵喵尒説

楊氏聞言與方母客氣，“有親家母在，自然能照顧好們娘倆。但我這做娘的心，親家母必定也是能理解的。”

方母笑著又讓黃家婆媳三個坐下，並讓大兒媳去廚房給黃家婆媳過個晌午茶。

有楊氏和紅蓮在，梅香並不怎麽說話。先找個沒人的地方給青蓮喂，又哄兒睡著了。青蓮對方家不，梅香也不敢把放到別人床上，怕驚醒，隻得自己抱著兒。

淑嫻看了看青蓮，又抱了一下榜哥兒，楊氏忙讓放下，別著肚子。

方家男丁先坐著陪了一會子，方父和方大郎各自忙碌去了，留下方孝俊在這裏陪著說話。

過了一會子，方大嫂端了幾碗晌午茶上來。每個碗裏有兩個蛋和一些饊子，加了些糖。

梅香早上吃的不多，抱著兒走了這麽遠的路，正好有些了。但一手抱著兒，方母給梅香搬了個高腳凳，梅

香把碗放在高腳凳上，一隻手吃東西。

正吃著，青蓮忽然醒了，也沒哭，睜著眼睛看著阿娘，然後張開小也要吃，梅香連忙夾了點蛋黃喂兒吃。

婆媳三個在方家吃了頓晌午飯，走的時候，淑嫻給青蓮開了上門禮，榜哥兒不是頭一回去，倒沒有這個。

過了年之後，韓家學堂照常開學，明盛已經有了秀才功名，不再去學堂讀書。

明朗想到自己上一次落榜，看到弟弟獨自一人在家讀書，心中有些擔憂

兄弟二人這樣蝸居鄉下，全靠自己埋頭苦讀，時間久了，怕是難有進益。

自來讀書，一個人閉門造車，最終結果就是夜郎自大，且寸步難行。

兄弟二人如今在平安鎮，沒有良師益友，這樣下去，想中舉人，怕是難於上青天。就算再熬個十來年，勉強中了，年齡也不小了。兄弟二人因為年中秀才，在榮定縣也算是有的，若再蹉跎十幾年，也是泯然眾人矣。

明朗心中越發擔憂，但家中這個景，又讓他放不下。

玉茗是枕邊人，且一向心細，第一個發現明朗憂心忡忡。

夜深人靜時，夫妻二人相擁而眠。

玉茗小聲問明朗，“人，我見你近來心思難安，可是有何難事？不若說出來，我雖無能，總能給你想些主意。”

明朗用下頂著玉茗的頭頂，“玉茗，我與先生不愧是翁婿，以後我們的命運怕是也一樣。”

玉茗一聽就明白了，“人，你可是想到外地求學？”

明朗苦笑了一聲，“我如今是走不開了，我想把明盛送出去。仔細論起來，明盛讀書比我還有天分。他的文章靈氣足，考們都喜歡這樣的。”

玉茗沉默了半晌，“人，不若你與二叔一起去吧。我知道府城學裏一直招學生，如人和二叔這樣已經是正經生員的學生，學裏最喜歡要了，且不用束修，隻用些茶飯錢即可。人若是與二叔一起去，咱們家也不是供養不起。油坊裏有一半的分，我聽阿娘說一年有好幾十兩銀子呢，我的鋪麵一年也有十幾兩收，咱們家還有田地，供你們兄弟二人讀書綽綽有餘。”

明朗仍舊搖頭，“讓明盛去吧，我留在家裏，一來照看學堂，二來家裏都是婦孺，沒個男人如何能行。再者，就算家裏能供得起我二人讀書，過幾年明盛娶親，妹妹出嫁，總不能寒酸的糊弄過去。”

玉茗不再說話，心裏卻越發想讓明朗外出讀書。知道，若一直在鄉下蹉跎，再有天分的人，想中舉人也不容易。

玉茗知道明朗責任心重，不肯拋下家人，也不再勸他。

第二日，玉茗直接找葉氏說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