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的時候，拾翠宮來了位醫。

拾翠宮的掌事太監衡書將人領了進去，謝蘅蕪正捻著銀針坐在窗前，對著跟前白瓷薄胎花瓶中的一枝梅花繡著。

“小主，這是醫院的姜醫，此后便負責拾翠宮的日常請脈。”衡書弓著腰說道。

謝蘅蕪一針未停，聲道“我沒吩咐你喚醫。”

姜醫上前一步，行了個拱手禮“小主有所不知，侍寢第二日請脈，這是北姜舊例。”

這舊例自然是姜醫現編的，他篤定謝蘅蕪不了解，用這借口，也不會再問。

果然謝蘅蕪放下了針線，微微頷首“那便勞煩姜大人。”

姜醫把過脈，又問了謝蘅蕪一些起居習慣后，便退了出去。

一切看起來都十分尋常。

謝蘅蕪復又拿起針線，卻是心不在焉。

昨夜并沒有侍寢，知道，蕭言舟也知道。而對那些醫來說，可能一把脈就會發覺此事。

如果真有那舊例，蕭言舟應該不讓人來才對。

盡管不是什麼大事，但以他那子，定是希知道的人越越好。

所以，姜醫騙了。

那他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謝蘅蕪一心二用，沒注意針腳，繡錯了一，在花蕊結了一個線團。

沒了繼續繡的心思，將東西丟開放在一旁。

另一邊，姜醫出了拾翠宮后，便一徑往醫院去。

周院使等候已久，聽姜醫將請脈結果一一稟來，眉頭漸漸蹙起，又忽而松開。

“你是說，上有奇香？”

姜醫低聲“正是，只是我醫尚淺，并不能完全分辨清楚，或許還得師父出馬。”

周院使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我大概明白了。”

次日晨，謝蘅蕪在被褥間悠悠轉醒。

崔太后幾年前就去了國寺靜修，宮里又沒有其他妃嬪，因此謝蘅蕪完全沒有晨昏定省的力。

梨落帶著人伺候梳妝畢后，謝蘅蕪往寢殿外走去。

一個梳著雙垂髻的小宮埋頭跑進來，直直撞進懷里。

謝蘅蕪被撞得嘶了一聲，小宮嚇得連忙跪下去磕頭求饒。

“怎麼回事，冒冒失失的！”梨落立刻肅起面龐斥起來，謝蘅蕪被這一撞，去了大半好心，但見小宮年歲不大，也沒了責罰的想法。

“……算了，大早上的，別惹了晦氣。”瞧小宮一眼，“你下去吧。”

小宮連連謝恩，趕跑出了殿。

梨落在一旁憤憤不平嘟噥著，忽然咦了一聲。

“小主，婢子好像認得。”梨落努力回想著，“似乎……似乎是宋嬤嬤的小侄。”

宋嬤嬤是謝蘅蕪還在侯府時，侯夫人

派來管束的人。

至于的小侄，謝蘅蕪的確沒什麼印象。

這回和親，帶來的下人除了梨落以外，便都是南梁宮里安排的。

謝蘅蕪蹙眉，狐疑道“當真？”

梨落小聲“也許是婢子認錯了，那小侄，婢子只在侯爺邊見過一回。”

謝蘅蕪抿了抿，不由將此事記在心里。

若說這些下人里還混了侯府的人，那便說明，這次和親不只是求和那麼簡單了。

南梁皇帝與侯府謀劃了什麼。

下意識向腕上玉鐲，卻在袖里到紙箋鋒利的邊角。

謝蘅蕪作一頓，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現在確定了，南梁皇室的確有別的打算。

想不到那整日沉迷聲的老皇帝，還有這一番雄心。

明明沒什麼分量，謝蘅蕪卻覺格外不自在。

揣著那張紙箋，想著晚些時候就將它理了。

好巧不巧的是，剛坐下吃了幾口早膳，蕭言舟的駕就到了拾翠宮外。

謝蘅蕪不得不帶著紙去接駕。

蕭言舟一早被那些臣子氣得差點頭疾發作。

先是禮部尚書有意無意說及和親公主貌，后是吏部侍郎稱為皇家開枝散葉，非一人能當，再是崔左丞下跪進諫要他選秀。

若換了從前，蕭言舟高低要殺個大臣讓他們閉。

然最近形勢有些復雜，蕭言舟又懶得再理臣子死后的事宜，到底沒有這麼做。

最終，事是以蕭言舟把劍在崔左丞腦袋瓜子前的地磚上結束的。

若是可以，他當然更想直接到他頭上去。

此事沒有崔太后暗中推波助瀾，蕭言舟是不信的。

下了早朝后，他下意識命人往拾翠宮來，等反應過來時，轎輦早已停在了拾翠宮外。

他索就進去了。

由于今日沒有外出打算，謝蘅蕪的梳妝其實很隨意。披了件素，滿頭青只用一玉簪松挽，恰是鬟低垂。

幾綹發飄在鬢邊，人面白細膩，低目時，恰似春花照水。

“陛下萬福。”

謝蘅蕪行了一禮，低垂著眼借余悄悄打量蕭言舟。

嗯……今天比之前覺都冷些，看來是不高興。

“起來吧。”

蕭言舟淡淡道，在主位坐下。

謝蘅蕪看了一眼自

己方才用過的碗筷與茶，便喚來梨落想給蕭言舟上個新的。

沒想到蕭言舟十分自然地拿過桌上喝過的茶盞，湊到邊抿了一口，喝完還嫌棄道，

“這茶都冷了。”

