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隆冬的第一場雪。

大昭朝森嚴肅穆的明黃宮墻都被飄雪覆了滿白，一方宮殿外，薄薄的云霧攏在半空，大雪無聲地飄落在地上，已蓋了有兩寸。

晏青扶凍的有些發白的面容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子跪的筆直，像寒冬里最不屈的松柏，就算已落平被人狠狠踩在腳下，也不見有分毫狼狽。

眼前踩進來一片明黃的角，一聲嗤笑從頭頂傳來。

晏青扶抬頭看著來人，咬了咬凍得麻木的，“我謀逆偽證一事，是你。”

“是又如何？大局已定，青相如今還能翻嗎？還能如之前一樣參奏本殿嗎？”

太子蹲下，一雙眼狠戾地看著，咬牙切齒道。

“一個人，便是做了相又如何，你不聽話，本殿有千百種的法子弄死你。”

沒有證據，他就偽造證據，忠君國，他偏要把反叛勾結的事實擺到案上。

不過一個人而已，他想拿，縱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是吩咐一句話的事。

飄雪落在前，太子惡意地抬起腳，碾在手上。

面更蒼白了些，卻仍咬著牙不肯示弱。

“太子，多行不義必自斃。”

太子不在意地搖了搖頭，看夠了的狼狽，施施然站起，招呼旁的太監來拉，笑瞇瞇地落下一句。

“只怕青相等不到那日了。”

他是攝政監國的太子，掌大昭半邊天的八王爺在南境治理水患，皇上病重，他就是大昭唯一的主子。

縱然把可供翻案的證據擺滿了案，也不會再有人看一眼。

第二日，大昭永臨十八年十二月底，風極一時的相晏青扶于府中病逝，時年二十一歲。

消息傳到南境，青煙縹緲的居室里，一白袍的的如玉公子手一松，掌中的棋子砸了滿桌，他在一陣清泠的聲音中站起，沉沉地落下一句話。

“回京。”

永臨十九年一月，在南境治理水患的八皇叔容祁回京，上京人人歡呼，夾道歡迎。

一月中，皇上病好上朝的第二日，書房里堆滿了參奏太子私養軍，舞弊科舉，殘害手足的樁樁罪名，朝臣們于乾清宮外死柬，皇上遂順民意廢太子，貶庶人，發配流放。

寒風簌簌，卷起枝頭的落葉飄落在閣樓上，容祁站在欄桿邊，看著臺下廢太子被人拉上囚車，耳邊似乎還約能聽到他凄厲的喊聲。他面不，只了手上的玉扳指，驀然回想起晏青扶。

晏青扶是朝堂上唯一一個憑借子之登上權相位置的人，聰慧卻狡詐，看似是個忠臣，實則佞又自私，是容祁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人。

素日在朝堂上他就與晏青扶勾心斗角，斗的死去活來，甚至于在他半月前，去南境

的前一晚，還在京都長街，與晏青扶發生了爭執。

他二人在夜間最繁華的街道撕破了表面的和諧，句句鋒利直指對方心口，往昔最謹慎守禮的青相面涼薄，字字珠璣，像刺猬展開了滿的刺一般，不顧君臣禮節僭越本分。

原因是什麼呢，哦，是他說了一句，“青相素日偽裝，如今便連南境水患一事都要徇私一拖再拖，難不是不愿再偽裝狼子野心，真如那佞的黃大人一樣做掌權的賊子？”

黃大人是兩年前最呼風喚雨的權臣，也是晏青扶最倚仗著作威作福的“老師。”

他前兩年從邊境一朝回京，將這人人怒罵的毒瘤除了命，本想著晏青扶也要就此折斷羽翼，卻不想用了兩年時間，爬到了萬人之上的丞相。

不知他話中哪一句惹惱了晏青扶，竟也能讓不顧往日就算看不起他也要偽裝笑臉的模樣，撕破了臉在最繁華的長街與他對峙。

最后的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還未吵過三句，就冷靜下來，極為克制地行禮，拂袖而去。

但到底是他這個八王爺第一次被人落了面子，心口除了薄怒之外，竟約生出些道不明的愫和愉悅。

似乎能見到藏在皮下的鮮活，對他來說，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

在南境辦事不到半個月，才剛剛將水患止住，他忽然聽見上京消息傳來，這個佞又虛偽的權相，死了。

容祁還沉在思緒里未出來，旁邊的人看著樓閣下廢太子被遠遠拉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太子時，還是你親自扶上位的。”

“本王侄兒多的是，若這個不聽話，換個人做太子便是。”容祁斂下眼，神清淡。

“那這件事若是……上面的人默許的呢？”

他約猜的到容祁忽然回來又廢太子的原因，于是只作不經意般，試探道。

“若上面的人不聽話，那便換個人做皇帝。”容祁抬眼看向皇宮西北角的方向，聞言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

“皇宮大天子腳下，王爺這話倒是說的逾越了。”后那人心頭一跳，勉強又笑道。

可他心中卻也明白。

皇宮大天子腳下，王親國戚的上頭站著天子，而天子的上頭……站著的卻是這位皇叔。

大昭朝的天不，他說了算。大昭朝的天子是誰……他點頭了才是。

永臨十九年二月，圣上久病不治，藥石無醫，于乾清宮駕崩。

三月，六皇子容瑾即位，改年號永安，赦天下，貶貪，肅朝堂，同時將青相反叛謀逆一案翻查，耗時半月，終還青相清名。

那是春寒的最后一場雪，容祁親自去了郊外，一白袍長玉立，站在墓碑前良久，手拂掉墓碑上的落雪，輕輕嘆了口氣。

“明明是這麼厭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