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歿之毒

自六歲起，趙政離開故土出國為質。

十二年，別人都以為他在學六國語言，查六國民風，明六國事務，識六國君臣。

可隻有趙政知道，他同樣見六國征兵，看六國混戰，算六國傷亡，思六國興衰。

如何能停止戰？

無數個仰星空求索的深夜，趙政獨自繞階緩行，朦朧夜下，聽晚風吹過質子府，心中推敲斟酌。

儒家尊仁，法家重律，墨家善工，道家逍遙於天地之間。

唯一的那個答案呼之出，他卻把那答案死死下，絕口不提。

提了就是好戰嗜殺，提了就是暴無度。

可如今就在他的眼前，在使團齊聚的宴會上，薑禾說要以戰止戰，薑禾說要七國隻剩其一！

兵家，那是兵家的答案，是趙政十二年才想明白的答案！

以為心靈手巧烹飪一絕，見過機智聰慧殺人自保，也看出來能夠慎思獨行明辨，卻不知道原來是另一個自己。

薑禾驚愕地在趙政懷中掙紮，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殿眾人目瞪口呆後盡皆失笑。

到底是新婚燕爾又於蠻夷之地，說兩句話就抱上了？

而剛剛質問薑禾的魏子佩則驚駭地垂下了頭，的臉頰一片緋紅。

早知道不來了！

沒有幫兄長教訓這個齊國公主，反而看到不幹淨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長眼。

懊惱地跪坐下來，掩袖飲酒。

薑禾已經掙趙政，低聲警告道：“陛下失

心瘋了嗎？”

“對，孤瘋了。”

趙政慢條斯理地鬆開，往日漠然的眼眸此時如同燃燒著火焰，看著薑禾道，“孤開心得要發瘋。”

他說完這句話舉起酒杯，遙敬各國使臣。

“孤輕浮了，自罰一杯。”

使臣們應和著共同舉杯，稱讚趙政年國君氣方剛。

薑禾窘迫又憤怒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燜燒牛腩，挪子，坐得距離趙政遠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趙政也在挪，挪得距離越來越近。

偏頭過去看，卻發現趙政正盯著他手裏握著的酒，眼眸中一淩厲。

“如何了？”

長安君趙蛟站在距離角門最近的前殿，等待消息。

心腹常護衛跑進殿，臉上帶著喜。

“如公子所料，他依舊謹慎得很。”

謹慎得很，不吃外麵做的飯菜，不喝茶水，出宮有數千護衛隨行，清道嚴格。

趙蛟冷哼一聲道：“然後呢？”

“他飲酒。”常護衛輕聲稟報，“因為是太後賞賜的酒，因孝道故，他不能不飲。”

被趙政派親兵滅掉豢養的殺手後，趙蛟明白隻能破釜沉舟。

兄弟鬩牆，並非他不肖忤逆，乃是他被人迫。

太後怎麽可能親自釀酒呢，是太後在挑選賞賜之時，恰巧有他這個兒子孝順，主請求把府中保存十年的黍酒敬獻。

那些酒沒有什麽問題。

問題在酒盞裏。

趙蛟知道趙政在飲酒前會由宗郡先行飲下試毒，然而百總有一疏

，趙政再如何警惕，也不會發現毒在酒中。

宗郡試過又如何？

宗郡飲下的，跟他飲下的，差了一味毒藥。

劇毒“醉歿”，無無味。

當年煉製醉歿的門客被相國韋彰德驅逐，又被趙蛟收府中。

才學無玉石之分，趙蛟以為，隻要是有能耐的，不管是擅長製毒還是解毒，都可收囊中。

門客在相府製毒揚名，故而隻要這毒藥出現，首先被懷疑的人，便是相國韋彰德。

在這一點上，長安君趙蛟覺得自己由母親教導得很好。

宮中大火，母親幫他栽贓給韋南絮。

而這次趙政中毒，就由韋彰德背鍋吧。

“是你親自去做的嗎？”趙蛟總覺得心思不定，有些張。

“是。”常護衛垂頭道，“原本他帶來了宮中的酒，可卑職還是冒充侍，把酒盞更換了。”

那些酒是當年先王所賜，世間僅有兩套，趙政有一套，太後有一套。

而隻要是太後有的，都等同於趙蛟有。

“去盯著。”趙蛟抿了抿因為張有些幹的，“若半個時辰他沒有毒發，便可以用那些殺手了。”