那茶盞邊緣還殘留著謝蘅蕪的口脂，薄紅的痕跡恰好被蕭言舟含在間。

愣愣瞧著，連話都忘了說。

蕭言舟問完，聽一旁人半天不回話，便不耐瞥來。

就見謝蘅蕪睜圓了目，檀口微張，整張臉都出一呆意。

這樣艷的長相配著呆愣愣的表，卻是生可。

“陛……陛下，那是妾用過的……”謝蘅蕪越說聲音越輕，直到面頰漸漸暈紅，連耳尖都染上了。

的神無疑取悅了蕭言舟，他一抬眉“用過便用過，孤又不在意。”

謝蘅蕪狀似平靜地哦了一聲，臉卻是了般。

“梨落，還不快給陛下上新茶。”咳了一聲，接上蕭言舟之前的話。

蕭言舟瞧一眼在旁換茶的梨落，半開玩笑道“在你這里用早膳，總不能再出事了吧？”

謝蘅蕪被他的話嚇得手一抖，指間捻著的糕點差點抖落下來。

梨落雖不明白蕭言舟在說什麼，卻也聽出了他話中含的危險，是以在沏完茶后，就趕離桌案遠遠站著了。

“……陛下真會說笑，妾這里當然不會出事。”謝蘅蕪牽出笑來，心跳卻一聲聲加快。

莫非蕭言舟已經發現了什麼……？

蕭言舟似笑非笑“最好如此。”

他打量了一眼謝蘅蕪手里的點心，也手取了同樣的一塊。

剛放進里嚼了一口，蕭言舟的神詭異地空滯一瞬，隨后眉頭猛地擰起。

“怎麼這麼甜？”

謝蘅蕪眨一眨眼“回陛下的話，妾吃甜的，就讓小廚房做甜些了……”

從前在侯府的時候，為了保持段容貌，府里對的吃食控制十分嚴格。至于甜食，那完全是奢求。

直到及笄，在府里總算多了些話語權，才能勉強多吃上一些。

像是為了彌補從前的缺憾一樣，謝蘅蕪吃的甜味，總要比常人重上一些。

“是妾的不是，不知陛下會來此。”

蕭言舟斜睨，眸中帶些狐疑。

怎麼總覺得在拐著彎罵他？

然謝蘅蕪已經低下頭去，只覺蕭言舟的目在上一寸寸挪過，像是能穿般探究的心思。

他終是收回目，在一桌甜食里勉強揀些能吃的東西。最后還是謝蘅蕪過意不去，讓小廚房另做了魚片粥來。

> 末了，宮人上前將膳食撤下，蕭言舟怡然坐在案前，謝蘅蕪則雙手疊在膝上有些局促。

趙全在外等著，眼瞧著時辰不對，忍不住殿悄聲提醒“陛下，該回去批折子了。”

蕭言舟剛在謝蘅蕪的香氣里放松下一些，一想到那些折子，不免又頭疼起來。

趙全的聲音雖然不大，謝蘅蕪卻聽見了幾個字，也差不離猜了出來。

雖面無波瀾，心里卻盼著蕭言舟趕走。

畢竟此時袖子里還有個燙手山芋般的信箋。

可惜天不遂人愿，蕭言舟像是看破了的心思，淡聲道“你，隨孤去紫宸宮。”

謝蘅蕪子僵了僵，輕聲爭辯“可是陛下，妾還有事……”

頂著蕭言舟逐漸凌厲起來的眼風，謝蘅蕪選擇妥協。

“……妾突然想起來沒事了。”

蕭言舟滿意頷首“那走吧。”

紫宸宮的側殿，謝蘅蕪立在紫檀木鏤花書案后，一手磨著墨，一面看著案上堆疊如山高的奏折咋舌。

蕭言舟雖是暴君，可明君該做的事，他也一件沒做。

謝蘅蕪尚在南梁時，有些時候參加宮宴，也會聽到關于他的一二事。

要麼又是征伐下某個領邊小國，要麼是修水利、開商路。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做皇帝，已經好過許多人了。

收回視線，專心致志磨墨。

雖然不知道蕭言舟過來陪著干嘛。

北姜與南梁兩國，原先是一的，因此各方面都十分相似，連文字也是如此。

若謝蘅蕪有心瞧，自然是看得懂他們的奏折容。

難道他是想……試探自己是否有異心？

其實蕭言舟并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在旁擺個人形熏香。

他并不擔心謝蘅蕪窺探政事，若敢有這想法，直接殺了就是。

蕭言舟打開折子，越看越覺得額角突突跳得厲害。

長篇大論下來皆是無用的話，最后要麼是與他哭窮，要麼是讓他選秀。

看來是他最近太溫和了，這群人連折子都不會寫了。

蕭言舟閉了閉眼，將奏折往旁邊一拍，突兀的響讓謝蘅蕪一驚，手中墨條抖了抖。

但他似乎就只是一時怒然，過后又若無其事地翻開了下一本。謝蘅蕪悄悄斜眼，見并無異常，又繼續磨起墨來。

袖口晃間，暗香陣陣，一角白逐漸出。

謝蘅蕪心驚，趕將紙塞了回去，卻還是被蕭言舟窺見一瞬的作。

他放下筆，向招了招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