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緋淚痣在燭下越發妖豔，襯得他眼如含，目若遊。

    一個男人，長這樣，也太標致了些。藥腹誹。

    “好嗎？我想看一眼。”牧之開口問。

    藥肚子裏一團氣憤，看他樣子，過得相當不錯，還能夜來訪，該是有手段的。

    怎麽將自己與雲之扔到這破地方，問也不問，直至今日才來相訪。

    “我時間有限，好不容易空跑出來的。”牧之仿佛看出藥心思，略解釋一句。

    “我隻告訴你一句，我自難保。待我緩過來，定要救常家一族，多虧你將雲之帶出，常家子弟在牢中已有幾十人染了疫病。”

    藥的氣頓時煙消雲散，是呀，牢裏關著他的娘親，他該是最急的那個。

    藥輕手輕腳帶牧之上樓，小姐睡得香，他不作聲在微弱的燈影中細看許久。

    這才依依不舍轉下樓。

    站在小屋的窗前，牧之背對著藥慨，“想不到，命運如斯。還要多謝你。這裏生活可過得去麽？”

    藥曉得他定是手，這話是不必問的。

    自己拉扯著小姐，靠著小小羊湯鋪子養活三人，還要使錢打點人。

    “過得去。”

    “這一路，經曆不辛苦吧。”他又問。

    “大約和公子差不多。”藥說，牧之忽地轉頭深深看。

    他本不應該過來，他還在為常家平冤運作。隻是，代價有點大。

    為男子，他自小被教育，男子流不流淚。

    他是常家嫡長男，將來要擔起族長一職，為常家的安寧興旺擔起責任。

    常家隻想中立自保，中立也是種站隊。

    這次的構陷隻為教訓常家一族，什麽百年旺族，在權利麵前，如踩死一隻螞蟻，百年家族灰飛煙滅隻在一念之間。

    寶座上的那位，坐山觀虎鬥，什麽忠臣？任由他們在牢裏百病纏，雖然最終請了大夫，還是死了幾個小輩，病倒一大片。

    牢房真不是人呆的，常年冷，牆角放著便桶，吃飯給個破碗，隻給些餿的、冷的。

    那是個磨礪人誌氣與尊嚴的所在。

    那人故意帶他去大牢，名為讓他瞧瞧家人，以解思念之苦。

    他負幾百條親之命，他不能看著他的家人在這種地方等死。

    再驕傲，也隻能低頭俯，在權利麵前，跪下！

    他袖口繡的竹，清幽、孤寂，尤其下雨時，雨打竹葉，空階到天明。

    他喜歡的卻是鬆柏，可這一生，他再也不可能像鬆柏一樣著板做人，他有了汙點。

    那麽這個月下的娃呢？睜著大大的眼睛瞧著他，那目中含著期待、希，和崇拜。

    他從未在哪個人的眼睛中看到過那麽旺盛的生命力，對“活”的熱切。

    野人裏的匪類有多兇殘，他知道。

    常府大難那天，他得了消息，跌跌撞撞跑回去，那人陪著他一起，答應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七裏街幾乎絕了人跡，街東邊常家大爺二爺三爺的三宅邸連做一。

    他自角門進去，裏麵一片死寂，空，才一夜而已，他的世界轟然倒塌，全部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往日大雪之時，府上最熱鬧，公子小姐們都不上學，在府裏打雪仗，堆雪人。

    屋裏要吃熱騰騰的鍋子，仆人們來回穿梭，端著滿滿的羊羔走在遊廊上，到是人的笑聲。

    而今，喊上一聲，都能聽到回音。

    整個府，連下人都被鎖拿下獄，除了雲之。

    他當時得了消息，跟本不信，一再確定，這個妹妹跑掉了。

    就在森嚴的看守之中，幾百軍眼皮之下！

    是那個秦藥，帶著雲之跑掉的，怎麽做到的？

    他記得那丫頭，鬼靈一般，將自己認為子，還從自己臂彎下溜走了。

    他忍不住帶了一笑意，心中有了幾分安。

    他和父親一樣，極疼雲之，父親沒有妾，他隻有這麽一個妹妹。

    得了妹妹確切下落，他坐不住了，實在擔心才冒險來看上一眼。

    月下，沉默中，兩人相對而立，藥覺自己看錯了，大公子眼裏含著淚。

    “我得走了，別告訴我來過。過段時間，該能去探監了。”

    他拉開門，走到院子中，細細打量了一圈，對藥笑笑，離開了。

    他走得很快，影越來越小，月灑在他黑大氅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待他消失，藥突然打了自己一耳，哎喲，那野人要怎麽往返？

    這麽重要的事，忘了問！

    心裏輕鬆很多，可能是因為知道有人還在為常家破局，隨即又擔心起來，他隻有自己。

    牧之走了很遠，走到係馬，解了韁，上馬，一鞭子打在馬上，潑風般離去。

    他手上持著黑金腰牌，代表最高權利，能過所有通道，能穿所有門。

    一路猛跑，子夜時到了皇城角落的修真殿。

    殿中高高低低點著許多紅長明燈，輝暖而曖昧。

    影中置著一張沉香木拔步床，普通人家多用梨花木架子床，偏喜歡拔步床。

    沉香木珍貴，用作香料，那香氣，便拿來做床。

    說這床夠大、夠寬、夠香，才夠快活。

    床上的鏤花，集了皇城中最好的工匠，雕了三年。

    賬掛著皇後才夠格用的天青煙雨羅，這倒無妨，是正經皇室。

    外麵的帳子，竟然用南京雲錦，那是龍袍袍所用的料子。

    一張床做下來何止萬金。

    此刻，一位妙人斜靠在床上，黑發散在前，一手支著自己腦袋，一條玉搭在床沿上，稍一，腳踝上的金鈴便發出愉悅的脆響，一雙眼風萬種。

    宮跪在地下，托舉著玉盤，上麵放著果子和酒，一旁的玉爐香鼎冒著嫋嫋青煙。

    對牧之招手，將杯子親手遞給他。

    他毫不猶豫一口飲幹，一腳踏上床，隨手拉下雲錦帳。

    殿不久便充斥著歡悅的金鈴，伴著子婉轉，宮人無聲無息退出修真殿。

    藥沒提大公子來過的事。

    認為不管是來往於皇城，還是探監都還是很遙遠的事，不想給小姐，也不想給自己虛幻的希。

    開門迎客，門口站著一個意料不到的人！

    王寡婦似笑非笑走進來，將五個大錢放在桌上，要了碗羊湯，喝，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藥一直留心的作。

    一連來了一個月，有時還逗弄黑風。

    從不與藥說話，但總用一雙細眼睛時不時盯著藥。

    那眼神著實讓人不舒服，像條冰涼的蛇在上遊走。

    藥將事告訴胭脂，並很肯定地說，“王二定是與這婦人聯絡過了。”