殺手當然攻不進戒備森嚴的行宮。

但趙蛟需要趙政驚慌。

酒雖然事先浸泡過毒藥，但到底量。

若有刺客刺殺引起薑禾驚慌，便可以引發藥。

到時候趙政必然一命嗚呼。

“王兄，”他看著常護衛離開的背影，悠然道，“這天下，就由臣弟為你來守。嫂子貌聰明，

臣弟也幫你看顧。臣弟願意信，不會夜晚捆綁。臣弟要讓好好，給咱們趙氏，生好多孩子。”

他說完大笑起來，往日俊灼目的一張臉，此時笑得有些猙獰。

吃完幾塊燜燒牛腩，薑禾端起酒盞。

正要飲下，趙政卻忽然扯住了的袖。

今日這是怎麽了？

酒水被宗郡試過，是沒有毒的。

突然拉住，不會是又想抱抱吧？

薑禾的子往後躲避，酒水便灑了。

“不要喝了，”趙政按下的酒盞，淡淡道，“去換一件服，我們回宮。”

這麽快就要回宮啊？

薑禾試探道，“臣妾還想去一趟淨房。”

“為何？”趙政微微蹙眉，似乎對這件事非常在意。

“陛下還不準人出恭嗎？”薑禾氣悶地把酒盞放下，用袖擋住懷裏灑落酒水的那汙漬。

趙政思慮一瞬。

上一次說要出恭，結果去泡了一個澡。

這一次說要出恭，又是做什麽事？

但是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作，故而他用警告的語氣道：“王後快去快回。”

薑禾起緩步離席，剛來到殿外，便走得飛快。

後的宮婢追得氣籲籲，薑禾已經進偏殿快速換好深。

這裏距離魏國使團下榻的行館很近，若快去快回，趙政是不會發現的。

宮婢為薑禾打開殿門，卻看到門口站著一位子。

看這子息不停的樣子，似乎為了堵住薑禾，已然累得不輕。

薑禾對頷首，施施然道：

“公主殿下也來更嗎？本宮已經換過，先行離去了。”

“不準走。”

魏子佩上前一步，屏退宮婢，關上殿門，擋住了薑禾的路。

縱然心中著急，薑禾還是穩住呼吸，出疑的神。

“公主有事嗎？”

“本宮問你！”魏子佩抬手指著薑禾的鼻尖，厲聲道，“刺客刺殺你，為何死的卻是薑禾？是使臣之後，你為何差遣使喚卻不保護？你們齊國王族，就是這麽狗屁不通的東西嗎？”

雖然被罵，薑禾卻笑了。

原來席間的挑釁和這裏的阻擋，都是在為那位“死去”的薑禾打抱不平呢。

果然是他的妹妹，就算罵人都這麽可。

薑禾抬手拿掉冠，看著怒氣衝天的魏子佩，笑道：“聽說你兄長病了，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同一個傳言已經死去的人見上一麵。”

趙政回頭向宮殿側門看去，那裏空無一人。

薑禾還沒有回來。

他的目掃過座席，除了薑禾，魏國的那位公主魏子佩，也不在。

觥籌錯的熱鬧中，趙政站起。

他要親自去尋。

此時行宮外卻突起喧囂之聲，過不多久各國使團的護衛陸續進殿稟告，說有民圍攻行宮，雍國衛尉軍統帥蘇渝正在抵擋。

“蘇渝呢？”趙政問。

蘇渝很快來見，報稱那些民由刺客假扮，不足為患，隻要給他半個使臣，便可盡數斬殺。

席各國使團繼續吃喝，還玩笑說今日竟然能親眼見衛尉軍誅殺

民，待會兒一定要出去看看是怎麽流河。

趙政沒有理會那些人。

他走近蘇渝，驚得蘇渝有些寵若驚，連忙跪下。

趙政問道：“魏國使團正使的馬車，還在行宮嗎？”

蘇渝立刻稟報道：“魏國使團正使，是那位公主，民到來之前一刻，離去了。”

趙政微微閉了閉眼，雙腳有些站立不穩。

蘇渝想了想又道：“今日清晨，去往齊國打聽齊國使團遇刺死去的薑消息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說那位是齊國使臣之後，曾隨父親出使魏國，同魏國王族有舊。那位王族，便是……”

“不必說了。”趙政打斷了蘇渝的話。

使臣之，出使魏國，與魏國王族有舊。

魏國公子，前來雍國，遇友人橫死生疾。

聽到他被刺的消息時，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僅有一次做點心送來宣德殿，是為了確認他的生死。

大火時沒有獨自逃生，做的第一件事是護住他寫給的信。

說要嫁給那個人。

說要嫁給他。

魏國公子，魏忌。

趙政站在原地，流在裏激上湧，一瞬間如站在風雨飄搖的小船上。

天地顛倒，似乎下一刻便要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