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清河

長安城西，居德坊，宋家宅邸。

「那姨我們先走了。」

李昂和柴翠翹站在院門外說道。

「嗯。」

宋姨站在門裏，年輕時喪夫、中年時再喪子的經歷幾乎摧垮了，讓看上去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十歲，「你要不忙的話，常來看看就好。」

「嗯，一定。」

主僕二人離了宋家宅邸，沉默無言地並肩走在街上。

距離那場叛已過了大半個月，但后的陣痛仍在持續。

佈滿坑窪的路面上散落著紙錢，街道兩側隨可見掛著的白幡，坊市小吏指揮著民夫，從房屋廢墟中搬出碎石與燒焦的木頭，堆在馬車上，送往城外掩埋。

還有些房屋，外表上沒多大損壞，門口卻釘著木板、著封條，這意味著房子裏的這一戶人家已悉數死於妖變。

細雨如，不期而至，柴柴連忙翻出錢包，去街邊店鋪購買油紙傘。李昂著雨幕，下意識地了下臉龐，腥彷彿猶未消退。

他的思緒飄回到了幾天之前。

皇宮地牢深，李昂在申屠宇帶領下，穿過狹長走廊，見到了牢籠之中的李善。

他靠著牆壁坐在牢房角落，琵琶骨被金鎖鏈貫穿，整個腦袋裹著厚厚數圈紗布，只出眼睛、，以及周圍缺皮保護的結痂。

那張被割下來的臉皮，終究沒能補回去。

「他要見你。」

申屠宇面無表地對李昂說了一句，隨後便退回黑暗之中，不再言語。

叛平定后，虞國將還活著的涉案人員分別關押在學宮、鎮司、皇城監牢，嚴加審訊，揪出了許多如鍾家這般默許乃至暗中協助叛的叛徒，一時間不知有多員落馬，有多世家被抄。

（鍾家負責為鎮司培養獵犬，李善豢養的蛟龍能沿著水系潛長安，鍾家在其中做了不掩護）

「你來了。」

伴隨著鎖鏈拖過地面的細碎聲響，曾經的王微揚起頭顱，咧一笑，沙啞聲音中帶著莫名的輕快。

「.」

李昂默然無言，確實，隔著一層鐵欄，還能再說什麼呢？

「我長於深宮，兩歲記事時起，母親就告誡我，我上留著武氏罪臣的，生來便背著原罪。在皇宮中我小心，漫說對兄弟姐妹，就是對任何一個宮、對侍衛、對宦，我都得掛著笑臉，不敢做錯一件事、說錯一句話，生怕遭人記恨。」

李善自顧自地開口說道：「伱是為數不多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人，當初在蘇州治理蟲患，你對我的態度，和你對待病患、吏、民夫是一樣的。如果沒有這些事，」

他指了指穿肩而過的鎖鏈，「我們能為朋友麼？」

想到當初一同在蘇州與吸蟲死磕的時，李昂沉默良久，「已經是。」

「哈哈哈哈咳咳——」

李善暢快大笑一陣，劇烈咳嗽起來，在掌心咳出沫，「那等我秋後問斬了，還請麻煩你到我墳頭，澆一壺黃酒。」

「好。」

李昂點頭，見李善低下頭去，便轉向監牢大門走去。

「昂兄。」

後突然傳來呼喚，「不要離開虞國。」

李昂皺眉去，只見李善依舊坐在角落，直勾勾地著自己，重複了一遍，「不要離開虞國。」

想要問清楚時，申屠宇已經從黑暗中走出，拉上了沉重鐵門。

思緒飄回到現在，柴翠翹已經買好了傘，在二人頭頂撐開。

主僕沿街繼續向前走，穿過巷弄，步過橋樑，快到家時，卻見前方道路被一長隊人馬所阻。

那是一群被鎮司士卒押送的囚犯，他們人數過千，有男有，有老有，皮白凈，沒有長久勞痕跡，除年紀過小的孩外，每個人都戴著手銬腳鐐。

一些走不的老人，或是不方便行的殘缺者，則坐在遊街用的板車上。

長安坊市的百姓站在街邊，對著這群囚犯指指點點。

「這些人是誰啊？怎麼連七八歲小孩都穿著囚服？」

「你不知道？他們就是協助謀逆的崔氏叛賊！」

「哪個崔氏？」

「還能是哪個崔？清河崔氏！」

齊太公姜子牙後裔，門榜盛於天下，鼎族冠於海，出過十幾任宰相，位列五姓七第一家的清河崔氏！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嘩然。囚犯隊伍里的年輕人們昂起頭顱，努力維繫著高門貴種的傲氣。儘管這份傲氣已經所剩無幾。

叛當晚，長安城裏蛟龍橫行、妖魔肆，而前往泰山封禪的虞帝一行也遭遇了死士襲擊。

那些死士均服用了忌藥，燃燒壽命強行提升修為，組五十幾名巡雲境巔峰、七名燭霄境的殺陣，勢要將行至山谷的虞帝格殺當場。

然而虞帝一行早有準備，馬車裏的皇帝皇后都是替，並且車隊之中，還有數名虞帝暗度陳倉，從長安城調來的高手。如鎮司指揮使藺洪波，鎮國將軍燕雲盪等。

之前在太極宮中正常上朝的這幾人，也是他們留在長安的替。而能假扮的如此完，恐怕已經提前預備了幾年甚至十幾年。

山谷中發的廝殺比長安城的還要慘烈，雙方都拿出了箱底的手段，連片的高山坍塌，河流截斷，戰鬥引發的地震直接吞沒了周圍十幾里的數個村莊。

最終，還是拿出了三百餘年學宮與虞國所珍藏寶的虞帝一方獲得了慘勝，不經詢問，將所有死士當場格殺。

勝利之後的虞帝一行沒有停留片刻，直奔貝州武城，包圍了清河崔氏的祖宅。

到了這份上，已經不用再糾結死士的份，或者要求出示證據。

清河崔氏本想藉著類似山河鎮守符的守山大陣負隅頑抗，然而虞帝直接截斷了貝州地脈，斷絕靈氣，破壞陣法。

即便留在崔氏祖宅中的剩餘修士敢於拚命，剩下的數量眾多、沒有修為的普通族人，也必將在戰鬥餘波中全數死絕。

而那些在朝廷當的崔氏員、已經嫁出去的崔氏，乃至有崔氏脈的孩，也會一個不剩，遭到株連。

屆時不僅世家傳承被滅，連脈都要斷絕。

「李氏先祖踏著山海，殺得人頭滾滾，平定了中原，我不介意再來一次。」

聽到虞帝決然話語，清河崔氏只好舉族投降。而如博陵崔氏、滎鄭氏等世家，也放棄了抵抗——山河鎮守符尚在，有能力救援這些世家的昊天道門，仍被關在邊境之外。

於是乎，這些世家，不論直系旁系，超過五歲者，都被戴上鐐銬，封死修為，穿上囚服，在鎮司士卒的看押下，以最屈辱方式，步行前往長安，接審訊。

直至今日，崔氏抵達長安。

李昂冷漠地看著這群高門貴種，眼中無悲無喜，和柴柴一起站在路邊，等著車隊過去。

他未在意囚徒，囚徒之中卻有人認出了他。

一位鬚髮皆白的耄耋老者，從囚車上緩緩挪下。

「族長？」

周圍族人們連忙手去扶，他微微擺手拒絕攙扶，來到李昂面前行了一禮，「李小郎君，好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